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車雖然如洪水猛獸一般凶惡,堪稱陸地絞肉機,但其最大的功效卻不是殺人,而是威懾。**()畢竟單憑以牛馬為動力的戰車,論及持久力,攻擊力還是有些不足,要想靠這近萬兩戰車就徹底粉碎高阿那肱的十五萬大軍,那無異于天方夜譚。
雖然死在戰車之下的敵人只有兩萬余人,但他對濟州軍的震懾卻是極其巨大。先前在城中,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就讓濟州軍銳氣全無,心生恐懼,如今再親眼瞧見瘋狂沖擊的戰車將己方陣營無情地撕碎,看著身邊的戰友被絞得血肉模糊,更有無數人因為慌亂而被自己人踐踏而死,如此殘酷血腥的場面,對濟州軍心靈的沖擊不可謂不巨大。
盡管高阿那肱訓練濟州軍也有一年光景,他們也不是高綽時的散兵游勇,烏合之眾,但戰爭經驗還很匱乏,心理素質自然不敢恭維。高興的戰車一出,濟州軍本就低迷的士氣更是雪上加霜。
高阿那肱逃出近十里才停下了腳步,看著身後狼狽不堪,一臉後怕的士卒們,高阿那肱心中既是憤怒又是憋屈。就在這時,一名副將湊上前來,遲疑著說道︰「太尉大人,如今我軍士氣低迷,以無力再戰,您看是不是先行撤退,收整敗軍然後再作打算?」
「什麼?退兵!」高阿那肱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副將,心中憤怒、恐懼、不甘等負面情緒頓時發泄出來,他那鐵青的面容霎時扭曲起來,猙獰恐怖,「飯桶,飯桶!二十萬人居然讓別人打得狼狽逃竄,你居然還敢說退兵,如此擾亂軍心,居心叵測之輩,我留你何用?」話音方落,高阿那肱猛然一劍砍在那副將的脖頸之上。
「噗!」
利刃入肉,鮮血迸濺,那副將愕然地看著高阿那肱,眼中的神采慢慢黯淡下去。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劫後余生的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蟬。北齊三貴,手段凶狠,貪婪暴虐,他們早已領教過他的脾性。如今,明顯是自己指揮失當,反而推卸責任,肆意殺害統兵將領,雖然眾人敢怒不敢言,但對于平定叛賊高鑫這場戰爭愈發沒有信心。
「都愣著干什麼?還不趕緊收整軍隊,準備進攻青州城?」高阿那肱見所有人都畏懼地看著自己,一動不動,心頭便是氣憤難當,不由厲聲喝罵道。
雖然前前後後他損失了近八萬人,但對于攻入青州城他卻還有一絲僥幸。要知道,雖然興化市城中起火,逼得濟州軍不得不敗退出來,但所謂防火容易,滅火難,看看如今依舊通紅一片的天空就知道了。
高興想要收拾亂局,不費些功夫顯然不行,而這正是高阿那肱的機會。高阿那肱相信,只要自己的輜重部隊到來,他一定可以攻下興化市,蕩平叛賊。
在龐大無匹的利益面前,高阿那肱將心中的畏懼壓縮到了極點。他很清楚,雖然高緯對自己甚是寵幸依賴,但若自己屢戰屢敗,寸功未立,很容易被政敵落井下石,從而一蹶不振。是以他迫切地想要平定叛匪,因為這也是高緯的願望。皇帝也缺錢啊,尤其是對一個窮奢極欲的皇帝和殘破腐化的國家來說,高緯確實需要巨大的財富來滿足他奢侈無度的生活需求。
這些日子高緯沒有督促高長恭平叛,實在是不想便宜了自己的堂兄,讓他有機會壯大發展自己的力量。
「高阿那肱老賊,納命來!殺!」
然而就在高阿那肱認為可以稍作休整之時,後方突然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和隆隆的腳步聲。高阿那肱扭頭看去,就見後方塵煙蔽天,無數旌旗迎風招展,怕是有不下五萬人馬。
濟州軍本就被戰車嚇得膽寒,如今心有余悸,還未收攏陣形,敵人卻又瘋狂追來,頓時心慌神亂,心中想的不是迎敵而上,凡是如何逃跑。軍官的呼喝聲,士卒的驚叫聲此起彼伏,本就散亂的陣形更是混亂不堪。
「不要慌,敵人不是三頭六臂,有什麼可怕?」看著手下混亂慌張,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騷亂的模樣,高阿那肱強忍著怒氣大聲喝道︰「全軍听令,與本王一起痛擊敵軍!」
說著,高阿那肱長劍輕揚,倒也頗有幾分氣勢。見主帥如此說,普通士卒心中的慌亂稍減,收攝心神開始排列隊伍準備迎敵。
然而就在這時,變故突然發生。一個普通士卒突然一腳將自己的上司踹下馬背,自己翻身而上,撥馬就走,口中同時大喝︰「高鑫來了,敵人有十萬大軍,大家要想活命就快逃啊,快逃!」
這士卒的聲音甚是洪亮,竟然將十萬人嘈雜的聲音所壓制下去,清晰地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濟州軍本就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再听人如此說,心中的恐慌頓時戰勝了一切。
有了第一個逃兵,自然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很快,便有成千上百的逃兵出現,濟州軍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誰若逃跑,殺無赦,殺!」高阿那肱氣得三尸神暴跳,不斷呵斥將領擊殺逃兵,然而這方法效果卻是不佳,才殺得三五人,還未完全遏制士卒的潰逃,山東義軍便已殺到。
比起濟州軍,訓練有素的山東義軍強的可不是一星半點。且不說他們都是高興百般挑選的精悍之士,接受了最為嚴格科學的訓練,,更是經歷過血與火的考驗。盡管在山東的幾場戰爭並不如何慘烈,但見過血的軍人和拿著刀兵的農夫自然不可相提並論。
以保衛家園為己任,對軍人榮耀無比看重的山東義軍,雖然負責追擊的只有一個軍,兩萬多人,但所爆發的氣勢卻不下于四五萬人。當山東義軍如洪荒巨獸一般撞擊在濟州軍後軍時,後者頓時人仰馬翻,慘叫連天。
濟州軍倉促之間想要反抗,但低迷的士氣卻讓他們只是堅持了極短的時間便全線潰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逃亡的行列,真可謂丟盔棄甲,一潰千里。雖然高阿那肱極其憤怒不甘,但在十萬潰敗大軍的裹挾下,他也不得不向著濟州方向逃去。
山東義軍卻是毫不容情,一路瘋狂追擊,直讓濟州軍心驚膽顫,一逃再逃。
一個士卒的奔逃,引發了異常多米諾骨牌效應,然而濟州軍卻不知道那率先逃走的士卒卻是個西貝貨。吼聲能夠傳出數里之遠,將十萬余人的聲音壓下的尤其是尋常人?
