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馬監位于紫禁城東北角,南鄰里草欄場,北靠漢經廠,東依玉河,西接都知監和印綬監,再往西不遠處便是皇城以北大名鼎鼎的萬歲山,俗稱煤山。
作為御馬監左監丞、騰驤四衛中騰驤右衛的監官,張永年可謂是手握重權,就算是在皇宮二十四衙門里,也是能排的上號的人。
只是,此刻張永年坐在御馬監屬于他的值房里,時而皺眉,時而踱步,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滿月復心事。
張永年從鄒義那里主動攬了件事情,即便是知道這件事頗為棘手,他還是攬了過來。他知道,自己攬過這件事後,鄒義肯定會向大皇子稟報,只要自己能辦成此事,就算不能馬上博取皇長子朱常洛的完全信任,但也能在他心中佔據一個非常重要的地位。只要自己在努力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成為心月復也不是不可能的!
不過,想到這件事,張永年就忍不住嘆氣,這件事太難辦了!大皇子想盡早出閣讀書,雖然沒有成為他的心月復之前對自己有點不利,但只要自己能辦成這事,也算是往成為心月復的路上大大的邁了一步!何況,這還是自己正式為大皇子做的第一件事,關系到大皇子對自己辦事能力的第一印象,只準成功,決不能失敗!而且從長遠來看,早點出閣讀書對于大皇子絕對算是件大好事。
可關鍵是這件事讓張永年感到無從下手。那些外廷大臣們最近幾年為了讓大皇子出閣讀書沒少忙活,奏疏是接二連三的上,可皇上就是不予理睬,全都留中不發了,擺明了就是不同意!
想到鄒義的提醒,可以在「三王並封」上做些文章,張永年的眉頭幾乎擰巴成了山丘。如何在這件事上做文章?不要說自己很少同那些外廷的大臣打交道,就算是他們全听自己的,讓他們反對「三王並封」的時候同時上疏請皇長子出閣讀書,可皇上也得答應才成啊!那些大臣上的疏也不算少了,皇上不是至今也沒同意麼!何況那些一個個眼高于頂的讀書人,誰會听自己這個宦官的!
既然那些反對「三王並封」的群臣很難讓大皇子提前出閣讀書,那還怎麼利用「三王並封」?難道還能讓那個被群臣逼迫的狼狽不堪的提出「三王並封」的王錫爵去辦不成?張永年苦笑起來,自己的這個太倉老鄉也真夠倒霉的,剛成為了首輔,就捅了馬蜂窩,失去了威信,今後在首輔的位置上還怎麼做下去?他此時大概該後悔了吧!
嗯?王錫爵如果後悔的話,能不能在他身上尋求突破呢?他在群臣中已經失去了威信,要想還在首輔的位置上做下去的話,必須要扭轉群臣對他的看法,那麼就要做出一件讓群臣稱道的事情!
目前來說能讓群臣扭轉看法的事情,只有群臣求而不得的立儲和出閣讀書了!立儲也許難度太大了點,可讓大皇子出閣讀書呢?雖然也有些困難,但肯定要比立儲的難度小得多了。
張永年怦然心動,這個絕對值得試一試,對于目前備受煎熬的王錫爵來說,恐怕他也不會拒絕吧?
………………
王錫爵的情緒波動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如此之大,也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激動、狼狽和沮喪過!
今天的事情對于王錫爵來說,用大喜大悲來形容也不為過。先是皇上的恩寵,接著又是君臣交心,讓他有種做夢的感覺;接下來他情緒激動之下就草擬了那份讓他此刻欲哭無淚的「三王並封」聖旨;然後就是那不堪回首的被百官圍住責問的場面了,任他如何解釋,都是無濟于事!這好容易逃到家里來,上門的「客人」是一撥又一撥,全是問責來的。
此刻,王錫爵這個悔恨啊……
早知如此,即便是皇上對自己再好,也不要捅這個馬蜂窩啊!
早知如此,即便是另外兩個內閣大學士排斥自己,也不該為了得到皇上的支持草擬什麼「三王並封」的旨意啊!
早知如此,即便是很多官員都支持趙志皋成為首輔而反對自己,也可以慢慢去分化,慢慢去拉攏,也不能去做這種利令智昏的事啊!
