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煌——」
龍曼歌喚了一聲,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哦,龍公主。」
「怎麼?赤飛霜還沒有醒來?」龍曼歌見他面有不愉之色,試探著問。
楚煌笑道︰「孔琬已找來南方鳳皇為她醫治,相信飛霜不難痊可。」
「但願如此。」
「嗯——,」龍曼歌盯了他一眼,輕聲道︰「我該走了。」
「哦。」
「你就不想問問,我要到哪去?」
楚煌笑道,「是啊,龍公主此行何去?」
「或者繼續追尋‘五蘊黃金塔’,或者回我的驪龍海宮了。」龍曼歌淺淺一嘆。
「萬事小心。」楚煌知道相勸無益,只得淡淡說道。
「我送你件東西吧,也好留個紀念。」
龍曼歌笑了一笑,從懷中模出一塊巴掌大小的碧玉來,上有龜形蛇篆,剔透玲瓏。
楚煌看的出此物價值不菲,擺手笑道︰「好奇怪的碧玉,此玉一看就是價值連城,我可不能要。」
「也不是了。」龍曼歌搖頭道︰「只是年代久些罷了。前古之時,玄武乃我海中之皇,他與靈後乃是人人艷羨的神仙眷侶,可惜後來玄武被祖龍所敗,納降稱臣,連妻子也難以保全,堂堂海皇,竟成為由人恥笑的無能之輩。」
「此玉喚作‘靈犀璧’,雖與奇功秘法無涉,卻著實有些來歷。世人皆知,玉有五德。溫文潤澤,是為仁德。觀其紋理,可知其內,是為義德。聲韻舒揚,可以達遠,智之德。寧折不撓,勇之德。銳廉自持,潔之德。此玉在智德之中,允為上品。相傳手握此玉,哪怕相隔萬里,也能察知你心頭之人的顏容。」
「哦?竟有如此妙用?」楚煌大感新奇。
龍曼歌苦笑道︰「可惜此玉伴我多年,卻從未見其顯過靈驗。或許是我未能窺其中奧妙吧。你倒是可以幫我研究一下。」
「這……」
龍曼歌微惱道︰「楚煌,我認你是磊落男子,我是實心相贈,你也莫要矯情吧。」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楚煌接過‘靈犀璧’,在手中輕輕摩挲,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
「那我走了。咱們後會有期。」
「嗯……後會有期。」
龍曼歌轉身快走幾步,接著一個騰躍,飛身掠出園子。
過了片刻,只听得‘吱吜’一聲,南葳從房中走了出來,她今天穿了一件蘭花錦緞的齊胸襦裙,素淡雅潔,若有芬芳,烏發高挽,玉頸修美,柔姿綽態,讓人屏息。
「鳳君,」楚煌怔了一怔,輕咳道︰「飛霜她傷勢如何?」
南葳緊了緊娥眉,斟酌著道︰「赤小姐的傷只怕有些麻煩。」
「難道以鳳君的修為都難以為力?」楚煌大急。
「你先不要著急。」南葳擺手道︰「前日你助我從‘五蘊塔’中月兌困,我是很承你的情的。況且,赤小姐助孔琬保全本莊,使此間百姓免遭涂炭。莫說她只是重傷在身,便是……更難治一些,我南葳也會竭盡所能的。」
「鳳君所念我皆盡知。」楚煌道︰「不知飛霜的傷到底有何難處?」
「赤小姐被但邊生震碎兩翼,這風雷雙翅只怕是保不住了。」
楚煌皺眉道︰「飛霜一身修為得此翼之力甚多,況她是赤鶴族族長,毀折雙翼情何以堪,難道就真的無法可想?」
南葳輕聲一嘆︰「若只兩翼受傷,或許還有些辦法可想。只是現在赤小姐的傷情還有更要緊的,便是中了一種十分罕見的奇毒,此毒現已漸入她奇經八脈,再加上兩翼受傷,不時潰爛,如此下去,只怕隨時有性命之憂。毒蛇噬臂,壯士斷腕。惟今之計,恐怕只有先剔掉她背上的翮骨,阻止傷情惡化,更慢慢設法來破解此圖了。」
「中毒?」楚煌沉著臉道︰「此事多半是那赤百煉干的,他一心想借助辛、但兩人除掉飛霜,又知飛霜神通高強,為求萬無一失,便在飛霜的食物里下了劇毒。飛霜雖對此人有些警惕,到底他跟在赤尊信身邊已久,愛屋及烏,難免顧及舊情。可惜前日,赤百煉見機不對,便趁亂逃了,未能拿得此人,問個備細。」
南葳卻搖頭道︰「只怕便是拿住此人,也對解毒毫無裨益。」
「哦?」楚煌疑道︰「不知此毒到底有何難解?」
「此毒喚作‘寒蜩冰蛻’,乃是世間十大奇毒之一,這寒蜩天性至寒,平生棲息于冰谷崖角之中,吸風飲露,三千年一死生,遺下冰蛻,乃是天下陰毒,煉毒之人乃是以冰蛻收集清夜的露水,此露水伴以熟食,初食時不覺如何,久之,卻凝結在人心肺之中,使人氣機衰損,直至寒毒攻心而死。」
南葳又道︰「且此寒毒在人體內,則一切外傷都難以自萌生機,創痛難復,血流不止,隨時都有性命之虞。」
「這寒蜩奇毒可有破解之法?」楚煌問。
