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藏劍少爺們腰後那把碩大的巨劍絕對是個做鐵板燒的絕佳用具,九玖眼淚汪汪的看著箜篌興高采烈的將自己的重劍平平的架在火上燒的滾燙,然後用一大塊的肥肉在上邊慢慢煎出油脂,純粹的油香撲鼻而來。
箜篌早就把那管象牙紫毫的毛筆給洗了個干淨,這會兒正用這毛筆吸飽了熊油刷在一夜飛霜上掛著的肉塊上,只看得九玖那個心啊,跟揣了二十五只活蹦亂跳的小兔子一樣,百爪撓心。
刷完了熊油刷蜜糖,那邊兒還要把切好的熊肉均勻的擺在涂滿了噴香熊油的重劍上,要不是周圍情況實在太過詭異的話,還真是一副悠悠然的春游野炊架勢。
九玖哀怨的看看四下里這橫七豎八躺倒一地的神策士兵,外帶一個王海銀,只覺得自己連哭都找不著地兒,這要是萬一藥效過了,這幫家伙醒了可咋辦啊……
翎滄只是一臉寵溺的幫著箜篌隔一會往火堆里丟一塊碎木,好像絲毫沒注意到自己扔進火里的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一樣,九玖瞥一眼,頓時又是一陣心疼,只恨不得能西子捧心狀嘔兩口血出來。
敗家啊……敗家啊……
這倆王八蛋。
「你吃不吃?」箜篌斜一眼九玖,光看他那一臉痛不欲生都知道他想什麼,燒的又不是他家房梁,至于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麼。
「不吃,」九玖還沉浸在自己百年難遇一次的撕心裂肺的悲催里,順嘴就溜出來這麼一句,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的是啥,馬上又大喊一聲,「吃」
不吃白不吃丫的你還是用我的重劍烤的呢
九玖恨恨的從懷里掏出庖丁小刀,上重劍上烤著的肉塊上狠狠就割了一大塊下來,庖丁小刀的刀刃劃在重劍的表面,刮出了一聲尖銳刺耳的噪音。
箜篌挑挑眉,幸災樂禍的提醒︰「喂,那把重劍也是你的。」
九玖頓時「嗷」的又一聲慘叫,慌忙伸了頭去看,還好,藏劍山莊真不愧是跟霸刀山莊並列江湖的兩大鑄器名家,剛才那狠狠一刀下去,這重劍上竟然硬是一絲劃痕都沒有。
九玖不放心的看了又看,又用張棉紙把油揩掉了仔細審視了一番,見確實是半點劃痕都不見,才長長的出了口氣,「咕咚」一下坐在一旁,心滿意足的咬了一大口肉。
這生氣歸生氣,箜篌的手藝真不是一般的好。
箜篌見他悶不吭聲坐在一邊大口大口泄憤一樣撕咬著手里的肉塊,抿著嘴悄悄笑起來,順手撿了塊好肉遞給翎滄,輕聲說︰「吃點?」
「嗯。」翎滄伸手接了,不當心又被燙一下,差點松手扔出去。
「小心點。」箜篌隨手拿起九玖放在邊上的庖丁小刀將肉挑了,反轉過刀柄遞在翎滄手心。
「嗯?這藏劍山莊的重劍倒是用的好鋼。」翎滄接過來,微一注目就詫異的輕聲說了一句。
「怎麼?」箜篌正從一夜飛霜上摘下一塊烤肉細細撕了送進口中,聞言就向著翎滄那邊看過去。
「你看這刀,全卷刃了。」翎滄咬兩口熊肉,只覺得滿口流油,鮮女敕異常,不由得又含糊的贊了一句,「好香。」
箜篌卻在看那把小刀,聞言只是挑了眉向著翎滄溫軟一笑。
原來方才九玖那一刀,重劍上倒確實是絲毫無損,但是他用來切肉的那一把庖丁小刀,卻已經將整個刀刃都損了,只怕連磨都不用,可以直接扔了重換把新的。
「嘖嘖,你用了多大力氣啊?是重劍跟你有仇還是這庖丁小刀跟你有仇?」箜篌就著翎滄的手看過刀刃之後,笑嘻嘻的調侃正抓著第二塊肉猛啃的九玖,「喂,酒呢?」
九玖翻翻白眼,隨手把油漬麻花的爪子一揩,從懷里抻出一小罐西市腔抖手就甩了過去︰「喏,上好的西市腔。」
「呵呵,原來給我留了啊。」箜篌揚手迎住飛過來的小罐子,一抄一轉就把它停在了手心里,拇指微微一用力,罐口的泥封就「嘩啦啦」的碎了一地,濃郁的酒香瞬間就順著罐口飄了出來。
九玖一肚子火的斜了箜篌一眼,給你留個屁,要不是你把老子從房梁上打下來,你以為老子會來不及喝光這兩罐酒?
