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里,下午五點左右。唐果想了太多心事,大腦消耗過量養料,胃部發出抗議了。
化郁結為食量,唐果先大吃了一頓。吃完了,躺到床上接著理心里那團亂麻。
關于親人要怎麼做的問題,暫且不管,血脈相連的人們之間是啥狀況,實在弄不明白。反正該做的都做過了,應該讓黛玉明白的問題也基本都說開了,人家愛怎麼選怎麼選。你瞧著是石頭,人家看興許是美玉,也是沒辦法的事。世外仙妹自有過人之處,是「美人巨眼識窮途」,還是「落花猶似墜樓人」,恐怕不是別人能控制的。盡到心行了,剩下的事情二哥去鬧心。
還是想想自己目前在宮中的定位。
二品淑儀女官,年薪600兩,有兩座官邸。服務人員明面上有數、實際上多少不明。各類設施配套齊全,種種福利難以計算。違規、違制之處不少,要麼無人過問,要麼出了問題平安度過。
這一切,自然是因為皇帝的喜歡。
皇帝喜歡我。
我也答應了皇帝,要試試看喜不喜歡他。目前處于戀愛試驗進行時。
那我……是不是恃寵而驕了?
想想看,以前我只是在穿鞋的問題上作弊,這個可以不管。要不做這個弊,我覺得我早露餡了,走得太困難……
後來呢?
到塞外的時候,跑出去玩;經常鑽去御膳房;收集那麼多蘑菇野菜,佔用宮里的車帶回來的;養老虎;容留外臣之女林黛玉在皇家園林里常駐;私自給員工放假……今兒又跑出宮串門……
沒錯,這一切都是皇帝允許的。可是,也大都是違反宮規的。的確,我很多次思考過,會不會有什麼不好、會不會過分,可到最後,我都忍不住做了。是仗著皇帝的寵愛嗎?那我……確實是恃寵而驕了?
恃寵而驕!
這四個大字被唐果拎過來,自己砸自己頭上,眼前冒了一陣金星。「我居然是這樣的人?!」
又想起自己當人家林黛玉疑似救世主的遺留問題,唐果,對自己的人格產生了懷疑。
難道我根本就是個壞女人!?
自以為是、自我中心……活在自己的小日子里,不管會不會給別人帶來麻煩困擾。
我沒有做過壞事……也沒起過害人的心……二哥不也說我待人以誠的麼!我不是壞人?
自己跟自己拉鋸半天,唐果覺得有點吃不消。
不行!出去走走。再這樣下去,我就人格分裂了!
看唐果從臥室出來,穿上披風,有往外去的意向,今兒在外間值夜的小悅、紫芝忙走過來幫她弄好衣服,問道︰「主子,您這是要出去嗎?」
「嗯,隨便走走。你們不用跟著。屋里暖和著。」
唐果說了句,往外去了。
本來唐果不用人值夜的。不過蘭芝她們說這是規矩。她們已經夠清閑的了,要是連這事都不做,就更要不得了。
唐果不願她們難做,吩咐她們在外間屋擺一張大床,床上放個大點兒的燻籠,屋里再多加炭火,晚上只在床上睡著就行,她有事會叫人。實際上一次也沒叫過。
唐果從屋里出來,冷風一吹,心里覺得清楚些了。慢慢的踱步,走出了院子。
前面是弘德殿,正想著到哪里走走才好,听背後紫芝說道︰「主子,好像陛下過來了。」
紫芝她們還是跟著了?
