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長實錄 提議

作者 ︰ 御井烹香

雖說台面下暗流涌動,除了二房的熱鬧之外,小五房的其余各房也都有自己的算盤,甚至族內的人家,只要但凡覺得自己家事算得上殷實的,無不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但一旦進了臘月二十八,這些心事也就都被推到了一邊︰西北窮苦,一年間也就看重個年節,也正因此,西北人的年,一向也都是過得很隆重的。

不論是老太太也好,王氏也罷,都沒有在善榴的婚事上再做文章。甚至老太太似乎還變相地給媳婦兒行了個方便︰臘月二十八一大早,她就命三老爺同四老爺去邀請桂含春、桂含沁兄弟,並許鳳佳這個身份尊貴的大少爺,讓他們到家里來吃年夜飯。

「怎麼說都是親戚,含沁是一定要來的。余下兩個小伙子也不容易,都叫上一起吃飯,也熱鬧熱鬧。」

老人家的口氣雖然和緩,但卻不容置喙。眾人自然也都沒有多余的意見︰雖說小五房是決不會趨炎附勢的,但能和桂家、許家人有來往的機會,他們自然也不會拒絕。

蕭氏特別看了二嫂幾眼,見王氏容色平靜,好像根本沒捉模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她心下倒是多受用了幾分——這四個媳婦,除了遠在外地的大嫂之外,那是各有各的不好,誰也不比誰強……

她就露出笑容來,主動和王氏商量,「守歲大家自然是一塊的,善榴是大姑娘了,若是幾個外男進來過年,倒還是要回避一番才是。二嫂要不嫌棄,就讓善榴在我屋里過夜?」

蕭氏這是還嫌老太太把自己的不舒服表示得不夠清楚,還要再描摹幾分了。

雖然西北民風開放,但怎麼說都是高門大戶,想把善榴說到桂家,兩個當事人就不能有過多的接觸,不然傳出去很不好听。老太太就是看在這點份上,今年也不該邀請桂含春一起吃年夜飯才對。

別看蕭氏人小里小氣的,不討婆婆的喜歡,但這鑽營消息的工夫,也真是一絕。前幾天自己和婆婆說這事的時候,屋里可沒有一個外人,她是怎麼得到消息的,也真是耐人尋味。

王氏不禁就是一笑,她漫不經心地看了女兒一眼,見善榴低頭沉思不知想些什麼,並沒有同自己做眼神上的接觸,倒是略略有些失望,隨口道,「嗯,那就麻煩弟妹了。」

老太太不動聲色地撩了兩個兒媳婦一眼,在心底又嘆了口氣,才打發幾個人,「都去忙,大年下都是事兒,老太婆老了幫不上忙,少不得要你們多擔待了。」

的確,老人家現在也就是掌著家務的總舵,底下的事兒,都交給媳婦們忙去了。今年她已經將各種家務安排得井井有條,三個媳婦都有司職,沒有誰能清閑,從正房出去,立刻就各有各忙,倒是少了相互揣摩猜測的閑工夫,又因為大家也都忙于年事,沒有誰再上門探听消息,也就給了老太太罕有的半日清靜。

她歇息了一會,又抽了一袋煙,扶著善桐在院子里繞了繞彎,回屋內在炕邊盤腿坐下,同張姑姑說了些陳年舊事。見善桐還伺候在邊上,自顧自地低頭出神,不由得就有些納罕,「怎麼,得了空不找你姐姐妹妹們玩去,還賴在祖母身邊?」

善桐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秀麗的小臉上寫滿了心事,面對祖母的詢問,只是簡單地道,「就在祖母身邊,三妞才覺得安心呢。一離了祖母啊,這心就亂亂的。」

這話再肉麻,听在老太太耳朵里也是受用的,滿屋子的孫兒孫女,也就是這個傻乎乎的憨三妞,是越來越招惹她的心疼了。見小孫女兒臉上多了心事,她給張姑姑打了個眼色,張姑姑就會意地退出了屋子。

「是你娘又訓你了?」老太太就低聲地詢問善桐,「心里有什麼想不開的,和祖母說說?」

善桐果然張開口來,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她泄氣地道,「是——是和大姐拌嘴了。」

她這話半真半假,倒的確是把老太太給糊弄過去了,「怎麼?你姐姐要嫁進桂家做二少女乃女乃了,正是順心隨意的時候,還有閑心沖你這個小妞妞撒脾氣?」

只看這酸溜溜的語氣,善桐便知道祖母果然是恨屋及烏,對酷似母親的大姐,印象也有所減退。她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姐姐要是順心隨意,就不會和我拌嘴啦,桂二哥畢竟比姐姐小了三歲……」

話才說出口來,善桐就不禁又嘆了口氣。

那一晚她雖然著急上火,只覺得姐姐什麼都不做,眼睜睜就要放棄同諸燕生之間的大好姻緣,實在是讓人急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但大姐的態度卻實在是消極得不得了,口口聲聲︰「橫豎娘已經打定了主意,同祖母之間也把話說到那個份上,再難以挽回了。」又說什麼︰「才見了兩面,也當不得真,命就是命,不認還能怎麼著。」竟似乎是一點奮起雄心,要顛覆大局的意思都沒有。

