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抱著幾大葫蘆的清水,心疼的差點沒連眼淚都跟著下來,最後一氣之下就想著遠遠的離開萬花谷,再也不回來這傷心地。
但是萬花谷的弟子都是年滿二十才會出門歷練,九玖當年不過十七,論規矩是出不了萬花的,但要是讓他日夜瞪著那個喝光了自己珍藏好酒的猴兒崽子在面前晃,他又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那口氣,于是他左思右想,想到最後,只想出了一個辦法,詐死。
但是你要說這詐死也不是容易事,這上有孫思邈下有裴元,你要是就這麼簡單想兩腿一蹬翻翻白眼裝死而不被那二位看出來,那是做夢。
別說你是裝死了,就算用上龜息大法都逃不過孫爺爺那雙眼,藥王那是什麼人吶?那是給天上的龍王治過病的人,要不怎麼前有華佗扁鵲,後有李時珍,這麼多的神醫排在一起誰都沒能稱上個「王」呢?就偏偏尊了孫思邈為藥王?
而且就看著萬花谷那些人護短護孩子的性子,沒出谷的師弟妹們別說是走在路上「吧嘰」一下子暈了,就算是扭個腳都會被拎過去做個檢查先,疏通疏通經脈,調理調理骨骼肌肉什麼的,沒看見在曲風那兒打木頭人的孩子們個個都享受著曲二少的專業按摩嗎?
所以九玖這個詐死,想的容易,做起來就難嘍。
不過,也不知道是該說這小子是倒霉還是幸運,一大早去喂鴿子的時候,竟然看見自家的鴿群從天上裹挾著落下來一只別處的鴿子,要說他是怎麼認出來那不是萬花谷的鴿子呢,簡單得很,因為大師兄的冰山脾氣,導致所有人都覺得只能讓他養白羽信鴿,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雪一樣,跟裴元那張萬年不開化的冰山臉放一塊兒一看,絕配。
于是面容俊逸,長發齊腰,神色冷漠的裴元站在一大群似雪白鴿中間的美麗畫面,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萌翻了所有踏進萬花谷的非本門女弟子。
一時之間裴元的美貌甚至蓋過他那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醫術而在一群懷春少女之間被傳說的從暗潮洶涌到大浪滔天,當然,一起滔天的還有懷春少男。
說大浪滔天是因為,沖進來花痴的妹子們就是那長江後浪推前浪,果斷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啊。
直接後果就是裴元的臉色越來越臭,脾氣越來越大……
災難……
這話就扯遠了,就說那天九玖看著自家鴿子,一眼就看出來里邊有一只外來的,原因很簡單,一大群白鴿子里裹著一只灰鴿子,傻子也能看出來這只灰色的不是自己家的。
要說這鴿群也是欺生,在自家地盤上看見了外來的鴿子,多半會迎上去裹挾逼迫那只鴿子跟著鴿群一起落地,其後果,多半就是為鴿群主人帶來一道好菜,箜篌是這樣,九玖也不例外。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幾步趕上去,從一大片剛剛落地的鴿群里捉住了那只扎眼的灰色鴿子。
要說那時候萬花谷的鴿子還沒讓箜篌這小兔崽子禍害過,一只只都純良得很,遇見外來鴿子也不過就是裹挾落地而已,絕對沒有什麼先虐身後虐心,虐完心再虐身,身心齊虐做全套這種爛事兒,當然,現在有。
現在被萬花谷鴿群裹挾下來的外來戶鴿子們,基本上在半空中的時候就能被萬花的鴿子給啄出個三七分的陰陽頭來,趕上個別有創意的,啄一幅太極陰陽八卦圖也不是不可能。
這花谷的鴿子現在都成精了。
就在九玖打算把這只鴿子擰了脖子拔毛放血打打牙祭的時候,鴿子爪上的一個小竹管引起了他的注意,不是萬花谷常用的細湘妃竹制的竹管,而是極不起眼,極普通的青竹。
「切,用這種垃圾貨。」九玖一邊不屑的嘟囔著,一邊一手扯下那個竹管,轉過來看一眼火漆——一個小小的「隱」字被端端正正的扣在個圓圈兒里,竹管尾端還刻著一個暗紋的「密」字。
「隱」?隱什麼隱,當年的九玖也是少小入谷,對于當時已經初見鋒芒的隱元會是半點都不知道,倒是那個「密」字讓他有了極大的興趣。
「密?密信?」他嘿嘿的笑著,把竹管兒在手里拋了幾下,也不吃鴿子了,一甩手把鴿子重又扔上天去,捻著竹管左右看了幾次,兩指一搓就捻掉了封口的火漆。
灰色的鴿子撲著翅膀倉皇的沖上天空逃命去了。
別問為什麼九玖就那麼膽大,啥都敢拆也不怕中毒,中毒了那不還有裴元呢嗎?就算沒有裴元,你當孫思邈孫老爺子在那是吃干飯的啊?
