「噗……咳咳咳……」
華灼剛抿了一口花茶,听了韋三少爺的話,一時沒憋住,嗆住了,連忙用帕子捂住口鼻,扭過臉去。
莊靜瞧得清楚,見她分明是笑嗆了,便道︰「灼兒姐姐,你笑什麼呀?」
「沒,沒笑什麼……」華灼連忙坐直身體,努力擺出一副端莊的模樣,道,「只是听了宛兒剛才的話,想起一首打油詩來。」
莊錚淡淡瞅了她一眼,他曉得這個女孩兒在笑什麼,只是懶得戳穿,也是給自己的表兄留面子。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在坐的,除了女子,便都是小人了,表兄一通擠兌,不小心把所有人連他自己也一並給擠兌進去了。
「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華灼沒看到莊錚的眼神,仍自笑著解釋道,「這是張打油的詩,講的也是雪景,倒是跟宛兒方才說的那幾句有些相似的妙處,只是粗弊了些,不夠雅致,讓大家見笑了。」
「確是有些相似的妙處。」韋二小姐原本對「白鷺立雪,愚者看鷺,聰者見雪,智者觀白」之語還有些解之不透,听華灼這麼一說,便悟了幾分,終于注意到三妹妹的尷尬,忙道解圍道,「三妹妹,你一向比我善言,不如你為杜小姐解一解。」
說著,連忙過來拉著韋三小姐重又坐下,拿著帕子替她擦擦眼淚,借機便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白狗身上腫?」莊靜這會兒正噗哧哧地笑著,「雪落在白狗身上,確實是腫了。灼兒姐姐怎麼說這詩不如宛兒姐姐說的好,全詩不帶一個雪字,卻把一片雪景說得真真的,我覺著妙極了。」
她這一打岔,韋三小姐已定下神,她原也是極有慧根的,韋二小姐在她耳邊簡略說了幾句,已是明白過來,這時听莊靜這樣說,便道︰「杜小姐說的又不是詩,不能這樣比的。這首打油詩,只是寫了雪景而已,由天地而至一物,真實而有趣,只能博人一笑,算是小智慧。杜小姐說的恰恰相反,愚者獨見一鳥,聰者有所長進,見到了鳥之外的雪,而智者卻是一眼觀天下,鳥雪皆白也。佛有大智慧,便在于此,所謂圓滿,便是所見所聞皆全也。依此而論,是杜小姐之言更勝一籌。」
話到此處,算是定論,在座都的都只是些男、女孩兒,年最長者,也不過才十三、四歲,但都不是普通的無知孩兒,韋三小姐的話在不在理,自然心中有數。于是華灼嘻嘻笑著要給杜宛親手倒茶,韋二小姐自認是主人,哪肯讓客人動手,便去搶那白釉青花的茶盅兒,結果一不小心,茶水灑了出來,倒了夾在中間的韋四小姐的衣袖給打濕了。
韋四小姐連忙抓緊衣袖,一副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樣。
韋三少爺頓時大樂,鼓掌道︰「這可便好了,散席散席,大家各歸各處,省得在這里生悶氣的生悶氣,不自在的不自在,打圓場的打圓場,真是好一通忙活,做戲的不累,看戲的倒也累了。走,四妹妹,我帶你回屋換衣裳去。」
說完,也不管韋四小姐願意不願意,拖了她就走,竟連一句招呼都不打。四小姐身不由己,頻頻回首,目光仍是大半落在莊錚的身上,只是莊錚目光下垂,望著自己的手,根本就不曾注意到她。
華灼詫異地看向韋三少爺的背影,心里一陣納悶,看來這位三少爺竟還是個明白人,早把這里的各人的心思都看透了,只是這般狂肆孟浪,捧場的不會,攪局倒是一流,難怪親姐妹見了他,都不帶什麼好臉色。
莊錚最終沒有從自己的手上看出一朵花兒來,于是便拉著妹妹起身,道︰「多謝二表姐招待,花茶味雅,十分盡興。」
這便是要告辭了。
華炮和杜宛對視了一眼,便跟著起身行禮。
韋三小姐一急,還想挽留,被韋二小姐扯了一把,只得悶悶地斂襟回禮,待莊家兄妹和華、杜二人走遠之後,才恨恨跺腳道︰「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把表弟請了出來,都教這個浪蕩子給攪了。」
她此時氣急敗壞,哪里還有開始時那副沉靜的模樣。
韋二小姐忙安撫她,道︰「你也不用太心急,橫豎表弟還要在咱們家住幾日,下次再尋機會讓你與他說說話。」
「哪里還有機會。」韋三小姐氣道,「表弟這兩日來,除了隨姑母出了一回門,便只在屋里下棋讀書,想見他一面都不容易,哪里再有機會請他出來。」
