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博今笑道︰「一會兒不管師父請吃什麼,我都會覺得很美味。」
常鎮遠道︰「這家店確實不錯。」當他還是莊崢,莊崢還是姚啟隆手下的時候常來,成功上位後,別人挖到他喜歡這家店的消息,經常來這里堵他,久而久之,他就更習慣在家里下面吃。
車接近店鋪位置時,就看到前方一片破敗的廢墟,水泥石灰放了一地。
常鎮遠減慢車速,停在店外,只看到一塊被踩在地上的牌匾。上面「飛龍飯店」四個字是他親筆所書,老板拿到後喜滋滋地掛上去的。
字還是那個字,牌匾卻不是那個牌匾了。
凌博今訝異地看著他從車上下來,也跟了下去。
常鎮遠走到工頭邊上,問道︰「怎麼拆了?」
工頭忙得暈頭轉向,正想呵斥,就看到常鎮遠施施然地拿出一張證件。證件具體寫的什麼工頭沒看清,只看到一張黑漆漆證件上好像有一個亮閃閃的徽章。他收斂起不耐煩道︰「就前一個老板嘛,賣掉了,新老板要重新做,做大,做好,重新蓋起來,做大酒店。」
常鎮遠道︰「為什麼不做了?」
工頭憨笑道︰「這我哪知道啊,你去問老板嘛。他後面的,走過來那個穿灰西裝的人就是他。」
老板不知道他們什麼來頭,小跑著過來問︰「什麼事?怎麼回事?」
常鎮遠道︰「這家店怎麼賣了?」
老板道︰「前個老板不想做就賣了啊。你們什麼人啊?」
凌博今正想解釋,就听常鎮遠淡淡道︰「前面這個老板和幾個老大關系挺好,我們是過來了解情況的。這麼著急把飯店賣掉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幫助他跑路?」
老板嚇得臉都白了,連聲道︰「沒這事沒這事。我是看價格挺公道,地方也不差,所以接過來想搞個稍微高級點的飯店。這附近也沒什麼競爭對手不是?」他邊說邊掏出香煙套近乎。
「有他的聯系方式嗎?」常鎮遠接過煙問。
「有,有的。你等等啊。」老板忙不迭地掏手機。
常鎮遠將聯系方式輸入電腦。
凌博今不知道常鎮遠和這個老板是什麼關系,只好保持沉默。
上車的時候,常鎮遠故意上了副駕駛座。
凌博今很識趣地開車,「去哪兒?」
常鎮遠想了想,報了個地址,說完又補充道︰「這里的味道比這家店差多了。」
凌博今笑道︰「是我沒口福。」
常鎮遠看著手機號碼,忍不住還是撥了過去。雖然這輩子沒什麼交情,但是在上輩子,他們算可以說上幾句心事的朋友。
對方接得挺快,「哪位?」
「我是老莊的朋友,以前來你們店里吃過,飯店怎麼拆了?」
對方沉默了兩秒道︰「莊老大的事,你知道了?」
「嗯。知道。不過他不在了,和飯店開不開有什麼關系?」
「你認不認識趙老大?」
「認識,見過幾次。」
「莊老大很多年不來了,他不來以後,生意就越來越冷清,飯店很早就經營不下去了。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靠趙老大每個月貼補。現在趙老大也不在了,不拆還能怎麼樣呢?」對方嘆了口氣道,「我老早不想做啦,不過趙老大說,莊老大對這家店有感情,要是拆了,他可能會發脾氣,所以一直拖著。不過以前的廚子老早就走了,就算他來吃,也吃不到那個味道了。」
常鎮遠道︰「他後來回來過嗎?」他如果沒記錯,自己在05年的時候回去過一次,那時候老板還添了個孫子。既然歷史已經改變,也許他會提早回去看看?