有這兩位在,整個萬花谷的活人都敢拎著斷腸草當零嘴兒啃
捻掉了火漆,竹管兒上只是用一張薄薄的宣紙蒙著,拿細麻繩兒扎了口。末端用蜜蠟封住。
裹得倒是嚴實,九玖想。
就是不知道里邊裝的是啥。
一邊想著,他一邊挑掉封口的薄宣紙,將竹管倒過來在手心輕輕磕了幾下,先滾出來的,竟然是一顆泛著土色的丸藥,然後才是薄薄一張箋紙。
「這什麼玩意?」九玖捻著那藥丸對著光看了看,又放在鼻端嗅了嗅,終于是沒敢再用舌尖舌忝舌忝,只是把這藥丸兒收進了袖筒,轉而去研究那張小紙條了。
展開紙條看了良久,九玖的嘴角浮上一絲笑,真是個好消息,瞌睡了就有人給送枕頭,這樣的好事兒哪找去。
「小酒,你干什麼呢?」
身後忽然傳來裴元的喊聲,九玖嚇得全身一抖,迅速把紙條掖進袖口,不太自然的轉過臉來看著裴元笑道︰
「沒,沒什麼。」
裴元走近來,狐疑的打量了他一眼︰「怎麼臉色這麼差?還出虛汗?」
「呵呵,沒,沒事,跑了只鴿子……鴿子。」九玖僵硬的打著哈哈,不敢撒謊說昨夜受寒那種鬼話,當著裴元裝病,那就跟找死沒兩樣了。
「鴿子?」裴元狀似隨意的往兩人周圍的鴿群掃了一眼,「七十六只鴿子一只不少啊,你數錯了?」
「是,是嗎?」。九玖瞥一眼鴿子,勉強扯著臉上的假笑說,「可能,數錯了……」
「手伸出來。」因為萬花谷一直以來都是平和度日,所以裴元雖然看出九玖不對勁,但也沒往壞處想,只道是他哪里不大舒服了。
「哦,好……」九玖本能性的伸出右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袖口里藏著東西,于是訕笑著又把右手縮了回去,在裴元狐疑的眼光里陪著笑把左手遞了過去。
「搞什麼鬼?」裴元伸手搭上九玖腕脈,沉吟一會奇道,「你慌什麼?」
「我說……鴿子跑了嘛……」九玖硬著頭皮把剛才的說辭又搬出來。
「不是跟你說了七十六只鴿子一只不少?」裴元更奇怪了。
「跑掉了的,是一只灰色的鴿子。」九玖稍稍鎮定一下,暗暗把袖口里的東西又往里掖了掖,半低著頭回答。
「灰色的?」裴元沉吟,「那不是本谷的鴿子啊……各大門派的鴿子也多是馴好的白羽信鴿……」
看著裴元皺了眉頭沉思,九玖悄悄挪動著腳步想要溜走,可沒蹭幾步就被裴元發現了。
「小酒,你干啥去?」
「嘿嘿,吃飯,早上沒吃,現在餓了。」九玖攥著一手心的冷汗回答。
「哦,去吧。」裴元不以為意的揮揮手,想一想又喊住九玖叮囑了一句,「你要是不舒服,吃完飯就歇著去吧,對了,替我給箜篌那小崽子帶些飯過去,他昨個晚上做了噩夢,現在還睡著沒起。」
「行。」九玖一溜煙的跑了。
這就是萬花谷的人從來都慣孩子,九玖才能逃得這麼輕松,要是裴元再多問幾句,也許今天就沒有隱元會的玄字九玖,而是萬花谷的半花間半離經的酒鬼酒酒了。
把自己喂飽了,又給箜篌那小崽子拎過去一籃子飯食,看著那孩子睡眼朦朧的從床上爬起來,還沒長長的頭發亂糟糟的在頭上翹著,九玖忽然就起了玩心,一坐在床邊伸手就要揉上去,誰知道卻被那不討喜的小鬼迅速的一偏身給躲開了。
真是不可愛。九玖心里嘀咕了一句,不過馬上又高興起來,不可愛也沒關系,小爺我今晚上就要走了
原來那張紙條上,卻是寫了一個密令,讓潛伏在萬花谷的隱元會成員用那個藥丸洗去臉上易容,速回總部復命。
然後下邊用細密的小字列出了回去時候需要帶上的物品。
九玖仰躺在自己房間的竹床上,翹著二郎腿把那張小紙條又看了一遍,然後輕輕的念出聲來︰「人體經絡圖,長生不老藥,天工甲人制造圖……要這些沒用的東西干啥?還偷偷模模的?隨便去他們房里撿幾張不就得了……」
想了一會兒,九玖忽然又冷笑起來,雖然小爺我要叛出萬花谷,可我還真就不願意看著你們隱元會插的眼線在我萬花谷里逍遙自在的偷東西
九玖說到這里,喘口氣,去模了水囊悠悠的抿了口酒,向著翎滄笑一笑,說︰「後邊的事,還用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