「不要緊,我看表妹與華、杜兩小姐相好,過兩日,咱們再下貼子請她們過來,到時候表妹一定會坐陪的,表妹來了,表弟自然也就跟著來了,你看今兒不就是如此麼。」
「這個法子倒也好,不過華小姐身嬌體貴的,只怕不容易相請,就請杜小姐好了。」韋三小姐猶豫了片刻,其實不管是華灼還是杜宛,她一個都不想請,華灼尊貴,杜宛清麗,這兩個女孩兒在她眼里,都是防範的對象,能少一個是一個,相比而言,身份尊貴的華灼倒是威脅性更大一些。
韋二小姐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防她們做什麼,她們還小呢。而且這事兒,最終還是要看姑父和姑母的意思,表弟就算與她們處得好,又有什麼用。依我看,你防她們,還不如多防一下四妹妹,我看她對表弟也有幾分意思呢。」
「她?」韋三小姐不屑一顧,「一個庶出的,就算我肯讓她,姑父、姑母還不肯呢。」
「既然沒人能與你爭,那你著什麼急啊。」韋二小姐取笑道,「在這里干著急,不如多到姑母跟前走動,討得姑母的喜歡,還怕你不能心想事成。」
韋三小姐臉一紅,啐道︰「我心想什麼事成,只是按著母親的意思做罷了,表弟那老不愛理人的模樣,你當我真喜歡麼。」
「是是是,三妹妹這可都是為了咱們家,我心里曉得的,你一點兒也不喜歡表弟的……」
「二姐……」
韋三小姐被調侃得面紅耳赤,頓足不已。
卻說華灼和杜宛跟著莊家兄妹回去以後,又坐下略略說了幾句閑話,便有丫頭來前她們去前廳,杜夫人已經向郡守夫人提出告辭。
二女便連忙跟莊家兄妹道別,莊靜依依不舍地,一直送她們出了秀閣。
直到上了馬車,華灼覺得身上一松,與杜宛對望了一眼,同時呵呵地笑了起來。
杜夫人看看她們,奇道︰「什麼事兒,怎麼樂成這個模樣。」
杜宛忍著笑,沒出聲,華灼知道她不愛說人是非,便道︰「杜伯母,我們覺著韋家的兄弟姐妹多,十分熱鬧。」
杜夫人一听這話,如何不明白其中味道,韋家的情況她也略有所聞,韋夫人育有一子二女,兩個女兒品性風聞還不錯,都有淑媛之稱,但那個兒子卻是不知上進的,很不得韋老爺的喜愛,倒是兩個庶出的兒子,次子年僅十五,已經是府學里的童生,頗得府學的先生看重,而三子素有浪蕩之名,脾氣稟賦十分古怪,卻有些像當年那位成了肉身菩薩的韋陀少年時的習性,因此很得韋老爺的喜愛,越發寵溺得沒邊了,不過也因此不入韋夫人的眼,沒少被喝斥過。
這兩個丫頭,在人家的內宅里,怕是看了一出好戲吧。杜夫人淡淡笑著,又想起自家的情況,不免便有些自豪起來。老爺待她一心一意,屋里不說侍妾,便是連個通房也沒有,她也不負老爺一片深情,肚皮很爭氣地連生四子一女,四個兒子個個孝順上進,兄友弟恭,這便不說,就連唯一的女兒,也是明理懂事,模樣好看不說,更繼承了杜家人愛讀書的天性,不是她夸口,在整個淮南府,單以學識論,自家女兒是獨一份兒。
如果說杜夫人還有心煩的事,就是大兒子的親事,長子已經十九歲,自六年前得了鄉試的頭名,被老爺送到江寧郡的惜陰書院去讀書,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只有每年兩封書信回來報平安。如今次子、三子都已經定了親事,就連才五歲的幼子都有個指月復為婚的女圭女圭親,唯獨大兒子沒著沒落的,她幾次催著老爺把大兒先叫回來娶了親,然後想怎麼讀書就怎麼讀,可是老爺偏偏不肯,說是鄉試在即,不可讓兒子分心。
杜宛心思細膩,一看到杜夫人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操心什麼,于是偎到母親身邊,輕聲道︰「等到秋天,鄉試結束,大哥就能回來了。」
杜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哪有那麼快,過了鄉試,就是明年春天的會試。」
杜宛連忙開解道︰「母親不必著急,大哥年少,他的才學,鄉試有余,而會試不足,再苦讀幾年,方才可去參加會試。」
這個道理杜夫人自然明白,但仍是憂心道︰「只怕你大哥少年成名,心高氣傲,不踫得頭破血流不肯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