「沒有。很多年都沒有了。他是做大生意的人,忙嘛。不像以前,以前他剛出來……工作的時候,經常跑來吃,他喜歡吃的那個菜叫……」
「松子玉米。」
「哈哈哈,對,你也記得啊。」
常鎮遠捏著鼻梁,岔開話題問起他的近況,記憶中老板的孫子已經出世了。他送上祝福後,掛斷了電話,想了想,又將電話里他的電話號碼和通話記錄都刪掉了。
凌博今見常鎮遠低著頭,「師父?」
常鎮遠道︰「嗯?」
「我們晚上吃什麼?松子玉米?」
「……不了。」常鎮遠道,「我想嘗嘗新菜。」
「好。」
常鎮遠後來報的地址是美食一條街,來過幾次,沒什麼印象。凌博今看他情緒不高,笑道︰「作為被邀請的對象,這次是不是我做主?」
「你想吃什麼?」
凌博今指著旁邊的飯店。
常鎮遠看著麻辣火鍋四個字,胃就開始慢慢地抽筋。
凌博今道︰「師父是不是不吃辣,那我再換一……」
常鎮遠不等他說完,就起步往里走。
麻辣火鍋果然名不虛傳,一進門,一股火辣辣的香氣就撲鼻而來。店里已經坐了不少人,一路望去,鍋鍋赤紅如血。
服務員上來點菜。
凌博今搶過來紙筆飛快地勾起來。
常鎮遠一個勁兒地喝茶,現在喝飽了,等會兒就不用吃太多。等鍋上來,他才愣了下。
凌博今道︰「別人不點不等于這里沒有鴛鴦鍋。」
常鎮遠道︰「如果你給我機會看菜單的話,我也會了解到這一點。」
凌博今笑道︰「我的錯。」
常鎮遠把香菇推到他面前,道︰「負責吃干淨。」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師父不喜歡吃香菇。」凌博今將整盤香菇往鍋子里倒。
常鎮遠和凌博今額的手機一前一後想起。
他們疑惑地對視一眼,拿出手機,隨機眉頭都皺了起來。
凌博今先接起電話,「哥。」
常鎮遠猶豫了下才接起來。
手機那一頭傳來低沉的笑聲,「我以為你會直接掛斷。」
常鎮遠道︰「人都有好奇心,因為我想不出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所以才會接起來。勵先生。」
勵琛道︰「假如我說,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聲音呢?」
常鎮遠道︰「我建議你現在拿個錄音機錄下來,同樣的電話我不想接到第二次。」
「如果不是太了解,我會以為你是鎮遠的雙胞胎兄弟。」
雙胞胎兄弟這五個字讓常鎮遠想到先前的烏龍,讓他莫名的不舒服,語氣變得更加冷硬,「沒事的話,我們就說永別。」
勵琛道︰「我後天晚上離開。」
常鎮遠皺眉。
勵琛隨即說了個地點,「後天晚上半夜十一點。我希望你能來。」
常鎮遠道︰「你不怕我把你賣了?」
勵琛沉默很長一段時間,長得常鎮遠都打算掛電話了才幽幽道︰「就當償還我應該鼓起勇氣站出來卻沒有站出來的那一次。我真的希望我們能放下一切重新開始。這次,我保證不會再丟下你一個人。」
掛掉電話,常鎮遠才發現凌博今和說完了,正睜大眼楮看著他,「有什麼需要商量的嗎?」他眨巴著眼楮。
「沒有。」常鎮遠將手機放進口袋。他和勵琛是兩條因錯亂而相交的線,過去沒什麼交集,未來不可能交集,連相交的現在都短暫得若有似無,實在沒必要浪費心力去關注。
凌博今笑起來,正要說話,就看到一個大湯勺伸過來,撈出香菇覆到碗里,「熟透了。」
「師父吃肉。」他立馬夾了一筷子的肥牛放進清湯鍋里。
火鍋的熱氣裊裊,模糊了兩人的面容,眉目在白煙中隱隱約約,分外美好。
啪。
旁邊一把椅子被撞開發出極大的拖拉聲。
常鎮遠回頭,就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走過來,一雙眼楮緊緊地盯著自己,一只手緊貼著身體藏在身後,肩膀微微顫抖,汗水不停地從額頭滑落,整張臉白得好似隨時要昏過去。
凌博今猛然站了起來。
那個男人眼楮陡然睜大,嘴里發出驚恐到極致的吼叫聲,身體驀然一沉,藏起來的手亮出一把水果刀,在燈光下閃過刺目的白光。
其他客人發出驚駭的叫聲。
男人吼叫著朝常鎮遠沖過去。
凌博今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扭。
