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仙姑到——」
門將高聲通報了一聲,眾將不約而同向門口望去,一身黃衫的張淺語邁步走了進來。
「橫江王,淺語來遲了。」
莊丕渾忙道︰「張小姐不必多禮,快請入座。」便有兵卒在孔琬上首加了把椅子,張淺語微微遜謝,坐了下來。
「我軍已行了數日,不久便到濟陵郡城下。這座城池背靠大江,城防堅固,河道很深,我軍先時也曾攻下此城,可惜守備倉猝,遂被鎮南侯襲取。」
張淺語微微嘆息,「這次雖是有丕王水師精悍,只怕攻其一門,甚難奏功,不如會合黃天軍其他人馬,三路佯攻,水路直取,使城中守軍顧此失彼,不知丕王意下如何?」
「攻城之策,我也思之良久。」莊丕渾沉吟道︰「我軍偏師水戰,易成僵持之勢,遷延一久,反而誤事。張小姐既有此意,便請黃天軍各路人馬從陸路進攻,我水師則以奇兵突襲,如此奇正相合,可保萬全。」
「嗯。」張淺語起身道︰「既然如此,我這就登舟上岸,聯絡各路軍馬前來攻打。到時丕王可觀察城中動靜,伺機以水師取勝。」
「張小姐可要隨員護衛?」莊丕渾問道。
「兵丁太多反容易招人耳目。」張淺語淡淡一笑,目光掃過眾將,「有一二副將從旁協助便好。」
「這也容易。」莊丕渾大笑道︰「我帳中大將可任由張小姐選用。」
張淺語眼波流轉,讓過孔琬,走到楚煌跟前,微笑道︰「我聞孔莊主大破惡怒二將,楚公子擔任前鋒,陳力甚多,今日天下兵凶戰危,擾亂已甚,此行非得楚公子相助不可?」
「楚參將,張小姐想請你隨她聯絡諸軍,你可願意走這一遭?」莊丕渾呵呵笑道。
楚煌本沒在意他們講甚麼攻城之策,這次,他和孔琬隨軍出征,龐鑫、赤飛霜都留在山寨當中,莊丕渾父子傾巢而出,大寨空虛,龐、赤兩人想要找個機會將家眷送走,應該不算太難,只要此事辦完,楚、孔兩人便可尋個由頭趁機月兌身。這幾日,船上兵士雖都是摩拳擦掌,兩人反倒輕松不少。
楚煌未料到張淺語推薦他一道聯絡黃天軍諸將,腦光電轉,一時也猜不透她打甚麼主意,和孔琬顧視一眼,起身道︰「末將遵命。」
「好,有楚參將一路護送,本王便放心了。」莊丕渾微微點頭,神色不動。
……
楚煌兩人出得帥艙,早有兵丁準備了小船等候,兩人坐上小船,船夫撐起長篙,順流而下,漸漸偏離行軍路線。
楚、張兩人坐在艙中,各佔一隅,張淺語一反先時的彬彬有禮,變得不冷不熱起來。她見楚煌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忍不住道︰「莊丕渾出征四郡,兵精將勇,氣勢如虹,濟陵郡危在旦夕,你跟孫茗交情不俗,難道不想入城幫她?」
「幫她?」楚煌聞言默然,「兵火無情,刀槍無眼,榮辱成敗,豈能由一人所轉移?」
「但是你可以略盡人事呀,至少可以保她不死。」張淺語冷淡一笑,「實話跟你說吧,我這次出來,並非為了聯絡諸將,好給莊丕渾策應。而是為了進濟陵郡見孫茗的。」
「為了四郡的江防圖?」楚煌心中一動。
「算你聰明。」張淺語輕聲一嘆,「莊丕渾擁兵自重,若讓他輕而易舉拿了四郡,對我黃天軍可不是甚麼好事。況且,我這次奉命游說莊丕渾出兵四郡,寸功未顯,反而不得已和他兒子訂了婚約。我張淺語豈是以色媚人之輩。」
楚煌失笑道︰「不管怎麼說,和鷹愁崖結親,也是對你們兩家都有利的事情。你們兄妹正好得一強助,何樂而不為?」
「你真的這麼看?」張淺語冷哼道︰「對兩家或許有利,對我卻未必是甚麼好事。如今兵戈方興,天下形勢瞬息萬變,強的可以削弱,弱的也可能變強,我修道多年,雖不敢說博貫淹洽,也算是泛觀典籍,不以胸中所學以示女子之可用,反而以色事人,以勢結人,一旦勢頹色衰,我且將置于何地?」
「智多星果然不是徒負虛名,失敬,失敬。」楚煌听她這番言語,不由的刮目相看。他對張氏兄妹無甚好感,此念既久,或者竟成成見,張淺語雄心勃勃,甚有謀略,兩人話不投機,便都不再開口。
這船艙狹小,倒也安適,楚煌背對著她躺了下來,听著潺潺流水,神思便在半夢半醒中。
山光西落,逝者如斯。
到了月上中天,四野悄寂。張淺語叫停船夫,在一個僻野崖角上了岸,楚煌不知她有何圖謀,只好跟了上來。她白天在艙中看似推誠于人,其實機心卻是密察之至。楚煌原本早就心存月兌身之念,卻被她輕輕一句話拽了回來,他跟孫茗本就有些情絲牽纏,若是不知便罷,既然知道張淺語對她有所圖謀,難道還能坐視不理嗎?
