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鎮遠道︰「很明顯,挨揍了。」
凌博今一邊打電話叫救護車,一邊查看徐肅誠的傷勢。
徐肅誠眼楮半眯著,「人呢?」
「那個青年?」凌博今臉上閃過一絲懊惱,「跑了。」
徐肅誠皺了皺眉,想抬手,但身體剛剛一動,又跌坐回去。
凌博今道︰「那個就是你要找的人?」
「那人是他表弟。」徐肅誠說話的時候扯動傷口,發出嘶得一聲。
常鎮遠突然站起來。
凌博今跟著他的動作仰起頭,「師父,我們先把我哥扶出去吧?這里救護車開不進來。」
救護車?
他想送他上靈車!
常鎮遠的手插在口袋里,很久從松開拳頭。
剛剛,他始終沒有將棍子揮下去,因為在最後關頭,他竟然從徐肅誠那張被打得亂七八糟五顏六色的臉上看到了凌博今。
就這麼一剎那的怔忡遲疑,原本的憤怒和沖動就漸漸消散了。
令人驚奇的,但他並不知道凌博今不等于徐謖承的情況下察覺到自己對凌博今的感情時,他的思緒是紊亂的。當他知道凌博今不等于徐謖承時,他的思緒是紊亂的。當面前出現一個等于徐謖承的徐肅誠時,他的思緒是微亂。可是現在,他們兩個人同時站在他面前時,他思緒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甚至清晰又冷靜地扶起了徐肅誠。
小巷很長,很黑。
他肩膀負擔的壓力很重,他們的腳步很慢。
可是,他在平靜地思考著。
抓住木棍的那一刻證明他從未對徐謖承釋懷,無論是他臥底的身份還是毫不留情的一槍。但這種仇恨並沒有深刻到讓他放棄眼下平靜生活的地步。不然他就算想到了凌博今,也會在怔忡之後繼續動手。這種心情,已和剛剛重生時大不相同。
三個人的腳步聲在黑暗中听來十分刺耳。
他和凌博今保持著腳步一致,徐肅誠的腳步虛浮,凌亂又刺耳。
如果從來沒有這個人……
常鎮遠的腦海浮現一個奇怪的念頭。
也許他至死都是莊崢,永遠不會是常鎮遠。他不可能返老還童地回到二十八歲,也不可能遇到凌博今。古往今來多少人想要變年輕,想要留住歲月,甚至不惜任何代價,卻都失敗了。如今他用一發子彈換取這樣的結果,也許在那些人眼里是一種幸運。
他突然發現,有些事情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就變成了完全把不同的風景,只是原來的自己根本不願意看。
「嘶!」徐肅誠皺眉,肩膀上的傷口乍然一痛。他斜眼看常鎮遠。剛才刻意地一按讓他確認這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人的確對自己抱有敵意,而且對方無意掩飾。
三人走出巷子,回到日本料理店。
凌博今去藥店買了點藥,幫徐肅誠消毒止痛。
常鎮遠叫了一碗烏冬面吃得很歡。
凌博今介紹道︰「他是我在警局的同事,叫常鎮遠。」
徐肅誠道︰「帶你的那位?」
凌博今點頭。
徐肅誠看向常鎮遠,「幸會。」說實話,他和凌博今的感情並不很好。尤其去年那一架幾乎打掉了兩人的前程,更讓他們不溫不火的關系雪上加霜。要不是後來他們的母親凌國麗不停幫兩人調停,可能現在還處于冷戰狀態。不過,心里那層隔膜是很難消除的。那是他們從小分別後對彼此嫉妒和思念所產生的,復雜又別扭。
常鎮遠停下筷子。他在吃面的時候一直在思索,思索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里吃面,最後他只能想到一個答案——凌博今。除了他之外,他實在想不到自己和徐肅誠還有什麼交集,或者說,還需要什麼交集。
直到親眼看到徐肅誠之前,他對凌博今的感情依然十分混亂,但確認徐肅誠就是徐謖承之後,這種混亂一下子被理清了。他甚至看到被理清後的思路變得像洗發水廣告里的頭發一樣順直。
因此,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幸會。」他平靜地說,卻避開了徐肅誠的對視。
理智和感情總是行駛在兩條車道上。
凌博今似乎沒打算多做介紹。
救護車的鳴叫聲由遠而近。
凌博今送徐肅誠上醫院,常鎮遠回家。關于瘦小青年的家庭住址和他女朋友小雅,常鎮遠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說。放下不是因為不恨,也不是因為寬容,而是因為不想因為他而破壞自己目前的生活,如果有機會能夠不費吹灰之力不對自己造成任何影響地干掉徐肅誠的話,他想自己應該不會拒絕。可從目前來看,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天打雷劈——他決定一有時間就幫徐肅誠祈禱。
回家洗澡睡覺,一覺到天亮,做了個夢,似乎與現實無關,卻令人心情愉悅,常鎮遠洗漱完下樓,就看到凌博今穿著圍裙端著兩個盤子出來。
「我煮的雞蛋,沒焦。」凌博今獻寶。
「也沒熟。」常鎮遠道。
凌博今道︰「半生不熟的雞蛋好吃。」他倒上醬油,遞給常鎮遠。
常鎮遠抓著他的手,低頭將蛋吸進嘴巴里。
凌博今訝異地看著他。
「味道還不錯。」常鎮遠舌忝了舌忝嘴唇。
凌博今眨巴著眼楮,「師父?」
「嗯。」
「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雖然是問題,但凌博今的眼底有明顯的欣喜。
常鎮遠道︰「想明白了一些事。」
「什麼事?」凌博今放慢了呼吸。
常鎮遠道︰「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他願意把所有的恨意都留給當年的徐謖承今天的徐肅誠,然後剩下的,都是凌博今。其實,不需要他的願意,在昨天他還沒意識到的時候,他的潛意識已經替代他做出了決定。有時候,人身體的反應快過他的思維。
凌博今很茫然。
常鎮遠伸手捧住他的臉,將頭湊過去。
凌博今愣了下,側頭。
四目相對,凌博今眼中明顯閃爍著疑惑和吃驚。
常鎮遠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他的臉,類似于當初凌博今當著勵琛的面所做的那樣。
凌博今並沒有錯過這個機會,頭往前一湊。
唇與唇慢慢地粘在一起,然後試探著糾纏,又很快結束。
常鎮遠道︰「你哥哥什麼時候離開?」
凌博今又怔了一下,今天一早上他都處于不斷吃驚的狀態。但這的確是一件值得吃驚的事,因為他之前以為常鎮遠即便開口也是問徐肅誠的傷勢,沒想到一開口就提離開。「再過幾天,等傷好一點。」他頓了頓,試探道,「你不喜歡我哥。」
「是的。」常鎮遠供認不諱。
「為什麼?」凌博今想起自己第一次提到徐肅誠時常鎮遠的反應,試探道,「今天不是你們第一次見面?」
常鎮遠道︰「毫無疑問,這是我第一次見徐肅誠。」以前的那個是徐謖承,這不能算他撒謊。
凌博今道︰「難道師父擔心他會阻止我們來往?」
常鎮遠道︰「你會听他擺布嗎?」
「不會。」不過他也不認為徐肅誠會擺布他。雖然他們保持著不錯的表面來往,但是除了與母親有關的事情之外,他們幾乎不干涉對方的私生活。
「我不認為有擔心的必要。」
「那為什麼?」凌博今難得追根問底。
常鎮遠皺了皺眉,道︰「因為我有密集恐懼癥。」
凌博今睜大眼楮。
常鎮遠緩緩道︰「兩張一樣的臉會讓我感到非常非常的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