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高緯眉頭一擰,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廣寧王,你可是要違抗朕的命令嗎?朕讓你起身,你非說自己有罪,如今朕讓你自己述說罪行,你卻又住口不言,你究竟意欲何為?!」
廣寧王高孝珩身子一顫,額頭觸地惶恐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說!」
「是,是!」高孝珩額頭上冷汗涔涔,但他卻顧不上去擦拭,聲音有些顫抖地道︰「微臣身為臣民,不能為陛下分憂解難,敗于周軍,致使皇權旁落,小人得志,實在罪大惡極!」
「唔,你要為朕分憂解難,甚好甚好,不若朕就將這皇位傳讓于你可好?」
高緯沉吟著說道,語氣出奇地溫和。然而這在高孝珩耳中卻如晴天霹靂一般,讓他渾身顫抖,他未嘗沒有覬覦高緯的位置,但此時心中有的不是驚喜,而是驚懼,高緯的話幾乎讓他驚駭欲絕。
「臣才疏學淺,就是做個馬前卒也力有不逮,如何敢做他想?不不不,陛下誤會了,臣絕沒有反叛之心,還請陛下明察!」因為心中惶恐,高孝珩言語間頓時失了分寸,有些語無倫次,渾身大汗淋灕。
古往今來,臣下覬覦皇位的,人頭落地的不知有多少。在這金鑾大殿上,就算再給高孝珩兩個膽子,他也決計不敢有二心,便是死也不能承認。
看著高孝珩幾乎哭出聲來的模樣,高緯心中沒來由一陣暢快,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道︰「怎麼,朕的命令你也敢違抗嗎?」
「陛下,臣,臣……」高孝珩真正是無言以對,欲哭無淚,身上的衣衫俱已為汗水浸透,然心中的恐懼與慌亂卻愈發濃郁起來,幾乎將他壓得窒息過去。
高緯沒有再看高孝珩,而是看向腳下的其他人,淡淡地道︰「眾卿家,雖然如今周賊兵敗退走,外患消弭,然內憂卻愈發沉重啊!」高緯凌厲的目光巡視四方,所有人都不由垂下頭去,不敢與他直視。高緯眼角抽搐了一下,接著說道︰「不知眾卿家可以解決之道?大家盡可暢所欲言,為朕出謀劃策,分憂解難。」
高孝珩本來松了口氣,听見高緯最後四個加重了語氣的字,心中又是一緊,身子伏得更低。
高延宗雖已行廢立之事,然在這鄴城,高緯的大本營,目前還沒有人敢與他硬悍。高孝珩縱然想要反抗,奈何有心無力,手中沒有兵權,更少錢糧,難以成事。是以,高孝珩只能委曲求全,但心中的恨意卻是不斷滋長著。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呼吸聲打了驚擾了高緯引發禍事。一時間,金鑾大殿陷入詭異的安靜之中,落針可聞。
「難道眾卿家都拋棄了朕,不願為朕的江山盡力了嗎?」高緯淒涼的聲音幽幽響起。
「陛下恕罪,臣等絕無此意!」眾人盡皆跪倒在地,惶恐不安地說道︰「臣等願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從開始到現在,高緯的每一句話都這般尖銳,根本讓人無從回答,稍有不慎便會招來彌天大禍。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威嚴下,所有人都是戰戰兢兢,而面對這喜怒無常的高緯,眾人也是無所適從。
「倒是朕錯怪了眾卿家!」高緯頓時欣慰地笑道︰「卻不知眾卿家可有良策幫朕重整朝綱?」
眾人再次沉默,高緯面臨的問題眾人都很清楚。周軍敗退,高緯如今最大的敵人只有兩人,那便是高延宗和高長恭,只要解決了這兩人,天下間便再無人敢違抗高緯的命令。然而要解決高延宗和高長恭,困難又是何其之大。
高緯這回倒沒有再催促,少有地耐心等待著。
良久,終有一道渾厚的聲音響起︰「陛下,末將有一策,不知可行否!」
「哦?慕容將軍請講,朕洗耳恭听!」高緯笑著說道。
說話的乃是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人,一身戎裝,身上透著冷冽的肅殺氣息,濃重的眉毛下,一雙眼楮精光閃爍。
此人名作慕容三藏,官宦子弟,聰敏機智,有武略,襲承燕郡公,後因戰功累遷至武衛大將軍。高緯臨幸晉陽時,正是他坐鎮京畿之地。
