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剛看見落星湖裴元那小屋,還沒望見裴元人在哪呢,就先有一個中年男人啞著嗓子的哭嚎聲在風里撕扯著遙遙傳進了幾個人的耳朵里。
離的太遠,听不清他哭喊的是什麼,只覺得那哭聲幾乎是撕心裂肺一樣嚎的聲嘶力竭,像是被刨了祖墳絕了後。
箜篌掏掏耳朵,皺眉,曲風也在他身前蹇起了眉,師兄弟兩個默默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在對方眼楮里看見了相同的疑惑——
這是怎麼回事?嚎成這樣竟然還沒被裴師兄從萬花谷里踢出去?
「師兄脾氣變好了?」箜篌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
「你不如指望天上掉青蛙更快一些。」曲風翻了翻白眼。
另一匹馬上的兩個男人好奇的往他倆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有志一同的變了臉色——
「你倆在干什麼!」兩個人一起沖這邊吼。
箜篌和曲風被他倆突如其來的吼聲給嚇了一跳,齊齊一哆嗦,栽歪一下又慌忙一起穩住了身子,沒好氣的吼回去︰「吼什麼!」
「吁——」翎滄一把勒停了馬,翻身跳下來,沖著素天白把韁繩一甩,「你抱著你家那個騎我這匹馬!」
「正有此意!」素天白一把接了馬韁沖著曲風就喊,「你給我過來!」
「這是犯什麼神經呢?」箜篌也一把拉停了燎原火,一手扣著曲風的腰瞪著那倆氣哼哼的男人。
「你去那邊。」翎滄站在箜篌馬前仰著臉看曲風。
「莫名其妙……」曲風還沒等把話說完,就被等不及的素少一把提了腰帶給揪過馬去安置在自己身前,示威一樣牢牢摟了。
「駕!」素少猛一抖韁,龍驤萬般委屈的瞄了一眼翎滄,一動不動,琢磨著是不是要把這倆家伙掀到地上先。
「乖,听話。」翎滄抱著龍驤馬頭呼擼了幾下,掰了一塊碎豆餅填進它嘴里,又輕輕拍拍,「好好把他倆馱過去。」
龍驤打了個響鼻,老大不樂意的顛了幾下,蹄子刨刨地,算是答應了。
「行?」素少低頭看著翎滄。
「行。」翎滄放開龍驤,隨手在它後臀上拍一掌,「駕!」
龍驤輕盈的躍一下,撒開四蹄瞬間就跑遠了。
箜篌一直半趴在燎原火的頸子上偏著頭看,這會兒見龍驤跑遠了才似笑非笑的睨著翎滄撇嘴。
翎滄仰了頭沖他笑笑,忽然就縱起身子擰身落在箜篌身後,雙手從他腋下穿過去接過韁繩輕輕一抖︰「駕。」
燎原火踮動一下四蹄,隨即箭一般沖出去。
「吃醋了?」箜篌舒展一子,放松了筋骨靠進翎滄懷里,翎滄略略移動一下,單手持韁,另一手把箜篌往懷里緊了緊,讓他靠的舒服一點,黑衣下的腰身縴細柔韌,嵌進他懷抱里剛剛好。
「嗯?」箜篌雙手搭在翎滄手臂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捏,嗓子里咕噥著催了一聲。
「嗯。」翎滄沉默了一會才不情不願的答應。
箜篌輕聲笑起來。
燎原火的腳程比龍驤還要快些,所以雖然耽誤了點時間,但還是跟龍驤同時沖進了落星湖……
裴元正陰著臉在房前洗手,阿布手里端著一盆淨水剛放下,大大眼楮里驚慌的含著淚水,幾乎就是一副馬上就要嚎啕大哭起來的樣子,地上另一個裴元剛洗完手的盆子里,滿滿的都是鮮紅的血水,一條原本應該是純白色的棉帕子此刻沾滿了血跡正浸在里邊。
一個中年男人正跪伏在裴元腳前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還模糊不清的不停說著什麼,仔細听去,是求裴元一定要救救他的兒子,九代單傳的獨苗兒。
箜篌跳下馬,不管那個正哭號的男人,徑直走向裴元︰「怎麼了?」
「來的正好,給我把他扔出去!」裴元陰著臉,從阿布肩頭拿下一塊帕子擦手,箜篌一眼看過去,裴元的指甲縫里全都浸著血。
「求求你,求求你,別趕我走……」那男人听見裴元的話,竟然一挺身就想去抱箜篌的腳,嘴里還大聲的嚎哭著,「活神仙,好人,菩薩,活菩薩,救救小兒,我家九代單傳,到我這里,四十歲上才得了這一點香火,要是沒了,我,我也就不想活了啊啊啊……」
哭號完了也撲了個空,箜篌早就在那人剛有動作的時候就躍到一邊躲了開去,此時正嫌惡的看著那男人一臉鼻涕眼淚的撲在地上。
倒是曲風,站的遠遠的探頭看了半天,樂了。
「喲,這不是長安城里胡家花火的當家的嗎?怎麼著,不做黑心花火改嚎喪了?」
