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緊閉著雙眼的人眉頭急切的跳一跳,突然就一把抓住了班夏的手腕,嗓子里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嗚嗚聲,混著不清不楚的水音,顫抖的睫毛拼了命的想要睜開,卻一次一次不甘的沉寂下來,以至于到最後,連好好躺在榻上的身體都擰著勁兒一樣的掙扎起來。
一片一片細密的汗珠從翎滄額頭胸口密密的滲出來,亮晶晶的,他渾身顫抖著,卻死活掙扎不出被強制昏睡的狀況,睜不開眼楮,說不出話,只將抓著班夏手腕的手指越扣越緊。
「不行,他醒不過來,歃血不是人類能抗衡得了的東西。」戴黃緊皺了眉頭看著在床榻上掙扎的翎滄,試圖把他的手從班夏手腕上拉開。
「給他一點靈氣,就能醒。」班夏腕骨被翎滄捏的生疼,此刻正咬著牙 的吸著冷氣,「你別掰了,會掰斷他手指。」
戴黃听見,皺著眉放開翎滄的手,天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氣抓著戴黃,所有的指節指尖都因為用力過度而泛著死白的顏色,再用力下去掰的話,就說掰斷了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忍一會兒吧……」戴黃指尖帶一點青綠的顏色,在班夏被握住的手腕上一抹,「得等魏紫回來才行,咱們兩個藥性都帶小毒,給他靈氣反而不好。」
「只能這樣了,」班夏俯,順著翎滄的力氣將手放在榻上,「你幫我搬個椅子來,我就在這趴著吧。」
戴黃無言的過去給他丟過一把酸枝木的椅子,班夏迎著椅子來勢,腳尖一勾一挑,巧妙地畫了個半弧就「啪」的一聲將椅子穩穩當當的踩在腳底立穩擺好,然後一坐了上去,長長的哀嚎了一聲,在翎滄榻邊趴下睡覺。
一只爪子還被翎滄牢牢地抓在手心。
戴黃看看,月兌下自己身上那件純白的道袍輕輕覆在班夏身上,想嘆一口氣,卻又看見班夏郁結的側臉,那一口氣就不知怎麼變成一聲忍俊不禁的輕笑從唇縫間滑了出來。
班夏氣悶的憋住呼吸,讓你笑,笑死你
突然自行屏住呼吸的後果就是,班夏的臉上漸漸漫上一片淡淡的潮紅,一眼看去,竟然生生平添了三分嫵媚。
戴黃看在眼里,忽然低低吐一口氣,低下頭將唇在班夏頰上輕輕一挨,扭頭就走了出去,剩下被他的動作驚嚇到的班夏模著自己的臉頰嘿兒嘿兒的傻笑,典型的先驚後喜。
戴黃走出門去,遠遠回一下頭,透過支起的窗欞看到班夏的傻樣子,嘴邊淡淡勾起一抹笑來,眼神溫柔的又看了一遍,低聲念一句︰
「這傻樣子……」
……還挺可愛的。
當太陽沉沉的墜在西邊的山尖尖上的時候,又在外邊找過一小天依舊一無所獲的戴黃和眼底還略帶一點紅腫的魏紫雙雙回來了。
兩人輕車熟路的從帳子上穿進來,卻齊齊愣了一下。
九玖正站在翎滄床頭,一臉狐疑的瞪著翎滄那只抓住班夏的爪子看,時不時還伸出自己的手腕擺在旁邊比劃一下。
嘴巴里還嘀咕著︰「這是什麼姿勢?怎麼什麼都沒抓還擺個空拳的手型?怎麼指尖指節還會泛白了?」
被抓住的班夏一副郁悶到要吐血的表情半俯在翎滄身邊,仰著頭看著九玖來回的折騰,自由的另一只手扣在自己的劍柄上神經質一樣一抓一撓。
「我覺得,咱們還是找個合適的時間跟這小家伙提點一下吧,這麼下去,別人沒事,他怕是要得失心瘋了。」魏紫咋舌。
而九玖只怕是折騰累了,竟然身子一轉,大刺刺的就往班夏身上坐了下去
「天……」魏紫目瞪口呆的看著九玖那個不知死活的動作,「你師弟會殺他滅口的」
班夏果然忍無可忍的一劍鞘重新拍在九玖腦門上,「叩」
九玖翻一個白眼,軟軟的往一邊倒下去。
「你師弟真暴力。」魏紫很感慨的看著戴黃面無表情的走過去抱起九玖丟在一旁的臥榻上,又腫了一個大包……
「誰讓他要坐在班夏身上。」戴黃冷漠的回答。
敲死丫
「不講理啊,他又看不見半夏,一張空椅子為什麼不能坐。」魏紫翻一個白眼,手指上凝一點草木汁液去揉九玖額上的包,「你說他醒過來會不會說這帳子里鬧鬼?」
「對于人來說,妖精跟鬼怪沒什麼區別,都是吃人的。」戴黃回過頭向著魏紫一笑,嘴角邊一點猙獰滑過。
「我當初怎麼會認為你就是個善良的妖精……」班夏也看到戴黃的笑,才恍然想起自己這個一眼看去宛如純陽清雪一般的師兄,也是個殺人的妖。
「我從沒說過我善良。」戴黃淡淡的回答,掏出懷里的一個瓷瓶兒看看,拔了塞子將里邊的液體滴幾滴在九玖口中,托著他下巴一端,九玖喉嚨動一下,便咽了下去。