高興身邊之人,論及武功,蕭凌的武功也許不如凌蕭雲,但敏捷,保命的本事絕對是屈一指。是以,高興才安排蕭凌混進了敵軍陣營,在關鍵時刻擾亂濟州軍心。
當東方天際隱隱泛白之時,高阿那肱胯下的駿馬已是大汗淋灕,呼吸粗重。抹了把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高阿那肱回頭看去,不見敵人的蹤跡讓他心神略松,但當他看見跟隨在他身後的軍隊,松松散散,只有六七萬人時,臉色頓時陰沉如水。
堂堂太尉,北齊三貴,最有權勢的人之一,居然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打得大敗虧輸,狼狽而逃,這簡直是奇恥大辱。高阿那肱緊緊攥住雙拳,咬牙切齒,心中咒罵不已。
逃竄了大半夜,幸存的濟州軍無論是體力還是心力都已經達到了極限,是以雖然軍官不斷喝罵,但依舊有身體稍顯羸弱者直接癱倒在地上,大口喘息著,至于士氣那根本無從談起。
高阿那肱結果侍從遞來的水囊,狠狠灌了一氣,稍微緩解了干澀冒煙的喉嚨,正想開口說話,卻突然听見身後遠遠傳來喊殺聲。
「敵軍追來了,快逃啊!」濟州軍早已是驚弓之鳥,听見這隱隱的喊殺聲,哪里還敢停留,不待長官發令,拔腿就走。高阿那肱想要阻攔,卻也是有心無力,只能策馬狂奔。
……
看著頭頂的烈日,高阿那肱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嘴唇,突然感覺眼前一陣恍惚,腦海中混沌一片,身子一晃,差點跌落馬背。高阿那肱搖搖頭,強打起精神,催促著胯下的馬匹向前邁進。
三天了,高阿那肱踏上逃亡之路已經三天了。尊貴如他,何曾受過如許苦楚?三天來如同喪家之犬般狼狽而逃,忍饑挨餓,身上的鎧甲早已褪下,衣衫更是腌凌亂,沒有一絲貴人的模樣。
兵敗如山倒,濟州軍一潰千里,被山東義軍餃尾追殺,一路損兵折將。最為可恨的是,負責追擊的山東義軍如同貓捉老鼠一般,忽緊忽松,徹底將濟州軍的心神擊潰,讓他們比綿羊還要脆弱。
起初,高阿那肱還將信念寄予輜重部隊,但一路逃出百里,卻連輜重部隊的影子都未看見。沒有補給,疲憊不堪的濟州軍減員律劇增。當到達齊州城外時,還剩余的濟州軍不過只有四萬人。
然而,讓高阿那肱絕望的是,齊州的城牆上竟然換了帥旗,那大大的屬于高興的帥旗對他來說無疑是最大的諷刺。面對從齊州沖出的敵軍,高阿那肱無奈之下只能撥馬就逃,轉道濟州。
如今,在高阿那肱身邊,只有千余人,這些都是他最忠實的嫡系侍從。但這些人如今看上去卻像是一群乞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眼神麻木而暗淡,渾身沒有一點精氣神。
「還有多遠能到濟州?」高阿那肱低聲問道,嘶啞的聲音中透出他的虛弱與狼狽。
「回大王,還有十里。」
「十里。」高阿那肱重復一聲,眼中閃過一抹神采,精神好了不少。回到濟州,他就可以擺月兌敵軍的追擊,好好休整,更可以伺機反攻回去。想到此,高阿那肱不禁奮起余力,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區區十里路,高阿那肱幾乎耗費了半個時辰方才感到。然而,還未等到他高聲歡呼,城頭上飄揚的帥旗卻讓他如墜寒冰,渾身冰涼。在濟州的城頭上,居然也飄揚著高興的帥旗。
「淮陰王大人,高某恭候多時,別來無恙乎?」就在這時,突然從城頭上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高阿那肱渾身一陣,循聲望去,就見在那帥旗之下,正有一個白衣人長身而立,只是離得太遠,瞅不見真實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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