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里在不斷的這樣安慰著自己，但是程文軒自己心中也很清楚，就算他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事實就怔怔地擺在他的面前，他逃不掉，跑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產婆身上那一灘鮮紅的血化作利刃，在他心頭劃出一道傷口，回憶隨著血液流出，前塵往事，他們苦澀的初見，她帶給他的經驗。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堅強，她的美好。三年，他們之間的緣份難道只有短短的三年？！可是，他該怎麼辦，就算是和沈如顏白頭偕老，共同走過這一輩子。他都尚嫌不夠。可是她……。他心中很清楚，帷帳後面，便是她。可是他卻企鵝步了。他不怕在戰場上叱 殺敵，他不怕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可是這一刻，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滿腦子都只剩下她的好，她的美。若是以後沒了她在身邊，那他該怎麼辦？光是想象，就已經讓他受不了了，更別提以後他都要一個人孤獨過活了。他還有很多話來不及和她說，還有很多事來不及為他做。還有許多對她和孩子的承諾還未曾實現。他還，不曾愛夠。
他跌坐在地上，連那個他盼望了許久的孩子都不忍心去看了。他會如此盼望這個孩子的出世，是因為他是沈如顏生的。可是現在，他的降臨，卻殘酷地帶走了他母親的生命。這個孩子便如一抹如影隨形的傷痛，時時刻刻跟在他的身邊，他卻是連看一眼這個孩子的勇氣都沒有了，靠著一個柱子，就那樣滑坐在地上。眼神飄渺，不知道望向何方。倒生生地把那個剛為孩子打理完的產婆給生生嚇住了。這內房里已經躺著一個，還等著人去照顧，怎麼這個當爹的，也倒下了。她雙手抱著孩子，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恰好有個產婆手上纏著一塊白布，一只手抱著一盆用過的髒水，掀開帷帳走出來。
「孩子怎麼樣了？」
這產婆是沈如庭特意請回來了，說是方圓百里，最有經驗的一個，還為好幾個狀元接過生。她好歹也算是在這方面的長老的了，這個孩子雖然生得吃力，卻是有勁得很。她接生過那麼多的孩子，有勁的見過不少，哭聲這般洪亮的。這還是第一個，在她們這一行，有個不成文的經驗。就是孩子落地的時候，哭聲越大，將來的前途越不可限量，正所謂一鳴驚人，就是這個道理。頭一回接生到這樣的孩子，將來勢必又會是自己事業上的一個典範。產婆又怎麼不喜。倒是沒注意到坐在地上，早就成了痴呆人的程文軒。倒是直奔孩子而去了。
「真是頭一回遇到這麼听話的孩子。大戶人家的孩子，果真是不同凡響的。獐」
除了剛落地的時候哭了幾聲，這一直都不曾哭過。特別是在他的父親沖進來的時候，雖然還看不見，卻一直偏向爹爹的方向，就像這父子兩人之間有心靈感應一樣似的。這產婆這才想起來地上還坐著這麼大一個活人，推了推身邊的那個的產婆，提醒道。
「爺？爺？您怎麼了？」
可是還沒等她的話落音，房間里已經再次傳來了一聲慘叫聲，卻是蓄勢了許久，拚盡全身力氣的沈如顏。原本至若是行尸走肉的程文軒，產婆和他說話，他是一個字都沒听進去，這一聲慘叫，倒是讓他真的起死回生了，整個人愣地就站了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沖進內房。那產婆被他這樣一驚一乍的。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已經跌坐在地上，纏著白布的那只手正好摁在地上，鮮血又從白布中流了出來，瞬間便將白色布條染紅了跟。
原來讓程文軒大驚失色，瞬間就失去精神支柱的血並不是沈如顏的。卻是這個產婆的。在剪臍帶的時候，因為沒料到是一對雙胞胎，沒想到沈如顏肚子里還有一個，都過了這麼長時間了，又怕肚子里的那個憋壞了，這一著急，鋒利的剪子便將她的手心劃開了一道口子，血濺了滿地，當然大部分都落在了正準備抱孩子的這個產婆身上。
「你還是先去外面看看吧，听說她們請了大夫的。」
