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風起雲涌鄴城,皇宮。
自新年伊始,難得高緯第一次出現在了御書房,這個皇帝處理重要軍政大事的機要之地,難得他第一次沒有展現他的荒唐,他的暴虐。
懶散地坐在書案後的龍椅上的高緯,臉色十分蒼白,便是顴骨上的青筋也是隱隱可見,眉宇間籠罩著淡淡的疲憊與虛浮,整個人看上去病怏怏的。然而他那布滿血絲的雙目此時卻甚是有神,閃爍著妖異的色彩,嘴角的笑容透著邪氣,是振奮,是激動,亦是瘋狂。
在書案之前,則是一身富貴的韓長鸞,同高緯一樣,他的臉上也是一種瘋狂而得意的笑容。
「韓愛卿,高湝果真已經到了並州外,已經派遣使節前往晉陽,規勸叛逆高延宗洗心革面,歸附朝廷麼?」高緯睜大雙目,緊緊地盯著韓長鸞,語音甚是低沉地問道。
「是!」韓長鸞點頭道︰「五日前晉王高湝便兵臨並州,不僅派遣使節前往晉陽勸降反賊高延宗,更是規勸吳王高長恭能深明大義,幫助朝廷收復並州,平定叛亂。
據晉陽的細作說,高延宗與吳王目前的關系十分僵硬,當面起了不小的爭執,險些就要兵戎相見。高湝目前正積極部署,估計周王獨孤永業北上之時,便是他發動攻勢之時。」
「很好!」高緯聞言大笑,笑聲中除了報復的暢快,還有深深的怨懟,「大齊積弱已久,兵羸將弱的,讓朕的這些叔伯兄弟們一起練練兵也是好事啊!」
頓了頓,高緯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道︰「高孝珩如今如何了,是否已將青州拿下?」
韓長鸞皺著眉頭道︰「回稟陛下,魯王和青州的戰爭依舊膠著,青州城高牆厚,物資充沛,吳王麾下士卒不僅精悍無匹,更是人多勢眾,魯王憑借區區三萬大軍要想攻下青州何其之難,如今更是損兵折將,糧草不足,士氣低迷,恐怕就要敗下陣來啊!」
「嗯?」高緯眉頭一皺,臉色不禁陰沉了幾分,語氣冷冽地道︰「該死的高長恭,當年朕就該殺了他!」頓了頓,高緯續道︰「可不能叫高孝珩戰敗,否則朕的盤算不就落空了,傳令慕容三藏,讓他速速征兵兩萬,調撥一批物資交與高孝珩。
傳令王琳,命他即日北上就番,否則以謀逆論處,誰能擒殺于他朕就封誰為新任楚王!傳令獨孤永業,朕要在清明之前看見高延宗的狗頭,否則就叫他提頭來見!」
高緯這一席話說的是鄭地有聲,殺氣騰騰。而他的這幾道命令又是何其狠毒,足見高緯如今已經徹底癲狂,所思所想莫不是要將這個國家完全毀滅,讓千萬百姓為他陪葬。
就在高緯在算計著天下,施展他的滅世計劃時,黃河之畔,一身白衣的高興正靜靜地注視著一身粗布麻衣的斛律鐘都。
自被秦瓊俘虜至今,已有數月光景,較之曾今,斛律鐘都精瘦了些,不過氣色卻沒有多少低迷頹唐,反而更顯穩重沉凝,便連臉上的稚氣也消弭了不少。
「斛律鐘都,數月不見,可還安好?」高興笑著問道。
「怎麼,想到了處置我的方法了,那就來吧!」斛律鐘都不答反問,語氣有些冷意,眼中隱隱帶著敵意。對于高氏皇族之人,斛律鐘都心中很是仇視,更何況心高氣傲的他被敵人囚禁數月,雖沒有虐待,但心中的落差與憋屈外人又如何知曉。
高興不以為意地笑笑,輕聲問道︰「你想報仇嗎?」
「什麼?」斛律鐘都一怔,一時竟反應不過來高興所言何意。
「百升飛上天,日月照長安。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豎。」高興轉身看向面前如同一條匹練般的黃河,清朗的聲音悠然響起,在激蕩的,滾滾奔流的黃河的映襯下帶著奇異的力量,直透斛律鐘都心底。
高興雖未轉身,但他敏銳地觸覺還是感覺到斛律鐘都的呼吸停頓了一瞬,旋即變得粗重而紊亂,他的雙拳猛地攥緊,牙關緊咬,嘎吱作響,渾身殺氣凜然,臉龐扭曲而猙獰,一雙眸子更是泛起了血色,發自內心的仇恨與憤怒噴薄而出,似欲擇人而噬。
就是因為這首童謠,他的父親,北齊最杰出的將領,有落雕都督之稱的斛律光慘死在祖珽與穆提婆的讒言之下,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高氏皇族的族長,北齊帝國皇帝高緯。
念及在屠刀下無辜慘死的數百叔伯兄弟,宗族子弟,斛律鐘都心中的滔天恨意便無法遏止地爆發出來,血脈噴張得讓他幾欲發狂,恨不能將高緯生吃活剝。