「陛下,高延宗小人得志,然畢竟名不正言不順,難以服眾。高延宗自封為帝,高長恭為攝政王,二人爭權奪利,必然是矛盾重重,這正給了我們可趁之機。末將認為,陛下只要傳詔天下,安定民心,募集勇士,以正義之師討伐晉陽,各地必然紛紛響應,晉陽之患可除。」
「諸位以為如何?」高緯不置可否,目光移動,最後落在高阿那肱身上。
高阿那肱知道自己發言的時候到了,遂出言道︰「陛下,微臣以為慕容將軍所言有可取之處,周軍戰力不俗,高長恭就算取勝,想來自身付出的代價也絕對不小,而高長恭與高延宗兩人貌合神離,此時出兵討伐勝算極大,不過這之中還有些許不足。」
高緯問道︰「何處不足?」
「陛下,高長恭父子擊敗三十萬周軍,威名遠揚,氣勢如虹,不知陛下打算命誰領軍前去圍剿反賊?」
包括高緯在內,大部分人都擰眉思索起來。高長恭戰功赫赫,在北齊少有人能及,如今挾大勝之威,威嚴銳氣一時無兩,少有人能及。
如今在鄴城有名號的武將並不多,也就三人,便是武衛大將軍慕容三藏,領軍大將軍鮮于世榮,領軍大將軍尉相願,其他人皆是碌碌,難當大任。即使是慕容三藏,論聲望和武略與高長恭也依舊有不小的差距。
「陛下,末將願率軍前去,若不能蕩平反賊,末將願提頭來見!」慕容三藏沉重的聲音響起,渾身充滿了戰意。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慕容三藏又怎麼會願意屈居他人之下。
「末將也願往!」尉相願和鮮于世榮也不甘示弱,立即出言道。
鮮于世榮年近四旬,典型的武人,長相粗獷威猛,聲若洪鐘,殺氣凜然。鮮于世榮將門子弟,膂力驚人善于弓馬,因平定高思好叛亂有功加封義陽郡王,領軍大將軍,太子太傅。
尉相願,其貌不揚,面色微黑,看上去甚為精瘦,然一雙眼楮卻是炯炯有神,氣度沉凝肅殺。此人卻是生就一身好膽,他有個哥哥,便是尉相貴,平陽之戰投降了周軍,最終致使平陽落入周軍手中。
「三位將軍都是我大齊肱骨棟梁,威名赫赫,京畿需要守衛,你們三人卻是不能離開。」高阿那肱搖頭道︰「臣以為可以命洛陽獨孤永業前往平叛!」
此言一出,全場愕然。要知道高緯曾下詔給獨孤永業平叛,然後者卻稱病不出,高緯勃然大怒,因此直斥獨孤永業謀逆之罪,甚至想要以高長恭討伐之,如今若是再啟用獨孤永業,朝令夕改,皇帝威嚴何在?
高緯深深皺眉,面露不虞之色。高阿那肱卻是不懼,依舊侃侃而談道︰「陛下,如今中央式微,諸侯勢大,若是再不采取措施,終會尾大不掉。」
「前日陛下誤听高長恭謠言,錯怪忠臣良將,讓獨孤永業蒙冤,如今高長恭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正是獨孤永業效忠之時,陛下只要降下旨意,厚賞獨孤永業,他必然會出兵北上討伐逆賊。」
頓了頓,高阿那肱眼中閃過一抹冷芒︰「縱然獨孤永業依舊龜縮不出,天下間也盡都知道高長恭曾誣陷與他,兩人有隙,今後必成死敵,難以聯合。」
「大善!」高緯聞言一喜,「就這麼辦!」
「陛下,高延宗謀逆之時曾言自己只是暫代皇位,待得周軍退卻須得德高望重的任城王主持朝政,我們何不利用此點大做文章?」韓長鸞也諫言道。
「妙計,妙計!哈哈哈哈,由此妙計高延宗和高長恭兩個跳梁小丑還敢如何猖獗?」高緯頓時狂笑,笑聲直震得大殿簌簌發顫。
殿中文武盡皆噤若寒蟬,冷汗直流。
……
公元577年農歷一月初九,齊主高緯于下城下詔,合並州郡,將全國重新劃分為冀州、幽州、並州、青州、徐州、兗州、司州、豫州、揚州、荊州十州,如此劃分借鑒了三國時期,但領地卻又有不同。
同日,高緯封任城王高為晉王,同為一字並肩王,王爵最高,官進司徒,統領並州軍政,是為並州牧;封範陽王高紹儀為燕王,大司馬,為幽州牧;封廣寧王高孝珩為魯王,領徐州牧;封獨孤永業為周王,官進太尉,領司州牧;封高長恭為吳王,太師,領楊州牧;封王琳為楚王,太傅,領荊州牧。
至于冀州、青州、兗州、豫州則由中央掌控,而鄴城的文武百官也各有封賞,賞賜之厚前所未有,光是三師、二大、三公的編制就擴大了一倍不止,在此便不再贅述。
一月十日,高緯下詔,命周王獨孤永業和晉王高為平叛正副大元帥,發兵二十萬攻打晉陽,一應糧草物資,士兵武器盡可自行征募。
消息傳出,舉國震驚,高緯的盤算委實太過瘋狂,瘋狂到讓所有人都恐懼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