「喲,真舍得,」魏紫掩著嘴笑起來,「美夢可是千金難求一滴香啊,你這一下子,倒進去多少?」
「免得他半途醒了添麻煩,多睡一陣子而已。」戴黃不以為意的聳聳肩,隨手扯一把魏紫,「去把翎滄弄醒。」
「嘖,怎麼就我這麼倒霉?要干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魏紫撇撇嘴,走在班夏身邊,笑嘻嘻一捏他手腕,「疼不?」
班夏沒好氣的哼一聲才說︰「你也被他死抓個一小天試試?」
估計都青了
「如果甘草在的話,這事情,她來做最適合不過。」魏紫隨口說過一句,卻沒注意到那兩個純陽弟子眼中瞬間冷冽下來的目光。
「就算她現在立刻就能夠重新化形成人,我也不會再讓她看箜篌一眼更不會讓她趟到這趟渾水里來」戴黃冰冷的聲音愣是把魏紫生生凍了個抖。
她搓搓手臂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回頭瞟了戴黃一眼︰「你想怎麼著?在華山沒挨夠凍?想把這里也降降溫?」
「有些事情沒有可能。」戴黃沉聲回答,隨即就一手拄著下巴看去了窗外。
魏紫見他這樣子,也沒再說什麼,只輕嘆一聲低頭看著班夏,問︰「半夏,你也這麼想?」
「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流著淚說,‘若有來生,願與他永不相見,願生生世世,相逢陌路’,那你還會讓她再見到那個讓她絕望至此的人麼?」班夏半枕在自己手臂上,眼楮平平的看著翎滄,帶著一抹譏誚的笑說,「更可況,這個帶著歃血人,就是那個讓甘草絕望死心的人。」
「你是說……」魏紫愕然的看看翎滄,「甘草她……是為了這個小將軍死的?她愛的是這個小將軍?」
……咳,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班夏默然無語,是自己表述能力太差了?怎麼會讓魏紫誤會到這麼十萬八千里地方去……
「是箜篌。」班夏無力的趴在床邊,哼唧,「甘草愛的人是箜篌。」
這丫最多算是甘草的情敵。
「小丫頭眼光不錯嘛」魏紫完全不在狀況的感嘆,「我就說她怎麼會去看上一個人類。」
戴黃默然,甘草好像一直都以為箜篌是個人,而且,連箜篌的師承都弄錯了,
「青楓也是個人……」班夏哼哼,「姐姐,你趕緊的吧,我手脖子要被這貨捏碎了。」
「你變回原形不就掉出來了,喊什麼。」魏紫不甚在意的戳他一指頭。
「原形?你信不信他能把我捏出汁來」班夏怪叫,他不是沒試過把手腕縮小一點抽出來,可他縮一點,翎滄就捏緊一點,于是他不敢動了,這要是一下子化回原形,翎滄還不得把他這片葉子捏成草漿啊……
魏紫差點沒笑翻過去。
一點靈氣清潤溫涼,沿著翎滄眉心緩緩透進體內,頃刻之間游走全身,遍布奇經八脈,筋肉骨骼。
歃血的狂躁之意終于慢慢被安撫下來,重新平順的蟄伏在翎滄的血脈之中。
睡了三四天的人睜開眼楮,尚未看清眼前景象就急急的喚了一聲︰
「箜篌」
三只妖精面面相覷。
早知道不要弄醒他……
隨著喊聲,翎滄抓住班夏的那只手猛一用力,班夏猝不及防之下,「哎呀」一聲就被扯得撲在翎滄身前,一臉訕笑的對上正看著自己的黑瞳。
「那個……我是班夏,你先放開我。」
「箜篌呢?」翎滄在班夏撲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不對,畢竟純陽宮弟子那一身寬大飄逸的藍白道袍和萬花谷弟子那一身精縫細繡的黑衣差距實在是太大了點。
所以一看之下,他倒是放開了班夏,但是緊跟著就盯了一句問話上去,箜篌呢?為什麼他不在這里,為什麼我醒過來沒看到他為什麼……他……不在我身邊……
班夏揉著手腕爬起身,尷尬的看看戴黃,又偷眼瞄了一下自己被抓了一天的手脖子——青紫淤黑的幾道爪印子啊……他**的下次再也不叫這小子了,虧大了。
戴黃也看見班夏的手腕,皺一皺眉便上前去將他手腕握在自己掌心慢慢推揉,眼楮卻是看也不看翎滄。
魏紫干脆就轉了身去照拂九玖,給翎滄一個後腦勺。
「你們……」翎滄一急之下,不顧自己身上尚虛軟乏力,手臂一撐就想坐起來。
戴黃撇了撇嘴,忽然就鬼魅一樣閃到翎滄面前,伸手一掐翎滄下巴,動作迅速的掏出小瓷瓶給他灌了幾滴美夢進去。
翎滄輕哼一聲,軟軟的在戴黃臂彎里倒了下去。
班夏大張著嘴巴,覺得自己已經石化到掉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