第二個孩子也出來了大半，只要再使次勁，就應該能行了。果然不出她的預想。她都還沒來得及走出房門。哇的一聲，第二個孩子的哭聲便傳來了，那聲音之洪亮，比之第一個，有過之而無不及。先出來的這個也受到了哭聲感染，齊齊啼哭起來，就像是兩人在比個什麼高下一樣的。這聲音卻是听得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程文軒闖進房門的時候，正是第二個孩子落地之時。那麼小的一個女圭女圭，渾身皺巴巴，粉女敕女敕的。那個正為孩子剪好臍帶，準備抱出去清洗的產婆見到程文軒進來了，卻是一驚。想也沒想，責難的話便月兌口而出。
「爺，這是產房，進來不吉利的。」
程文軒自由自在，隨性慣了，他才不管什麼吉不吉利，甚至還大踏步走上前，趴在了沈如顏的床邊，握住她的手。輕輕撥去她額間已經被汗滴濕透的黑發。產房里充斥著一種血腥味，可是他現在卻不怕了，他現在能夠感受到她的體溫，能夠感受到她正在用柔和，摻著屬于母親獨有的柔和目光看著他。雖然由于生這對雙胞胎，已經費掉了她太多力氣，她的眼皮都像是有千斤重。但卻著著實實讓他安心了。
「你不該進來的。」
她的聲音虛弱，可是他卻從她的唇形中讀出了她想要說的話。輕輕搖搖頭，提起衣袖，替她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只要你平安，我便萬事不怕了。」
這句話，入冬日中的一杯暖茶，實實在在地暖入了沈如顏的心窩。所有的痛楚都化為烏有。她就像是躺在雲端。潔白的雲朵如最上等的蠶絲被，暖暖的，柔柔的。不過一連生下一對雙胞胎，她卻著實累了，到底是沒有力氣再回程文軒的話的。知道他守在身邊，心中的那種擔憂也一掃而光，她知道，即使是天塌下來了，他也會幫她撐著。疲累感再次襲來。她掛著滿足的笑容，在程文軒的注視下，進入夢鄉。幾位產婆又是一陣忙碌。清洗孩子，收拾產房。等孩子洗干淨，包好了，才一人一個，抱到程文軒面前。
「恭喜爺，夫人生了一對公子。母子平安。」程文軒這才想起被他忽視的這雙孩子來。接過孩子的手，都是有些顫抖的。那麼小的一個生命。是如顏花了半條命換過來的小生命。現在就在他的懷中。大的那個還吐著泡泡。著實可愛得緊。就這麼一個皺巴巴的模樣，卻是實實在在地甜到程文軒的心窩了。產婆幫他矯正抱孩子的姿勢，他也不惱，像個傻子笑著。就算是別人用黃金白銀來換這一刻，他也不干。
當房門被拉開，程文軒和一個產婆，抱著一對孩子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著實稱得上是一對驚喜。幾個人都搶著要抱孩子。燕兒也嚷嚷著要抱。不過考慮到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程夫人到底是擔心，沒敢把沈家的第一個外孫交給她。雅容抱了一個小的，在懷里逗弄著。看得沈如庭是喜笑顏開。沈如雪問過程文軒如顏的情況，知道一切安好之後，也湊到程夫人的面前，去看孩子去了。最可愛的要數昭文了，嚷嚷著要昭容抱他，他也要看孩子。昭容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得將她抱起來，看到那小孩子。昭文卻也是欣喜得不得了。指著孩子，咿咿呀呀的，就是每一個人知道他要說些什麼。就連原本是個局外人的揚塵，也被這份新生的喜悅感染，嘴上不自然地掛上笑容。程老爺望著程夫人懷中的大外孫。眉眼都笑成了一團，特別是在產婆在他耳邊說這兩個孩子將來必有大作為的時候，他更是喜不自勝。從腰間掏出荷包帶，也不管里面裝了多少銀子，直接就丟給了身邊的產婆。吩咐道。
「你們也辛苦了，拿去分了。」
其實做接生的這一行，給喜錢是人之常情。她們賺的錢，有一大部分是來自那些大方的家人，爺爺女乃女乃，外公外婆給的洗錢。不過這還是頭一回遇到這麼大方的，她雖然不知道這荷包里到底有多少錢，但是光用手掂量了一下，便知道為數不少。這一戶人家接生完，她們至少半年不用再干活兒了。這產婆自然是高興，忙不迭地道謝。沈老爺正逗弄著孩子呢，哪里有那麼多的心情去管產婆。隨便打發了幾句。產婆到底是長時間干這行的，審時度勢的本事，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的，領著錢，喜滋滋地退下去了。
沈如雪在一旁，卻是已經看得入迷了。程文武站在她身邊，也是頗為羨慕，觸景傷懷，禁不住就想起了他和如雪白白流掉的那個孩子。多多少少是有些傷感的。沈如雪感受到他的憂郁，回過頭望去，雖然他在笑，可是那種隱藏在笑容中的憂傷，卻是騙不了任何人的。
她回握住他的手，湊近他的耳邊，輕輕說道。
「文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