南葳沉吟道︰「十大奇毒都是天地間生成奇物,窮盡造化之瑰偉。至于為藥為毒卻不在蟲草本身。若說破解,也只能因人而異了。這‘寒蜩冰蛻’久已不見人間,我雖對世間萬物多所知聞,此物卻是沒有見過。伐毛洗髓似是一法,但是能否成事也是殊無把握,我還要多加斟酌。如今也只有先保她不死,至于解毒,卻非朝夕間事。」
「沒想到連鳳君都毫無頭緒,飛霜身體如此虛弱,……唉。」楚煌長嘆一聲,听她方才所言,實在叫人氣短,赤飛霜這傷只怕是凶多吉少。
南葳沉默道︰「若到萬不得已,只好先用冰凍之術將她身體凍住,以妨……」一言未盡,卻听得房中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飛霜——」
楚煌連忙推開房間,闖了進去。卻見赤飛霜上身赤果,栽倒在地,俏臉煞白,讓人驚心。
她的雙翼因體內寒毒擴散變得堅脆異常,又強提道息鑄成結陣,被但邊生一擊而碎,枝末牽連,已不成形狀。
南葳先時為她察看傷勢,便將她身上衣甲全都剪下,因她背上有傷,便沒有換上褻衣。
赤飛霜陡然醒來,只覺得背上疼痛異常,回想當時情狀,哪還不知就里,隨即想到父親赤尊信慘死之時,也是折翼傷殘,不由悲從中來,她身中寒毒,身體已是滯重非常,勉強起身,卻不慎從床上摔了下來。
這會兒,她上身赤果,也只穿了一條褻褲,胸前蓓蕾猶如堆雪,頗有凜栗之意。楚煌將她抱回床上,扯過被子為她蓋上。
赤飛霜眨眨眼楮,眸子中卻流下淚來。
「楚煌,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等我死了,我想請你把我帶回章莪山,和我爹爹葬在一處。」
楚煌心中一痛,強笑道︰「你說什麼傻話,你不會死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可是……」
「飛霜你看,這位南葳南宛若,她可是五方神鳥中的南方鳳皇,不但神通廣大,醫術之精也是世間難覓,你不過是受些小傷,豈能難得倒她?」
「五方神鳥?」赤飛霜凝眉道︰「我以前好像听爹爹說起過。南姐姐你好,多謝你費心醫我。」
南葳淺笑道︰「赤鶴族也是天皇一脈,大家同氣連枝,倒是不必客氣的。你們赤鶴族的雙翼羽肱多力,不太尋常,乃是因為背上多出兩塊劍骨,從小磨礪,可以當作兵器使用。其實取下來,倒沒什麼不便。」
赤飛霜愀然不樂,雖未出言駁斥,不情願的意思那是分明寫在臉上了。
南葳輕聲一嘆,「我們飛禽一族向以羽翼自傲,上摩蒼天,下拂草艾,那是得天獨厚的很了。可這世間稱強的,卻要屬人族,既無羽毛之美,也無皮革之強,你道是什麼緣故。古來仙道神聖,皆能遨游八極,上天入地,又何須羽翼呢?今日你橫遭劫難,性命且將不保,羽翼反為贅物,難道去了這雙羽翼,你便別作一物了嗎?世間生靈,聰明良善,皆是在神不在貌。福壽夭死,皆在天賜,何必灰心喪志,和自己為難呢?」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赤飛霜搖搖頭,閉上眼楮。
南葳淡淡一笑,世間生靈,換了誰人遭逢此變,恐怕都難以遽爾坦然,何況剛摯倔強如赤飛霜者。
「小妹妹,你有婆家嗎?」
赤飛霜微微一怔,雖不明白她此問何意,依然答道︰「沒有。」
「那——你可有兒女?」
「我雲英未嫁,又何來兒女。你當我赤飛霜是何等樣人?」赤飛霜心頭暗惱,登時覺的背上一陣疼痛,不由悶哼一聲,不悅道︰「沒有。」
南葳輕嘆道︰「這世間為人父母的,哪個不希望兒女們成就美滿姻眷,開枝散葉,承歡膝下。你既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父母之遺體尚且可寶,豈不聞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只因區區傷痛,便斷絕生人之戀。既未成家,又無兒女,眼見得只是個孤魂野鬼,九泉之下又有何見目去見你的父親。」
「我……」赤飛霜珠淚滿頰,默然不語。
南葳見她神情大變,心知這番話已是搖動其心,淺笑道︰「小姑娘,我壽元萬載,閱人多矣。我觀你並非短命橫死之相,眼前雖小有挫折,對我等修道之人而言,卻並非不可挽救。況且你印堂明亮,晦氣漸消,此後必是紅鸞朗照,貴不可言,兒孫滿堂,福澤綿長,切莫自暴自棄,不恤天賜。」
楚煌笑道︰「鳳君乃南方鳳皇,一言九鼎,她既如此說,飛霜你大可放心。此傷斷不難治。」
赤飛霜靦腆一笑,歉然道︰「飛霜不察南姐姐深心雅心,方才多有冒犯,還望恕罪。」
「你先休息一會兒,待我準備一下,好為你剔去傷翼。」
南葳吩咐了一句,便轉身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