「啊!」男人瘋狂地叫著,梗著脖子,死死地抓著刀。
常鎮遠抓住他手腕用力一掰把刀搶了下來。
「我,我報警。」火鍋店老板戰戰兢兢道。
凌博今將男人的兩條胳膊扭過來,用力按在地上。
常鎮遠掏出警員證道︰「我們就是警察。」
老板松了口氣道︰「那就好。」剛才他還以為是黑幫火並呢。
常鎮遠看著火鍋道︰「能不能打包?」
「可以。」老板頓了頓道,「不過要先結賬。」
常鎮遠從錢包里抽出信用卡道︰「謝謝你幫我普及常識。」
凌博今和常鎮遠直接開車把人送回警局。一路上,那男人都保持著相當的安靜,只是一個勁兒地流淚。凌博今看不過去,用紙巾給他擦淚。
快到警局的時候,男人突然慌了,「你們能不能放了我?」
凌博今道︰「不能。」
男人道︰「我不能坐牢的!我不能坐牢的!」他雙手被拷在背後,就用頭撞窗戶。
凌博今把他用力地抓回來道︰「腦袋撞不開的。坐好!」
「我不要坐牢,丫頭還在等我回去……她晚上吃飯看不到我,一定會哭的,放開我……」男人哭得昏天黑地。
凌博今拍著他的肩膀道︰「有些話雖然老土,我還是要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男人頭抵著副駕駛的椅背,泣不成聲。
車緩緩駛入警局,竹竿從上下來,看到他們帶著一個人上,訝異道︰「怎麼了?」
凌博今道︰「吃飯途中,沖過來砍師父,帶回來問問怎麼回事。」
竹竿擔憂道︰「沒事兒?」
常鎮遠關好車門過來,聞言道︰「精神創傷。」
竹竿笑道︰「你都幫和尚奮勇擋子彈了,還怕被人砍?」
常鎮遠道︰「主要是沒吃飽。」
竹竿道︰「審訊室都滿了,頭兒在辦公室。」
「行。」凌博今正要拉著男人往上走,誰知男人突然發了瘋似的朝竹竿沖去。
竹竿愣了下,向旁邊一躲,腳往男人的雙腿一掃,男人狼狽地摔了個狗吃屎。竹竿疑惑道︰「這算什麼?」
凌博今搖搖頭,扶起男人,幫他撢了撢灰,「沒事?」
男人嚎啕大哭。
凌博今拽著他上。
竹竿問常鎮遠道︰「看上去像個老實人,為什麼砍你?」
常鎮遠道︰「他老實得不想說。」
「……」
出于好奇,正要下班的竹竿又跟著他們折回辦公室。
劉兆邊听著凌博今敘述經過,邊看著男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沉聲道︰「現在知道要坐牢,知道害怕了,早干什麼去了?誰讓你砍的?」
男人低著頭,肩膀不斷抖動著,就是不說話。
凌博今道︰「你要真惦記丫頭,就早點坦白,這樣才有機會去見她。」
男人用肩膀蹭了蹭臉上的眼淚,「你們放我走,我,我沒殺人,你們抓我干什麼……」
常鎮遠冷笑道︰「沒殺人?那你捂著把水果刀是沖我賣藝玩雜耍呢?」
男人道︰「我就是,就是……不小心拿了把刀出來。」
竹竿和劉兆都忍不住噴笑出來。
男人臉紅了紅,「我真的沒想殺人。」
劉兆道︰「故意殺人未遂的罪名你是跑不掉的,當時那麼多人看著呢。定罪是肯定的,但是主犯和從犯的量刑差很多,你認罪態度良好的話,我們也可以向法官求情輕判。」
男人目光閃爍,「不是的,就是我,沒有別人。」
他們盤問半天,那人一口咬死自己是不小心地拿了把刀出來,堅決不肯說原因,至于名字背景更是死咬著不說。
劉兆道︰「要不先送拘留所?明天再研究起訴的問題。」
凌博今皺眉道︰「萬一主謀……」
常鎮遠道︰「會用這樣的人當殺手,說明對方已經無計可施了。」
男人突然跳起來道︰「八點多了,我要回去,我要去醫院!你們讓我走,我求求你們。」
凌博今意味深長道︰「我不知道你的丫頭為什麼住院,但是人在生病的時候最希望是自己的親人陪在自己身邊。你要是去坐牢了,她會怎麼樣?你想過嗎?」
男人紅腫的眼楮又滲出淚水來。
常鎮遠拍拍竹竿的肩膀道︰「我叫了外賣,快冷了,這里交給你。」
「啊?等等?」他只是來看熱鬧的!竹竿剛想反駁,常鎮遠已經拉著凌博今飛快地出了門。
「頭兒。」竹竿看向劉兆。
劉兆收拾東西道︰「你嫂子讓我早點回家。」
竹竿無語地看著狂哭的男人皺眉。
拎著沒下鍋的食材和火鍋料回家。
