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才襲擊到戰斗的結束,也不過是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而已。一個多小時,在眾人漠然的談話和議論聲中結束,不過就是這短短的一個小時,卻改變了一大群家庭的命運,他們的男人死了,村子也被燒毀,原本屬于他們的財產也會被霸佔。他們的家園徹底毀滅,他們這一族的生活也徹底走到了盡頭。
何惜梅的心情不是很好,她很看不慣這些行為。但是她又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改變什麼,這個地區幾乎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這種悲劇的事情,只不過不同的是,今天恰巧被他們踫到了。
鄭奇轉頭看著何惜梅,說道︰「別看了,我們走吧,這些事情我們都無能為力。」
鄭奇的勸解是無力的,他同樣不知道該如何勸解何惜梅。不過他也是第一次見識了戰亂的殘酷已經人們扭曲的心靈,想想那些個十幾歲的小孩,那些無助的婦女,他們祈求的目光……鄭奇搖了搖頭,在這里,多愁善感,並不是一件好事!
他內心生出一股無力感,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強烈的危機感。如果政府軍今天不是攻打這里,而是攻打他們所在的村子,面對凶悍的軍隊,面對他們的燒殺搶掠,他該怎麼辦?他又能怎麼辦?
雖然他個人實力強悍,但也僅個人罷了。空手他能對付五個同樣空手的壯漢,拿槍他能獨自對付十個拿槍的士兵,但五十個人呢?一百個人呢?而且對方不只是槍,還有炮,他能阻擋嗎?以他的血肉之軀,一枚炮彈過來,他照樣會和普通人一樣,會和剛才那些被炮彈炸死的人一樣。
該怎麼辦?這是他目前心中最大的疑惑,也是困擾他的地方。按照剛才的情形,在這里根本不會存在法律什麼的東西,槍桿子,在這里永遠是唯一的政權!殘酷而現實的世界,真理就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經過這麼一出,他們也沒有心情繼續去見識號稱「小澳門」的果敢賭場。兩人朝著原路返回,心情都有些沉重。鄭奇除了剛才的觸動,還伴隨著一股茫然,對未來生活的茫然。
回來後,何惜梅有事離開,而鄭奇則是在附近逛逛。雖說青山綠水是人們喜歡的環境,但如果過于青山綠水,恐怕就會無聊。現在的鄭奇就是這樣,這里通信不發達,一整天也只能通過一個收音機了解外面的世界,無所事事的人們通常會聚在一起閑聊,鄭奇和他們沒有話題,獨自一人走到一旁,找個位置坐了下來。
看著眼前那些婦女和小孩,特別是那些孩子,年紀不大的孩子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一時半會都不可能會安靜下來,而他們手里的玩具,則令鄭奇有些意外。
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孩子拿著一把黑色的64式手槍在孩子群里面炫耀著,看著其他孩子那羨慕的眼神,他似乎非常得意,而一旁的媽媽們似乎沒有制止他們的這些行為,任由他們繼續打鬧。
鄭奇看了幾眼,感觸良多。這些孩子的童年就在硝煙與戰火中度過,從小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肯定會對一個人的性格產生影響。也許在他們眼里看來,手上這家伙只是一個特殊的玩具,特殊到能把一個人的腦袋打爛而已!長期以往,他們長大後也注定著他們會扛著槍去為政府或者勢力拼命。
但不這樣,他們又能干什麼?簡單地讀完書,這里根本沒有什麼可以工作的地方,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要不就去種鴉片,要不就是去當兵。他賣鴉片可以像前面那幾個農民一樣,給自己掙到點糊口的錢,但這里並不是一個人的地盤,毒販子之間的競爭,黑吃黑的情況同樣屢見不鮮。或者可以當兵,當兵也可以領到一兩百塊錢,足夠他們的生活,或許混得好的話,可以當上一名小頭目也不一定。如果不這樣做,他們所面臨的結果就是餓死!