唐果沒來得及說話,鞭炮聲響起了。正是皇帝過來了。
唐果便站在一邊迎接。
「果兒免禮。」皇帝說著,來到跟前兒了,「果兒這是要出去?」
「回陛下的話,奴婢還沒想到要去哪里。」
「那就跟著朕。朕也是剛剛宴畢,打算疏散疏散。」
「是。」唉!又想不成了。算了!腦子里亂哄哄的,本來也想不成。
「果兒,昨兒和今天一個白天都沒見著你,我正想問呢,你出去走親戚走得怎麼樣啊?開不開心?」皇帝說道。
唉!昨兒俺大多數時間補眠來著,要不就是吃東西,玩。你忙著元旦大朝會、忙著賜宴,當然見不著了。今天的串門,咋說呢……
「回陛下的話,奴婢今天還挺開心的。」算得上開心……
「果兒看來不大開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因為那個賈寶玉嗎?」皇帝問道。
賈寶玉?也算是?要不是見到他,發現了一些以前沒認真琢磨的問題,我還傻乎乎的做我的救世主,恃寵而驕著,那樣大概我就不會心里發燒了。
「陛下,奴婢問您一個問題,您如實回答好不好?造成別瞞我。」唐果有點角色混亂。
「呵呵……果兒問。我一定如實回答。」
「奴婢是個壞女人?自以為是又恃寵而驕,一心過自己的日子,不管會不會帶給別人困擾……」
「果兒怎會這樣想?」皇帝反問道。
唉!不正面回答就是說……
「當然不是!果兒想哪兒去了?我就是奇怪,果兒出去走親戚,怎麼走出這樣的想法來了。」皇帝攔住唐果的進一步猜想。
哦……
「難道奴婢沒有嗎?宮規奴婢都違反多少了?遠的不說,就說近的,留外臣之女在暢春園,一住就是將近半年;今兒還出宮串門去了。再加上別的……為什麼奴婢可以這樣自在放肆?難道不是仗著陛下你縱容寵愛嗎?明知道不合規矩,奴婢也做了。所以,其實我也就是個恃寵而驕的女人罷了……」唐果的聲音越來越小,身份越來越混亂,頭也垂得越來越低。
「哈哈哈……充其量是個自尋煩惱的小女子,離恃寵而驕的女人還遠著呢!果兒莫要擔心,便是你再做出十倍于此的事情來,也算不上恃寵而驕。跟壞女人更貼不上邊兒。」皇帝大笑,說道。看唐果抬頭望過來,又笑道︰「果兒第一次和我……你我相稱,看來,讓果兒去串門真是正確的決定。」
「果兒」,皇帝拉起唐果的左手,唐果自然的躲了一下,沒躲開。用力掙,也沒掙開,鬧了個面紅耳赤。惱羞成怒,剛要發飆,皇帝問道︰「果兒,你終究還是不放心嗎?對這里、對皇宮、對我,還是沒有你說的那個‘安全感’,是?」
唐果一愣,「不放心?」忘了手的問題了。
「果兒還是把自己當成外來人,果兒關心這里每個你熟識的人,但是果兒始終沒有把自己當成是這里的人。果兒似乎在做一個……持旁觀態度的參與者,若即若離。突然發現自己參與的似乎比預想的深,所得似乎比其他參與者多,果兒就不安起來了,是這樣嗎?」
……
皇帝說的……確實很對!根本原因就是這個。我到底算是什麼人呢?身在此處,拿著旁觀者的態度參與這個世界,難怪我要人格分裂了。唐果,你要調整態度!要不然,還得鬧出事來……不過,他還是沒說我為什麼不是恃寵而驕。這個問題先整明白了。
「果兒,你所做之事,出于你快樂善良的天性;你所得的,是你應得。」皇帝的解答適時的奉上。
唐果還是很疑惑,抬眼看皇帝。
「果兒,若是有人將要落水,你援手還是當看不見?」
「當然要拉一把了。」唐果順口答道,想想又道︰「不過,也許人家自己覺得那是溫泉呢,高興往里跳。又或許,那本來就是溫泉。我跑過去拉人家,多可笑!多無聊!……陛下,您似乎什麼都知道。」
「果兒想要表達的意思誰都明白的。泥潭也好,溫泉也罷,個人的道兒個人走,自作自受。果兒只要是幫別人一把,心是好的。做出的事也自有道理,並無虧心之處,何須再郁結?再者,果兒沒想過嗎?林岳,果兒的義兄,那是何等人物,為什麼促成並且任由你那佷女在暢春園一住就是半年?他都不多心,你多什麼心?」
唐果又是一愣,對呀!二哥的態度……我怎麼把這個忘記了?說起來,真的很奇怪啊!二哥對規矩比我明白的多,可他一點兒都不在意。還有黛玉,那麼多心敏感的人,在外祖母家還總是因為寄人籬下自苦,在暢春園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不是裝的,因為她的病好得很快。為啥呢?有啥我不知道的事情?
正想著,听皇帝微笑問道︰「果兒,你若是喜歡誰,你會給他什麼?」
「他最想要的東西。」唐果月兌口而出。注意力轉移,之前的問題又放下了。
「這就是了。果兒是這樣,我也是這樣。規矩……果兒,你忘了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夢了嗎?在夢里,我親眼看著那個與我相似的帝王生前至高無上,死後任人踐踏,大痛而醒。有了這樣的經歷,我還會把人世間的‘規矩’放在眼里嗎?‘南朝還有傷心處,九廟春風盡一犁’。讀詩的時候嘆息兩聲,提起其它帝王陵寢被盜,感慨一番……這些都及不上自己親眼看見來得明白透徹。皇帝、皇家、皇宮,代表著一個王朝最高的規矩,到最後,也就是泥土一堆,讓人隨便踩的。」皇帝嘆息道。
唐果有點兒了悟。很多想法一閃而過,似乎抓住些,可還是不完全明白。(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