「果然好酒。」箜篌眯著一雙勾魂的鳳眼在罐子邊兒上深深吸口氣,舌忝舌忝嘴巴夸了一句。
翎滄一聲不吭的從他手里拿走小酒罐,仰頭「咕咚」就是一口,一抹嘴就悶不吭聲的繼續啃他的熊肉去了。
他發現他已經習慣了箜篌特意做給他的食物,若是再回了天策大營,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吃得慣軍營里的飯菜。
翎滄想到這里,心中忽然微微一凜,自己什麼時候竟然嬌縱至此?抿一抿嘴,他微微的苦笑開來,看來,自己真的是被箜篌給寵壞了。
箜篌卻沒注意到翎滄的神色,正半眯著眼楮一小口一小口的啜著罐里的好酒,神態間慵懶的跟只曬暖了太陽的貓兒一樣,只恨不得就這樣咪嗚兩聲才愜意。
三個人就這樣大刺刺的坐在王海銀的身邊吃了一頓噴香的烤熊肉,這中間不是沒有倒霉的神策士兵藥勁過了蘇醒過來,而是凡是蘇醒過來的神策士兵都第一時間在腦袋上挨了箜篌狠狠一筆桿子,從被迷暈換成了被敲暈而在那繼續躺著。
九玖在一邊看的齜牙咧嘴,不是說箜篌他們那一批的藥王子弟都聖手仁心,溫柔可親嘛?怎麼這貨就純純一暴力分子呢?
想著想著就不自覺的把這話給問出來了。
箜篌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擦擦奈何清風重新掛回腰間才納悶的問了一句︰「誰跟你說我是藥王子弟的?」
「甘草啊,」九玖傻愣愣的說,「你知道那丫頭不,算起來還應該是你我的師妹。」
箜篌忽然心口一痛,他怎麼會不知道,那個俏麗可愛的師妹,那個活活在他指尖滾落進沸滾藥湯中的甘草妖精,到死,都溫柔如水的甘草。
「……奇怪的是,她出了谷之後沒多久就失蹤了,我明里暗里動用了不少隱元會的線人密報都沒能再找到她半點蹤跡。」毫不知情的九玖還在喃喃的說。
「我是星弈。」箜篌粗魯的打斷了九玖未完的話,「吃完了就收拾收拾趕緊走,廢話那麼多也不怕咬了舌頭。」
「生什麼氣啊……」九玖莫名其妙的咕嚕了一句。
「甘草死了。」翎滄看看已經起身向著大廳後邊走過去的箜篌,低聲對九玖說。
「還有什麼話說不完的?」沒想到的是,箜篌耳朵遠比一般的萬花弟子還要好用些,竟然就听見了,沒好氣的一嗓子吼回來。
九玖嚇一跳,慌忙就伸手去抓自己尚架在火上的重劍——
翎滄眼疾手快的趕忙雙手把耳朵一捂。
「啊——」九玖在一聲喊之後直接撒手把重劍扔出去多遠,看著那一把碩大的重劍「 啷啷」的在大廳的石板地上砸出一連串的巨響之後一直滑到箜篌腳下被一腳踩住才算停住了。
「你都看見它架在火上燒了多久了,還敢直接伸手去抓啊。」翎滄扯一塊熊皮墊在槍桿上,一把把一夜飛霜拎在手里,同情的看了一眼九玖,估計他爪子都燙成豬蹄子了。
九玖覺得自己一定是跟箜篌八字犯沖,五行相克,他發現自己只要踫上箜篌,就沒有不倒霉的時候。
翎滄隨手又扯了塊熊皮遞給九玖,示意他用這塊皮子墊著手去把重劍拿回來。
正當九玖彎腰拾起重劍,順手用張棉紙擦拭上邊的油跡的時候,忽然听見箜篌用極為壓抑的聲音說︰「甘草死了,就在我面前。」
九玖動作一僵,轉瞬就又恢復了正常,依舊是有條不紊的仔細擦拭著重劍上的油膩。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甘草的存在的,甘草拜進萬花門下的時候,連我都已經隨著當年的藥王子弟一起出門游歷去了,早早就叛逃出谷的你,怎麼可能知道萬花谷里多了這麼一個師妹。」箜篌淡淡的說,聲音里帶著幾不可察的哽咽。
「因為我那一年回過萬花一趟。」九玖擦好巨劍,試試溫度,緩緩把它放在腰後系緊。
一面之緣,不能被萬花谷中人見到的九玖卻好死不死的撞上了正在樹下看醫書的甘草,好在甘草並不認識他,只把他當做了來求醫的外人,竟然伸手給他搭了搭脈,然後就笑吟吟的跟他說,他雖有內傷,卻不礙事,揚州城外的金水鎮中有一處池底盡是白色岩石的溫泉,每隔七日去那里泡上十二個時辰,連泡三次,自然就能去了他體內沉痾。
九玖半信半疑的去了,一去月余,他在順利的找到了那個奇怪的溫泉之後,竟然真的就治好了他以為要帶一輩子的內傷。
可是等他回來打算跟那個溫婉的師妹好好道謝的時候,卻已經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個叫做甘草的溫婉萬花,之後他用盡了所有的人脈,也不過就查到她最後一次出現,是在長安城內一戶普通的民居里,然後……杳無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