她不是沒想過直接向母親進言,但大姐卻將這條路一口堵死,咬定了‘要是娘願意听,早就來問我了。她不問,就是你說了也沒有用’,善桐一時間還是參不透里頭的玄機——她就搞不懂,為什麼姐姐這樣悲觀,竟一點都不願意努力,就已經斷定了母親不肯松口。但卻也不敢公然違抗大姐的意思,去和母親咬耳朵。

無奈何之下,只好盡力想在言語上說服大姐,可自己是說得嘴皮子都要干了,到末了,善榴一句‘我看上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到底還是把善桐給堵回來了。

是啊……大姐看上了諸燕生,也沒有太大的用處呀,諸大哥能不能看上大姐,那還是另一回事呢。

現在可好,大姐是一切如常,頂多就是神色憔悴了一點兒,可善桐卻是鎮日里地琢磨起了這兩門婚事,在心中時而憤憤不平,時而又覺得無可奈何,時而又百思不得其解,雖說善榴說了很多次,這件事不怪她,可小姑娘卻還是覺得到底是自己帶累了大姐,一心一意,還是要為善榴做些什麼的。

雖然自己的這句話,的確勾引起了祖母的興趣,但善桐卻也不敢再往下說了。祖母和母親之間雖不說勢同水火,但關系已經足夠僵硬。大姐的婚事要是再起什麼風波,兩邊關系再繼續僵硬下去,她的罪過可就更大了。

因此,雖然老太太加緊追問了幾句,善桐卻都用‘大姐不讓我說’給敷衍了過去,老太太頗有幾分悻然,哼了幾聲,索性也不再問,還趕善桐,「出去玩,老在我身邊打轉,看了煩。」

祖母老了老了,脾氣倒是越來越像孩子。善桐有幾分好笑,摟著祖母的脖子又親了幾口,親得老人家眉開眼笑,這才一蹦一跳地出了屋子,想要找善喜說話,談談自己這幾天來看的半本書。

才出了巷口,就看到桂家兄弟一邊說笑,一邊朝巷子這邊走過來。善桐眼楮一亮,先甜甜地叫了一聲「桂二哥、含沁表哥」,可看到桂含春,她立刻又想到了大姐的婚事,臉上的笑容不禁一斂,低下頭給兩個桂少爺行了禮,就要徑自溜達開來。

她幾次出現,雖說並不總是笑口常開,但精力十足的樣子,早已經給桂含春留下深刻印象。今次見到善桐蔫得和霜打的茄子似的,桂含沁還沒有怎麼,他先有了幾分介意,還了善桐半禮,便問她,「三世妹怎麼啦?是受了誰的氣麼?」

善桐心底一暖,又不禁露出了幾分笑意,「桂二哥總是一看到我,就擔心我被人欺負了去。」

桂含春想到自己同她在小四房老宅的一段小挾歷險’,又想到她自認人人都把她當成個小妞妞時那嬌憨可愛的表情,也笑了開來,「誰叫你總是一臉要被人欺負的樣子?」

「她會被人欺負?」桂含沁扮了個鬼臉,懶洋洋地笑道,「她不去欺負別人惹點麻煩,就要阿彌陀佛了。」

若是以往,這話善桐听過就算,頂多抬幾句杠,並不會往心里去。可現在身上壓了大姐的婚事這個擔子,一听就觸動心弦。小丫頭嘴巴一扁,神色更見委屈,她低沉地道,「是呀……我老惹麻煩!」

這一下,桂家兩兄弟都看出不對來了——合著小妞妞今兒是真的遇到了不快,心情低沉得很。

桂含沁沖桂含春遞了個眼色,咧嘴一笑,居然伸手模了模善桐的腦袋,道,「干嘛這樣半死不活的,大年下的,看了真難受。你在這等著,我們進去給姑婆請安,一會兒出來了,帶你騎馬!」