常鎮遠下廚,凌博今準備碗筷。不想要言語,一切默契又自然。
凌博今走到廚房門口,靠著門框,看著常鎮遠忙忙碌碌,狀若漫不經心道︰「我哥要過幾天回去。」
「為什麼?」
「犯人還沒抓到。」
常鎮遠動作頓了頓道︰「我突然想起來,我昨天問到了一點資料。」
「突然想起來?」凌博今挑眉。
常鎮遠面不改色道︰「嗯。」
凌博今掏出手機,「我告訴哥。」
常鎮遠將瘦小青年的住址和他女朋友的事都一一說了。「你去幫忙?」以徐肅誠目前鼻青臉腫步履蹣跚的狀態,很難想象他奮勇抓人的樣子。
凌博今發了短信過去,「他有個叫馬奇的同事過來幫忙。」
常鎮遠道︰「奇怪的名字。」
「哪里奇怪?」
「一個人叫騎不奇怪嗎?」
凌博今大笑。
家里沒有鴛鴦鍋,所以兩人折中,只放了一點辣,饒是如此,常鎮遠吃完後整張臉也紅得跟湯的顏色差不多。凌博今去廚房刷鍋,常鎮遠拿著手機想了想,還是決定打個電話給常父。畢竟他說過調查勵家的案子,這種事情還是打個招呼的好。他倒是不覺得對不起勵琛,像勵琛這樣的人做每一件事都一定有他的原因,但原因中感情因素一定佔很小一部分。
他這麼肯定是因為勵琛和莊崢是同一種人。
電話撥通,常父的聲音听起來很疲憊,常鎮遠簡明扼要地說明之前莊崢的來電。常父听完之後,皺眉道︰「不用理他。勵家這次栽定了。現在沒一個人敢出來幫他的。偷渡,哼哼,他想得容易。外面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們只要動一步,肯定直接進去了。」
「真的不能翻身?」
「看這次最後結果了。」常父道,「要是老勵不進去,可能還有點機會。」
常鎮遠道︰「嗯。」
「你……」常父猶豫了下才道,「和你那個,還好嗎?」
常鎮遠看著凌博今從廚房里出來,露出溫柔的笑容,「嗯,好。」
常父道︰「我過兩天要去你們那兒,一起吃個飯。」
「善意的?」
「你什麼話?!」常父不悅了,「怎麼?怕我吃了他?」
常鎮遠道︰「他還小。」
「……你不是找了個初中生?」
常鎮遠道︰「他比你小很多。」
「廢話!」
听著對方主動掛電話的忙音,常鎮遠笑得越發開心。
凌博今道︰「師父笑什麼?」
「沒什麼。」他道,「就是我爸說過幾天來看你。」
凌博今笑容一僵,緊張道︰「伯父……看我?」
常鎮遠道︰「嗯。沒事的,鬧翻了我兜著。」
凌博今苦笑道︰「師父覺得我們會鬧翻?」
常鎮遠打量了他半天,搖頭道︰「不會。你的脾氣比我好一點兒,我們都還沒鬧翻。」
凌博今道︰「你們是父子。」
「你是半子,一樣的。」常鎮遠起身上,走了一半,被突然撲上來的凌博今抱住。
凌博今用鼻子蹭著他的頸項。
常鎮遠有點不大習慣,仍站在那里任由他蹭個夠。
凌博今貼著他的耳朵道︰「師父什麼時候和我一起回家見見我媽?」
常鎮遠道︰「得有假期才行。」
「周末也行,來回坐飛機,時間夠了。不夠再找頭兒請兩天假。」
「什麼假?」
凌博今笑道︰「婚假。」
常鎮遠道︰「不如你請產假,我請陪產假,還能多一點兒時間。」
凌博今嘻嘻笑道︰「也不用等這麼久。蔣曉的案子不是要走一趟M市嗎?我們可以擠點時間出來。」因為侯元坤的行動,所以去M市出差的時間推遲了。不過他們已經聯絡過M市的警察,對方會先把人監控起來。
常鎮遠道︰「要真能才行。」剛說完,兜里的手機就響起來,他打開一看,是竹竿。「掛掉?」
凌博今幫他按下通話鍵。
常鎮遠再按揚聲器。
竹竿道︰「顧海發交代了。你們一定想不到他背後的人是誰。」
「誰?」常鎮遠問道。
竹竿道︰「成雲妹!」
常鎮遠皺眉。
凌博今「啊」了一聲,「我那天在商場見過她。我還以為看錯了,師父你記得,調查蔣曉那件案子的時候,我們去過商場。」
「嗯。」
竹竿感慨道︰「沒想到她竟然會買凶殺人。」
凌博今疑惑道︰「她為什麼殺師父?」
常鎮遠緩緩道︰「因為趙拓棠是我殺的。」成雲妹的弟弟、兒子、趙拓棠,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人中有兩個是直接或間接地死在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