鄭奇看著頭頂的藍天,眼前一個人影擋住了他的視線,歪頭一看,洪明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張小板凳,坐在了他旁邊。
「洪哥,你不去找你那些老朋友嗎?」
「沒了!」洪明搖了搖頭,眼里出現一絲傷感。
「抱歉!」鄭奇說道。
「沒關系的,這種事情在這里是幾乎每天都有。」洪明笑了笑,眼楮看著院子里那些玩樂的孩子,「沒什麼好奇怪的,只不過想到了我的家人而已。」
「哦?你的家人?」鄭奇對洪明的認識不是很深,只知道他的格斗功夫和飛刀的技術非常了得。他曾經聯合陳明升與洪明過招,兩人幾乎最多只支持了五分鐘,不得不說,若是論拳腳功夫,恐怕鄭奇單獨一個人在洪明手上走不了幾招。除了這些,還知道他對何惜梅特別的恭敬,有時候倒是給鄭奇一種他是何惜梅管家的感覺。
「家人……」洪明低聲說道,然後苦笑,「你想听一個故事嗎?」
鄭奇點了點頭,示意洪明說下去。
「我和其他人一樣,原來是有家人的。一個溫柔但有些嘮叨的妻子,一個可愛的女兒。為了讓她們過上更好的生活,當時我加入了風頭很大的蒙泰軍,靠著我一身的功夫,也獲得了一些提拔,手底下帶著一些人……」洪明掏出了一根煙,遞給了鄭奇,他搖了搖手,洪明又給自己點上。
「後來……原本可以給我的妻子女兒一個幸福的生活,不過坤沙最終惹到了軍政府和佤邦軍,他們大打了一場,在兩個勢力的聯合下,我們自然就無法應對。其實那時候最危險的不是政府軍而是佤邦軍,他們實在是太強悍了,這場戰爭中坤沙的絕大多數軍隊都折損在佤邦的手底下,政府軍也只是扮演著清理戰場的角色而已……」
「到了後面,你也知道,坤沙投降,我們這些手底下的軍隊自然也遭到了佤邦軍的剿殺,當我已經有了一些錢,打算帶著幾個好兄弟回去想把我的家人接走,遠離這個動亂的地區。但我們遭受到了佤邦軍和政府軍的襲擊,就在我家附近,我甚至看見了我妻子帶著女兒跑了過來,但是一切都遲了,我的視線變得血紅一片,鼻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腥味,我不知道是自己中槍了還是我的兄弟中槍了,當時我的注意力全部在我的妻子女兒身上……」
說道這里,洪明哽咽起來,兩只眼楮變得通紅,他用力吸了一口煙,居然還咳嗽了幾下,接著用略有些嘶啞的聲音說道︰「子彈穿透了她們的身體,她們身上噴出了鮮血,我甚至還听到了我女兒奮力呼喊‘爸爸’的聲音,她那時也才十四歲而已,花一般的年紀,但我無能為力,我倒了下來,就這樣眼巴巴地看著她們被沖過來的軍隊用刺刀刺死在地上……」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我居然沒死,我躺在我兄弟的尸體堆里面,但我恨不得立即就死去。我無法動彈,過了好久,一群周圍武裝勢力的人發現了我。當時一個年紀在十九二十歲左右的女人,或者說是他們的頭目。我看到她的時候,居然差點哭出來,她的眼神和我女兒一模一樣,有一絲柔弱,當更多的是堅毅。雖然年紀大了很多,樣貌也漂亮很多,但她們的眼神卻出奇的一致,我甚至在恍惚間,還以為是女兒來救我了……」
「那個女人是……」
「對!她就是何姐,當時才是二十歲,不過卻是當地的武裝頭目了,那是我雖然三十出頭,但身份卻和她卻沒得比。呵呵……厲害吧!」洪明眨了眨眼楮,然後笑了出來。
「怪不得!」鄭奇點了點頭,原來洪明就是把何惜梅當作了他的女兒,不過由于何惜梅的性子,肯定很討厭這些,所以洪明只能稱呼她何姐,這也是就是兩人年紀相差這麼大,但洪明卻如此恭敬的原因。
「不過你可不要對她亂說啊,她最討厭這些煽情的東西了……」洪明笑了笑,這些事情他應該沒對多少個人說過,甚至可能沒說過,不過說完之後,鄭奇感覺他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當然,我會替你保密的!」鄭奇拍了拍洪明的肩膀,「雖然我不是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