也不等善桐回話,就一拉哥哥,和桂含春一道並肩進了巷子。桂含春一路走,一路溫言責備,「雖說是你的表妹,但也是大姑娘了,帶她玩也沒什麼,可別老動手動腳的……」

桂含沁滿不在乎地道,「嗐,她才多大,我看著和七八歲一樣。二哥你別說,咱們桂家的姐妹雖然也不少,可我看著都沒三妮可愛,要有這樣一個妹妹,倒也不錯!」

沒等桂含春答話,他轉了轉眼珠子,又道,「嗯,不如你娶了她得了,當不了我親妹,當個小嫂子也不錯。」

不論是老九房還是十八房都沒有女兒,含沁又是老小,現在見到這個不是老小勝似老小的小妞妞,當然會特別偏疼一些。就是自己,看著都覺得她可愛得很……

桂含春微微一笑,他輕輕捶了桂含沁肩膀一下,「仗著二哥寵你,你就胡言亂語起來了?禍從口出,你這性子,以後能改就改。」

桂含沁倒是多了幾分認真,他左右一望,見巷子里冷落無人,便低聲道,「哥,我是說真的,咱們家和楊家遲早是要結一門親的,我看著,小五房倒是要比小四房好些——」

話沒說完,桂含春面色一板,已經有了幾分不悅,他沉聲道,「含沁——」

這一番態度,比起平時那不疼不癢的發作又有所不同,桂含沁便不敢再往下說,硬生生地轉了話題,「那天諸家的大公子來找你,是為了運糧的事?」

「嗯。」桂含春也就將怒色拋開,「他的意思和你猜得幾乎一模一樣,也是打著兌進兌出的主意……」

桂含沁得意地模了模下巴,「諸家這小子,也的確是個人才!」

「他比你大!」桂含春啼笑皆非,「你這個故作老成的語氣,究竟是哪里學來的?」

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一邊已經進了屋子,向老太太問了好說了幾句話,又退出來時,便見到許鳳佳在巷子口和善桐說話,沒說幾句,善桐看到兩兄弟出來,便氣鼓鼓地奔到了他們身後,探出頭道,「我懶得和你說!」

許鳳佳竟沖她扮了個鬼臉,哼地一聲也不搭理她,又招呼桂家兄弟,「等我一步,我進去給世伯祖母請個安,一道打球去。」

也不等兩兄弟回話,一邊說一邊已經徑自走開,桂含沁轉了轉眼珠子,忽道,「等等,我同你一塊進去——還有幾句話要問姑婆呢。」

他緊跟著追在許鳳佳身後,又進了小五房祖屋。倒只剩下桂含春同藏在他身後的善桐,桂含春想到弟弟之前的話,知道他雖然嘴上閉了口,卻是又自作主張起來,心底倒有了些惱意,可看了善桐一眼,這惱意也不知如何,竟又化了開去——看她眼神純淨,還是個孩子呢……哪里就能想到婚事上去了!

「怎麼。」他就溫言問善桐,「是誰給你不舒服了,還是你自己身子不好?今日里看著,是要比往常更沒有精神!」

桂二哥叫含春,真是人如其名。這關心就好像……就好像京城里天氣最好的那十幾日,春日將近夏日未至時,那和暖到了幾點的風兒,話飄進耳朵里,就好像這風吹在了臉上,心一下就跟著暖起來了。一听就知道,就知道這問話的人,是真真切切地關心著你……

善桐忽然間不敢看向桂含春,她扭過頭去,情不自禁就低聲囁嚅,「是姐姐——」

話說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若是一切順利,桂含春就即將是她的大姐夫了。

而如果說這個事實還沒有讓她清醒過來的話,第二件事,也足夠令善桐難受了︰如果一切不順利,連姐姐都不行,桂家肯定看不上自己。不論如何,桂二哥……都只能是桂二哥而已。

小姑娘只覺得心房一緊,她幾乎要為這陌生的感受而吃驚起來︰如今她已經知道,在訝異到了極點的時候,在明白自己已經闖下彌天大禍,根本無力彌補的時候,說書人說的那‘誰誰誰好似一腳踩空,心落到了腳後跟’,實在形容得很生動。可到了這時她才明白,說書人口中的‘誰誰誰心頭一痛,噴出一口甜血’、‘誰誰誰只覺得喉嚨里噎了好大的石頭,喘不上氣來’,也都不是平白說出來的。這份感受實在難以形容,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禁一陣吃驚。

這才見過幾面,說過幾句話呀,自己怎麼就——再說——這嫁人的事不還遠著呢嗎……

她一下又想到了姐姐。

雖然只見過兩面,但大姐想到自己和諸公子的婚事已經落了空,心底一定也是這樣難受。不然,她又怎麼會那樣大失常態,許久都沒有搭理自己……

善桐猛地回過神來,見桂二哥正一臉關切地盯著自己,忽然間,她明白了姐姐的說話。

恐怕姐姐是真的都沒有太注意到諸大哥的長相,就好比自己,也說不出桂二哥長相的好壞,就覺得他看著很可親,很、很順眼……

她咬了咬牙,終于下定了決心,低聲道,「是姐姐和我拌嘴了——桂二哥,我、我還有點事,我先走啦!」

也不等桂含春回話,她便發足小跑起來,向著外九房一路過去,沒多久就已經到了小院門前。

西北民風淳樸,尤其楊家村多半都是族人聚居,白日里當然是不上門檻的,大部分人家甚至都敞開著大門,方便左鄰右舍隨時串門說話。外九房自然也不例外,善桐跑進門去,左右一張望,便根據格局推測出了客院所在,她沖到客院外頭,推門而入才要說話時,就隔著窗子听見了一句。

「這樣說,到了明年,胡子們是肯定會打咱們村子的主意嘍?」

善桐的眉頭還沒皺起來,就听到了諸燕生低沉的回答。

「其實更可慮的不是胡子,晚輩怕的是官兵……」

作者有話要說︰孩子在慢慢懂事,慢慢成長啊,煙。

我也終于快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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