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偏殿里氣氛十分壓抑,倪項面無表情的看著床上青白的少年,福子緊張地站在他的身後,時不時看上一眼。太醫院的三大掌院御醫輪流看過楚清後,互相看了看,皆凝重的搖了搖頭。
年紀最大,資格最老的御醫,惶惶作揖道︰「回皇上,殿下他……駕薨了。」
「你說什麼?你們這群沒用的廢物都給朕滾,宋慈呢?叫他來。」倪項冷怒道。
不多時,宋慈匆匆趕來。
倪項指著床上身體早已僵硬的楚清,「給朕看看,他是死是活。」
宋慈放下藥箱,泰然走上前模了模楚清的體溫,探了探鼻息,頸脈,翻開兩只眼瞼再細細查看,最後挺身一絲不苟的回道︰「回皇上,殿下已經去了,就算大羅神仙在世,也回天乏術。」
「你們都是廢物,都給朕滾出去。」倪項勃然大怒,將一眾人等轟了出去。他惱怒的看著床上死氣沉沉的臉龐,臉孔漸漸扭曲,「沒有朕的允許你不能死。」
「啪,啪……」便是數個巴掌,聲聲令聞者心碎。
福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冒著殺頭的罪,撲上去死死抱住了倪項,「皇上,住手吧,殿下他真的去了,您就放過他吧,讓他安心的走吧!」
「哼!」倪項甩開福子,「朕不信他就這樣死了,停尸三日,朕倒要看看他是真死還是死。」
此刻身死但意識依然清明的楚清,恨得牙癢癢。你爺爺的,算你狠,小爺死了還要鞭尸。爺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錢,要這麼整爺?小爺看錯人,愛錯人了,這彎的真他媽的不值,從此小爺與你倪項恩斷義絕。
三日後。
倪項直呆呆的盯著床上冷冷冰冰的少年,仿佛下一刻他就會醒來一般。
福子一臉難色,躊躇了半晌,說道︰「皇上,您這樣站著也有半個時辰了,就算您站到明日天明,殿下也不會醒。今日已滿三日,皇上您看是不是……該讓殿下入葬了?」
「入什麼葬,他明明還沒有死?」
「皇上,您就醒醒吧,殿下是去了,三日前就去了。殿下的身子如今冷硬如冰,哪有活人會這般冰冷的?」福子撩起袍子跪下,「皇上,還是早日讓殿下入土為安吧!放過殿下,也放過您自己吧!奴才求您了。」頓首叩拜,福子伏在地面不起,懇求皇上施恩。
倪項默然以對,屋內的氣氛更是沉重,不知過了多久,晨曦殿里的沙漏又輪回了幾次,低啞的聲音驀然響起︰「傳旨下去,十一皇子倪纏綿,薨,擇日入葬皇陵。」為什麼自己會這般心痛?愛人之心若會隨時間而變,那要愛又有何用?又為何去恨?
倪項眉頭緊鎖,兩指捏住眉心,他的頭又開始痛了。
※※※
御書房內,倪項埋首在堆積如山的奏章里,一本接著一本地批閱,小太監不時進進出出,將一疊一疊的奏章搬進搬出。
驀然,倪項停下了朱筆,神情恍惚地盯著面前的奏章,問道︰「十一可入陵了?」
福子矮著身子回道︰「回皇上的話,昨日就入陵了。」
「好,這就好。」倪項恍恍惚惚的說,接著又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是,奴才遵命。」福子帶著宮人出了御書房,關好房門,轉身幾只燕子從頭頂飛過,望著越飛越遠的黑點,他哀哀嘆了口氣。
倪項合眼一手揉著自己作痛的額頭,眼前滿是纏綿的身影,抱著大公雞笑的一臉燦爛的小不點,放肆大笑的少年,生氣的小不點,撒嬌的少年,如走馬燈般歷歷在目,突然,纏綿的臉與青兒的臉重合,笑的無比猙獰,他猛然睜開眼,頭痛欲裂,眼前又是一陣澹蕩。一個小小的身影抱著一只五彩大公雞,歡笑著跑到他的面前,回眸甜甜的叫著「父皇,父皇……」
「綿兒,到父皇這里來。」倪項笑著伸出手。
小人兒不高興的撅起紅嘟嘟的嘴巴,「父皇壞,父皇不愛綿兒,綿兒討厭父皇。」
小人兒說完,轉身跑了出去,那小小的身影穿過緊閉的房門,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不,不要離開父皇。」
「父皇可是在說兒臣?」
清麗的少年巧笑著跨入御書房,徐徐向他走來。
「你又在騙朕了,為何要告訴朕你死了?」倪項不悅的質問,他的頭越來越痛,攪的他胸中如火燒。