「你認識?」裴元冷冷瞥過來。
「認識,怎麼不認識,」曲風譏笑著溜達過來,用腳尖踢一踢正趴在地上哭的滿臉塵土的男人,抬了頭向裴元說,「記不記得三年前的除夕,萬花谷那一批炸起來的花火?還炸傷了孩子的那次?」
裴元眼楮從曲風臉上一溜轉到戰戰兢兢伏在地上不敢大聲哭號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一次的花火,就是他家作坊里出的!」曲風恨恨的蹬了那人一腳,「怎麼著,你終于是遭了報應了?炸了你兒子?」
那人忽然又大哭起來,直起身來一個接一個的抽自己嘴巴,一邊抽一邊哭嚎著痛罵︰「我該死,我黑了心,我不得好死啊,我兒子他才八歲,怎麼就報應在他身上,我該死啊,我該死啊……怎麼就不炸了我的嘴,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兒子,我,我禽獸不如……」
箜篌听的一頭霧水,扭頭去問曲風︰「這唱的哪一出?」
裴元卻已經是氣炸了肺,回頭怒吼了一聲︰「阿布!給我把屋里那小崽子扔出去!」
那人「嗷」一聲撲上去,抱了裴元的腳拼了命的喊︰「你殺了我,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出出氣,救救我兒子,求你了,裴先生,裴菩薩,求求你,救救我兒子,我,我剁了我這做黑心花火的爪子給你賠罪。」
「滾!」裴元猛一腳踢飛了那人,那人在地上打幾個滾兒,咳兩聲吐出顆牙來,連滾帶爬的又撲上來。
「給我把他扔出去!」裴元回頭吼,「阿布!」
小藥童阿布縮縮脖子,囁囁嚅嚅的說︰「師,師父,那他就,就真死了。」
「是死是活與我何干!」裴元恨恨的一跺腳,沖著翎滄他們吼,「把人給我抬了扔出去!」
素少跟翎滄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箜篌和曲風倒是老神在在的走過去,一人一邊站在那咂模了半天,各自在那男人身上找了個干淨地方揪著,單手較力就輕輕松松把那男人拎了起來,同時吐氣開聲,「嘿」的一聲就把一個百十來斤的大活人扔進了落星湖,砸出來好大一聲的「撲通」。
嚇得正匆匆趕進落星湖的眾人齊齊一怔。
這里倒是有一句不得不提,雖然裴元的鴿子是一起放的,但是這人的腳程有快有慢,尤其是藥王孫老爺子和工聖爺爺兩位,雖然身體穩健,但也到底是年歲大了,再著急也快不起來,所以反而是離得比較遠的箜篌曲風他們四個人比別個早到了好久,這四條腿的馬畢竟是比兩條腿的人跑得快,所以這折騰到現在,旁的人才算是匆匆趕到了地方。
「這是干什麼?」孫老爺子頓頓手里拐杖,白胡子一掀一掀的看著正扎手扎腳從湖里往上爬的人。
裴元走過去給老爺子見了禮,垂著手氣哼哼在一邊站著,也不說話,就陰著個臉,面皮上足足能刮下來三斤霜,冷颼颼的凍死個人。
「怎麼回事?」僧一行看看另外兩個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站在邊上的萬花弟子,「曲風。」
「回師父的話,」被點到名的曲風規規矩矩的過來行禮,「這被丟進湖中的人是長安城里胡家花火鋪的當家的,胡萊。」
「嗯,我知道這個人。」僧一行冷冷的一眼瞥過去,「這等敗類在萬花喧嘩什麼?」
「只怕是他做的黑心花火終于是報應到了自家兒子吧。」曲風輕松的說。
「怎麼回事?」箜篌拽拽白術的袖子,小聲問。
「三年前咱花谷炸傷的那幾個孩子還記得不?」白術小聲問。
「記得,囡囡的眼楮到現在看東西都不大清楚,不就是那時候傷的?」箜篌說的是一個乖巧的小女孩兒,三年前不知怎麼就被花火炸傷了眼楮,虧得當時裴元就在旁邊,一把抱著孩子就沖回去給清洗敷藥,才算是沒全瞎了,只是到現在看東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原本應該黑亮的大眼楮中間硬是帶了塊消不掉的白痕。
「那一年的花火就是跟他家買的,這老兒為了省材料賣高價,黑了心的往里邊填藥,然後把這份多填的藥錢在引信和紙殼上找,結果咱谷里的孩子放的時候,引信太短,炸起來的時候根本跑不及,就這麼給炸傷了好幾個,然後堆放的花火又不知為什麼,自己燒起來,炸毀了一間屋子不說,碎片還把在旁邊玩的孩子給傷著了。」
「你是說,那花火是在他家買的?」箜篌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