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後再失去,比從來沒有得到過更痛苦。從沒得到過還可以自我安慰那不屬于自己,得到後再失去留下的只有滿心的殤。
周蒙溪靜靜地看著月朔,溫和地笑了笑,說︰「那就不喜歡好了。喜歡的就去喜歡,不喜歡的就去不喜歡,是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就是事物的本質,沒必要讓自己去把不喜歡的當成喜歡,把喜歡的當成不喜歡。」
月朔又說︰「我討厭現在的你。」她顰緊眉頭,語帶憤恨。她討厭道法,她討厭周蒙溪這副姿勢和這番言語。她站起身,準備離去。
周蒙溪站起來說︰「我喜歡你,也喜歡現在的這個世界。混沌卻很真實,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介于黑白陰陽變幻,可以看到天空的飄緲也可以腳踏大地的實在。地底太黑,見不到陽光;天空太輕,一切都是幻境煙雲。諸天眾法力強大,指手為城、翻手為雲,一個覆手又一切煙消雲散,但憑念想便能構建自己想要的世界,可窺透其表相,不過幻相爾。人間雖然苦,可從來都是一步步踏踏實實的建造起來的,哪怕塌了碎了壞了,總還能留下一片廢墟。哪怕人死了,總還能留下一具骸骨一堆骨灰。作為神,壽命雖然很長,天人五衰卻是諸天眾逃不開的宿命,到最後什麼也不會留下,就如天邊消散的煙雲。我喜歡做人,做人苦也不苦,苦中的甘醇更能留香。我不是和歆,因為和歆不曾為人,她只能以一個天神的高度懷有一顆憐憫慈悲的心來看待蒼生,只看到蒼生的苦看不到蒼生的過。我在這塵世中打滾一千多年,看透人世。人世,介于陰陽混沌之間,黑白善惡同時並存。我不憐憫蒼生,也不憎惡蒼生,我只想在這個人生間行走感悟。」她抬手指向自己的心髒,說︰「這里跳動的是凡人的心髒,它有凡人的一切欲念,也有凡人的善根惡念,所以,我會對蒼生產生憐憫,也能為你一舉誅盡資州候八千後人」
月朔靜默半晌,問︰「為什麼要為我做那些?是憐憫還是因為我的祈求?」
周蒙溪搖頭,說︰「只因為想。想為你做那些,不想你在苦海里掙扎,想讓你過得輕松一點,也想……」
「也想什麼?」月朔追問。
周蒙溪不作聲。
「親我?」月朔問。
「是喜歡和你親近。」
月朔極輕淡地笑了下,輕點下頭,轉身走了。她的步伐很慢,有些沉重。
周蒙溪不喜歡月朔這樣的背影,不喜歡她身上的透出的氣息,沉緩、壓抑。月朔了斷了仇恨,卻因為在仇恨里埋葬太久,已迷失對未來的人生。她趕上月朔,與月朔並肩而行,說︰「我和你是一路人。」月朔沒理她,她繼續自顧自的說︰「走在這塵世里,是人又不是人。何必用做人或做妖、做煞的生存方式來禁錮自己?我們是怎樣就是怎樣,照自己的方式和意願過活不好嗎?」。她問月朔︰「你以前說你最想的是報仇,現在仇已經報了,你最想的是什麼?」
月朔緊緊地抿了下嘴,冷冷地答句︰「閉上你的嘴不再聒噪」
「哦」周蒙溪趕緊閉嘴,果然不聒噪了。
月朔慢慢悠悠地走,周蒙溪也慢慢悠悠地跟著。兩人走了很遠,一直走到在外面玩的人都回家休息了,她倆還在走。
「師傅,你要走到什麼時候?」周蒙溪忍不住問,她打個呵欠說︰「我想回去睡了。」拜月兌,她又不是鬼在夜晚特精神,她有人的生理時鐘好吧。
月朔說︰「我以為你要一直走下去。」所以就陪著。
「日,不早說。」周蒙溪罵句髒話,一手拖了月朔,馭風回去。她連大門都懶得進,直接從二樓的陽台奔進臥室,麻利地踢掉鞋子扯掉襪子,外套一扔,褲子一扒就準備往被窩里鑽,然後發現沒被子「師傅,被子呢?」
「沒有」月朔答道,她又不用自然沒準備。她說︰「這是我的房間,你的在隔壁。」
周蒙溪聞言被子也不找了,剛把腳出去穿鞋子的她立即縮回腳,身子一仰,以月朔那挺尸的標準造型筆挺地躺在月朔的床上。
月朔也沒趕周蒙溪走,她換上習慣穿的衣服後,輕飄飄地落在周蒙溪的身邊規規矩矩地躺著。
這兩人躺的造型相當有型,就像兩具並排擺在一塊的尸體,如果每人身上再蓋塊白布就更像了。
不過好在周蒙溪沒習慣那月朔挺尸的睡姿,筆挺地躺了沒幾下就覺得腰背酸,她翻身側趴在床上,換上自己習慣的睡姿就睡著了。