張淺語離船上岸,也不和楚煌多說,好像知道他會跟來似的,辯認了一下方向,便展開身法,向著西南方飛掠。楚煌也不怠慢,剛打了個盹,精神正足,御風而起,和她追了個不離不即。
約模行了四五里路,平野中現出一座破敗的廟宇,走近看時,供的卻是山神,不過香案早空,蛛絲牽結,似是廢棄已久。
張淺語拿出一張符紙,摺了一個鳥形,吹口清氣,那鳥撲稜稜飛了起來,在空中繞了兩繞,飛進夜幕中去。
楚煌看的一奇,暗道︰「那日在忘川谷中,曾見張無眠折葉而舟,和這手神通倒有異曲同工之妙。看她的神情,該是在等甚麼人吧。」
過不片刻,頭頂傳來一聲鳴叫,一只金雕撲了下來,搖身一變,化作一個黑衣男子,鷹鼻尖喙,一頭短發,身軀精干,背上還系了一個黃色包裹,見了張淺語,納頭便拜。
「金雕拜見仙姑。」
「起來吧。」張淺語淡淡說了一句,問道︰「東西帶來了嗎?」
「屬下幸不辱命。」金雕瞅了楚煌一眼,目光中露出警惕之色,遲疑道︰「這位是……」
「這是我朋友楚煌。」張淺語道︰「他的叔叔便是‘九鼎大將’楚莊王,和竹谷六友也都是結義兄弟。也不是外人。」
「哦,楚公子。」金雕收起疑慮,目光在廟中一掃,大步走到香案旁邊,手臂一揮,如同刮起一陣旋風,將桌上灰塵蛛網掃落,解上的包裹,「仙姑,請看。」
包裹打開,里面卻是一大一小兩個匣子,另有一團綢布包著甚麼物事。
張淺語疑惑道︰「這三樣都是甚麼寶貝?」
「第一件,喚作瓊玉永好瓶,」金雕將大匣子打開,現出一個八寸長的白玉淨瓶,「這只瓶子,據傳是白玉雕成,天生一段靈氣,尋常之水注出,略一搖晃,便可化作瓊漿玉液,道術之士飲下,可以伐毛洗髓,進益不淺。」
張淺語拿起玉瓶觀看,觸手有種溫潤之意,讓人不覺提起幾分小心,「詩雲,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非)報也,永以為好也。想不到一個瓶子也知此意,難怪以‘瓊玉永好’為名。」
「這第二件麼,乃是這件落霞衣。」金雕將綢包打開,里面卻是一件五彩變幻的衣裳,五光十色,迷人眼目。「落霞衣雖不在‘十大寶衣’之數,卻也有些神妙。穿上此衣,便可以隱匿行藏,尋常地仙修為休想察覺。據說,此次‘落霞衣’之主便是要攜此衣上龍門大會,請天元正宗加以品評,實指望列入‘十大寶衣’之中。可惜,身在半道,便稀里糊涂的被人所害。」
「原來這幾件東西都是搶來的呀。」楚煌一听他話里的意思,登時恍然大悟。
「第三件又是甚麼?」張淺語好奇心起,便要打開那個小匣子。
「仙姑且慢。」金雕急喝一聲,面上掠過一絲驚惶。
「怎麼?」張淺語疑道︰「莫非此物看不得?」
「這件東西的確是輕易看不得。」金雕咽口唾沫,輕嘆道︰「仙姑有所不知。這件物事不比瓊玉瓶和落霞衣,其來歷實在是非同小可。」
「到底是甚麼東西,竟然看都不能看。」張淺語冷淡一笑,暗暗懷疑金雕在故弄玄虛。
「不瞞仙姑,此物乃是……虎符。」金雕一臉鄭重。
「虎符?」
「不錯,信陵君的虎符。」金雕解釋道︰「當年,強秦鐵騎戰無不勝,東方六國惟有一個信陵君可以敵之。廉頗、趙牧雖也是世之名將,卻不過籍全趙兵力與秦爭勝而已。當年,趙括敗死,邯鄲被圍,信陵君竊符救趙,威振天下。能結六國之眾,追亡逐北,使強秦不敢開關西向者,惟一信陵君而已。信陵君一死,六國先後夷滅。秦皇遂能掃清寰宇,坐御天下。傳聞此虎符能調動九地陰兵,皆是六國枉死之輩,冀望信陵君登高一呼,率眾抗暴,其心至此不滅。天元正宗生怕陰兵聚集,惑亂陽間,鬧出禍端,是以在虎符上加了數道符咒,密不示人。後來輾轉落入天王寨之手。」
「天王寨?」楚煌奇道︰「那是甚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