「我可以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高興轉過身來,臉色十分平靜,語氣淡然地說道。
斛律鐘都因憤怒仇恨混沌的大腦陡然一清,雙目圓睜,跨前一步,灼灼地盯著高興沉聲道︰「此話當真?!」他的聲音有些嘶啞,顯然是心緒劇烈波動所致。
高興靜靜地注視著斛律鐘都,不疾不徐地說道︰「我可以給你一個親手斬殺高緯的機會,將來也可以讓你能親手除去穆提婆,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只要能夠為我父報仇,親手斬殺高緯和穆提婆,莫說一個條件,縱然是個百個又如何?!」斛律鐘都猙獰的臉上滿是瘋狂之意,語氣鏗鏘有力,堅決如鐵。
「好,我只要你一個條件,便是你的忠心。」
斛律鐘都微微愕然,但他只是猶豫了片刻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右直立,指尖向天,一臉莊嚴而肅穆地道︰「黃天在上,後土在下,今日我斛律鐘都在此以列祖列宗之名立誓,倘若高興能幫我手刃仇寇,以報殺父之仇,我必定誓死追隨于他,生生世世,永不背棄,若違此誓,人神共棄,願受千刀萬剮之刑,死無葬身之地!」
斛律鐘都的聲音不大,但堅定而瘋狂的聲音卻是河水奔騰的聲音也無法遮掩,讓人不自禁有些膽寒。
「主公!」見高興頷首點頭,斛律鐘都身上的殺氣驟然散去,恢復了平靜,一臉恭敬地叩拜道。
「起來吧!」高興伸手示意,待斛律鐘都起身,這才道︰「落雕都督英明一世,卻未小人構陷,實在令人扼腕。高緯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他若不死,大齊江山終難保全。三日後我將出兵攻打鄴城,重整朝綱,肅清奸佞。」
「主公,小人不才,願做先鋒!」斛律鐘都再次跪倒在地,一臉熱切誠摯地看著高興大聲說道,因是心情激動悲憤,堂堂七尺漢子,眼圈竟有些泛紅。
「落雕都督德高望重,門生故舊遍及天下,如今我們要為都督沉冤昭雪,天下必然雲集響應,我擬讓你居中聯絡鄴城有志之士,與我里應外合,一舉攻破鄴城,不知你意下如何?」高興嚴肅地看著斛律鐘都說道。
斛律鐘都堅定地看著高興道︰「多謝主公信任,小人定不負所托。」
「好,你這便前往鄴城,若是遇到困難,可以求助蕭凌。」說著,高興指了指不遠處靜靜矗立,如同雕塑一般,一身黑衣的蕭凌,眼神忽而變得一場凌厲,如同森冷鋒銳的利劍,直射斛律鐘都心底,語氣冷冽地道︰「記住,你只有三天的時間,我這里從來不要廢物!」
斛律鐘都心中一凜,沉默了片刻,然後重重點頭。
……
晉陽,攝政王府。
雖然高延宗只是一個傀儡,高長恭才是並州真正的掌權者,但有些事情還是不好僭越,否則只會弄巧成拙。是以高長恭並沒有堂而皇之地鳩佔鵲巢,住在皇宮,而是將穆提婆宗族駱炳家的豪宅選作了王府。
此時,在攝政王府的會客室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是個精神矍鑠的老者,滿面紅光,氣勢沉穩,雙目精芒內斂,讓人不敢小視,這人正是拜月教太上長老劉忠。
高緯雖然貴為帝王,但處在深宮內院,如今又眾叛親離,他的消息顯然沒有拜月教靈通。在高緯以為高孝珩正與高長恭打得不可開交,劉忠卻知道這一切不過都是高興散出的煙幕,濟州、齊州也早已落入了高興的手中。而且不止如此,拜月教還隱隱收到風聲,高興正積極整飭軍備,準備渡河北上討伐昏君。
對于高興,劉忠既是惱恨又是忌憚,他怎麼也沒想到,拜月教拿出了這般誠意,高興居然還是張狂如斯,不留情面,不說將濟州納入囊中,更是重傷了不少拜月教精銳弟子。
拜月教是一個枝繁葉茂的龐大勢力,其中的利益關系也是錯綜復雜,派系林立,劉忠縱然是太上長老,權勢極大,但也不能完全主導拜月教的方向。
拜月教本身便有相當一部分人對高興全無好感,如今高興幾次三番恣意妄為,教中反對與高興結盟的聲音也愈發響亮,劉忠焦頭爛額之余對高興也難免生出些許怨懟。
不過劉忠也不是短視之人,他很清楚,如今齊國能一統江山的只有高長恭父子二人,選擇與他們作對對拜月教並非好事。話雖如此,拜月教該爭取的利益他自然也不會輕易放過。是以,在與高興洽談無果下,劉忠不得不只身前往晉陽拜訪高長恭,希望能與他達成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