月朔沒晚上睡覺的習慣,她自是睡不著。她側頭朝周蒙溪看去,只覺身邊的這個人簡單又復雜。簡單是想法簡單、要求簡單,復雜是指周蒙溪的腦子里裝的東西復雜。這樣的周蒙溪讓她即排斥又想靠近。她不喜歡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心里空蕩蕩的不知道要干些什麼好。月朔睜大眼楮听著周蒙溪的呼吸聲等天亮,她想周蒙溪能鬧,花樣又多,應該有些打發日子的玩頭。其實今天周蒙溪有句話說得對,她們倆是一路人,都走在這塵世里又不是人。月朔突然想到一件事,喊聲︰「小蒙」,見周蒙溪還睡著,她伸手推了推周蒙溪。
周蒙溪睡得正香,被騷擾自然是不高興地皺起眉頭把月朔的手撥開。
月朔縮回手,又乖乖地躺著,過了下,不甘心就這麼讓周蒙溪打發了,她又輕喚聲「小蒙」輕輕推了下周蒙溪。
周蒙溪被月朔弄醒,她睜開迷朦的眼楮瞅著月朔問︰「半夜不睡覺你想干嘛?」抬起手想去拍月朔的頭哄月朔睡覺,結果突然看到月朔亮起指甲,嚇得她倏地驚醒,坐了起來,再定楮一看,月朔哪有亮指甲。她長長地吁口氣,拍了下胸口,心說︰「原來是眼花,嚇我一跳」又倒頭去睡。
「小蒙,為什麼我的煞氣散了,肉身也毀了,鬼差卻不來拘我去陰曹地府投胎輪回?」能再世為人遺忘掉前世的種種也未償不是好事。就像周蒙溪說的這樣,做個渾渾噩噩的人,在人世間過那苦也不苦的生活。
周蒙溪迷迷糊糊地答道︰「你死後埋的地方不屬三界五行管,有修煉有天龍功法,再加上元神已修成氣候,早不是普通的鬼魂,地府的人沒資格管到你頭上。」
「那誰有資格管我?」月朔問。
周蒙溪坐起來,很認真地看著月朔,想了想,說︰「你這個是異數,你身上有地靈和月魂精華還有和歆的傳授,若從你的體質歸屬種類來看,應該是屬于妖靈,該歸那條死懶龍管。如果從你活動的範圍在人間來看,該屬掌管大地生靈的地府最高司神天齊帝。當然,如果鬧過火了,人間的那位也不會放過你。不過只要不滋事犯到他們仨頭上,他們不會吃飽撐著來管的。」
「那你呢?如果你的壽命盡了,會有地府的人抓你去投胎嗎?你想去嗎?」。
「我的壽命早在八歲那年就盡了,是你渡命給我的。我現在這樣半人半神,地府即使來人也拘不走我的魂。跟你一樣,屬三不管一流。」周蒙溪答完,瞅著月朔,好笑地問︰「師傅,你今天晚上怎麼這麼多問題?」不像她師傅,倒像個好奇寶寶。
月朔沒回答周蒙溪的話,她又問道︰「如果我犯到他們仨的手里呢?」
「最好不要。」
「嗯?下場會怎樣?」
「若到驚動他們的那一步,就是天大的事,他們出手,你半點活路都沒有。好一點的被打得煙消雲散,不好的話——想想你之前被封印在棺材里的日子就知道了。」周蒙溪見月朔的神情依然幽冷,但那雙眼眸卻是一片死灰,沒有半點波瀾,若硬說有,那也只有失望。
周蒙溪回想了下剛才月朔問的問題,再從月朔的反應去分析,她覺得月朔可能是復了仇失去精神寄托再加上肉身消散,覺得自己是個無所歸依的游魂,對未來感到茫然。可茫然也不該是這樣的眼神,而且月朔最後問的問題,分明是想——找死但又不敢去冒被封印承受不見天日痛苦的危險。她跪坐在月朔的身邊,沉沉地嘆口氣,喚聲「朔兒」
月朔閉上眼,不想再說話。她輕輕地吐出幾個字說︰「睡吧。」
周蒙溪偏頭望著月朔,問︰「師傅,你寂寞嗎?」。
月朔睜眼。「寂寞」一詞像重杵撞在沉鐘上一樣重重地撞在她的心口上。
周蒙溪笑了。她猜對了。她拖長聲音叫道︰「啊,女人的寂寞最難熬啊。師傅,您慢慢寂寞,我睡了。」她笑話完月朔,躺下,繼續睡。月朔無聊寂寞,她可不。她還有一大堆想干的事沒干,要做的事情沒做。唔,月朔寂寞好呀,嘎月朔寂寞了,她就可以手到擒來。
月朔顰緊眉頭,冷著張俏顏。她不喜歡「寂寞」那詞,更討厭周蒙溪現在的反應。陪她說會兒話會死嗎?月朔羞惱難平,抬起爪子就戳在周蒙溪的上,痛得周蒙溪「嗷」地怪叫一聲捂住就跳了起來。周蒙溪弓著身體背對她睡覺,離她的手最近,她抬手就戳到,剛好,方便月朔看到周蒙溪那痛得雙眼浮淚捂住又蹦又跳地嚎叫,只覺心頭無比暢快解氣。很好,以後她無聊寂寞了就戳周蒙溪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