「兒臣沒有騙父皇,兒臣真的死了。」
少年露出燦爛的笑容,化成一只紙鳶飛向窗外,飛上了天際。
「不,你騙朕。」
倪項瘋狂的掃落滿案的奏章,雙手用力拍下龍椅扶手,龍椅頓時後移,露出一條向下延伸的石階。他沖下密道,跌跌撞撞地在昏暗的甬道里奔跑,空寂的密道里回蕩著男人壓抑,粗重的喘息聲。
倪項踉蹌著撞進一扇石門,石門後是一間石室。石室四壁空無一物,只有四顆碩大的夜明珠瓖嵌在牆角,朦朧的照亮了整間石室。石室中間有一一人高的方台,方台上放著一把金斧,斧身刻有古老的藤紋,盤根交錯。
此刻的倪項已是雙目赤紅,鼓噪的血管從額角一直延伸進衣內,面目十分的猙獰可怖。他趔趔趄趄走近方台,毫不猶豫的一手握住了鋒利的斧刃。血並沒有流落地面,而是沿著金斧的藤紋漸漸蔓延至了整個斧身,如同交錯的血管,砰然鼓動。頃刻間,金斧成了活物,發出詭異莫測的光芒。
竹林中,青衣少年巧笑倩兮,顧盼生輝,左眼下的朱紅印記似有靈氣,襯得少年艷麗動人,令人心神蕩漾。霧起霧散,少年滿目哀傷。不遠處同著青衣的少年,相同的模樣卻獨獨少了眼下點楮的一筆朱紅。他手持金斧,面目猙獰「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金斧劃出閃電雷鳴,同生的雙竹,轟然化為烏有。
「不,既然沒有錯,為何我會這般痛苦?」
倪項將金斧掃落在地,金斧落地發出一悶響,咕嚕嚕,一顆光澤暗淡的珠子滾到他的腳邊。
「沁靈珠?」
倪項狐疑的拾起沁靈珠,沁靈珠吸了他的精血,珠身變得晶瑩剔透,隨後七彩霞光乍現,四周的氣流一陣波動,石室的半空中浮現一面蟠龍金鏡。
「浮靈鏡!」倪項喃喃月兌口而出。
浮靈鏡乃是上古靈物,以沁靈珠為媒介,可錄萬象。浮靈鏡鏡面一陣澹淡,穿越層層雲霧,一個玄袍男子顯現鏡中。男子身處偌大的山洞中,盤腿端坐在法陣的中心,面容凝重,手掐靈決,十指翻飛。
倪項恍然,他知鏡中人是在啟動逆天輪回法陣。
男子頭頂百丈處□逆轉,輪回天門緩緩洞開,靈氣所引,無數流螢從四面八方凝聚到陣中,匯成少年模樣,少年面如白玉無瑕,面容安詳,仿佛睡著了般。男子暖暖的微笑,溫柔的撫模少年光潔的臉頰,少年再次化作流螢飛入輪回天門,目送著少年元神化作的無數流螢,男子的臉上是解不開的淡淡憂傷。
「哈哈哈……」
突然,一陣大笑驚了男子。男子倏地回頭看去,想補救已為時已晚。妖冶少年的元神趁他失神之際已闖入了法陣,少年左臉上的印記艷紅如血,布滿了整個臉頰,絕殊離俗,卻令人不寒而栗。
少年猙獰的看著男子,「我不會讓你如願的顓頊,哈哈哈……」狂笑著沖進了輪回天門。
男子定定的看著直沖天門的少年,眉頭深鎖,啟動逆天法陣已經耗去了他七層的法力,想去阻止已入了魔道的少年亦是勉強,加之若冒然阻止不慎破了法陣,已入天門的青必定受到牽連,魂飛魄散,一切的努力都將付之東流。男子凝重的望著緩緩關合的天門,猛然以掌擊額,抽離出自己的元神,隨少年沖入了輪回天門。
倪項腳下一陣虛浮,雙目倏地圓睜,眼前持斧獰笑的少年,左眼下的朱紅若隱若現,最後定于那處。他猛然嘔出一口黑血,盯視著地上隨血一同被吐出的肥碩蠕蟲,斂了斂清寒的目光。他竟被一妖孽玩弄于鼓掌,親手斷送了愛人的性命。心如萬針穿刺,叫他痛不欲生。扶著方台的手,捏碎了手下的青石。竹,我要將你打入十八煉獄,受地獄煉火吞噬,永受萬灼之痛。
竹屋里,少年坐在床沿痴痴的笑。「青,你怎麼不等竹就走了呢?呵呵,你不用怕,竹這就來找你,我們回家,回我們的青竹林,從今以後再也不分開。」
少年緩緩拿出衣袖里的玉劍,一寸一寸推進了自己的心髒。
就在此時,倪項一腳踢開房門沖了進來,陡然震驚的瞪圓了眸子。
少年面色灰白,幸福的嗤笑道︰「你來晚了一步,馬上我就可以和青團聚了。你永遠都得不到他,從我們一同出生起,就注定,他是我的……」
竹滿足的閉上了眼楮,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倪項頹然跌坐在凳子上,呆呆的盯著床上安詳的竹,他已是萬念俱灰。風攜燭火搖曳,屋內孤零零的人影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