……
「老爺,外面有個叫張永年的人求見。」一個王府的管事進來稟報道。
王錫爵煩躁的擺了擺手︰「不是給你說過了,什麼人都不見,對外一律宣稱老夫不在嗎?」
「老爺,那人說知道您在府中,他還說是您的太倉老鄉,並送上了拜帖,說您看後一定會見他的。」管事說著,雙手遞給王錫爵一封揭帖。
王錫爵皺了下眉頭,但還是打開看了起來。等看完後,沉吟了少許,便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開口道︰「王福,從側門把他帶過來吧。」
「是,老爺!」
張永年戴著斗笠,領著兩個心月復手下,在王家下人的帶領下,來到客廳。揮了揮手,讓兩個手下去偏廳等候,他自己走了進去。
張永年見過王錫爵,不過兩人雖是太倉老鄉,但由于身份的不同,兩人並不認識。
「太倉人張永年,見過元輔。」張永年並沒有下拜,只是沖坐在主位上的王錫爵拱了拱手,算是見禮了。
王錫爵微皺了下眉頭,雖然對于張永年稍顯無禮的舉動有點怒氣,但也沒有說什麼,此刻他也算是習慣了,至少今天習慣了——那些前來責問的官員哪怕僅僅是個七品的言官,對他這個首輔也僅僅只是拱一下手而已。
「你是…內官?」王錫爵听出了張永年那明顯有悖于正常人的嗓音。
「不瞞元輔,雜家確實是內官。」張永年笑著說道。
王錫爵馬上警覺起來,自己已經夠麻煩的了,這要是再被人知道自己府里來了位太監,傳出是皇上派來的還無所謂,這萬一要是傳出是鄭貴妃派來的,那就真該哭了。
「這位張公公,你可是啟祥宮里的?」王錫爵已經決定了,只要這個太監是啟祥宮的,還管他什麼老鄉不老鄉,先趕出去再說。
「呵呵,雜家是御馬監左監丞,沒掛在啟祥宮里。」
王錫爵的疑慮並沒有解除,很多內宮的太監雖然名字沒掛在那個宮里,而是掛靠在二十四衙門中的一個衙門,但卻是在那個宮里做事。
看到王錫爵臉上的疑惑,張永年自嘲的笑了笑,他能猜到這位首輔的顧慮,便接著解釋道︰「雜家是御馬監左監丞,還是騰驤四衛中騰驤右衛的監官。」
王錫爵勉強露出了個笑臉,心也放下了大半。內宮中不論是東六宮還是西六宮,後妃宮里的太監是不能掛實職的,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規矩,一直延續至今。對方能是實職的監官,可見至少表面上他不是哪個後妃宮里的太監。
另外,御馬監左監丞這樣的五品內宮王錫爵可以不放在眼里,但騰驤右衛的監官卻足以讓他對這個自稱老鄉的太監另眼相看了,畢竟這是宮中為數不多的實權位置之一,手握重兵。
「呵呵,張公公也是太倉人?」王錫爵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張永年坐了下來。
張永年沒有矯情,在王錫爵下首坐了下來,有些唏噓的說道︰「沒錯,雜家是南直隸太倉人,只是自幼入宮,這鄉音已是忘記的差不多了。」
接著,眼中露出緬懷的神情︰「這許多年不曾看望過父母兄弟,也不曾踏進過家門半步,唯一記憶深刻的,便是母親那難舍和自責的眼神。」
王錫爵是有名的孝子,此刻也像是被觸動了心弦︰「鄉音已改,鄉愁猶在!物是人非,唯母掛牽!」
隨著王錫爵的話音落下,張永年居然已是淚流滿面,趕緊擦拭了一下︰「讓元輔見笑了,雜家難得見到太倉的鄉親,失態了,失態了。」
王錫爵不覺心中對張永年好感大增︰「張公公是性情中人呢,這叫真情流露。」
「不說這些了,免得雜家這大把年紀了再次失態讓元輔見笑,咱們還是說說正事吧。」張永年輕搖了下頭,說道。
王錫爵點了點頭,然後揮揮手,讓客廳中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好看的小說盡在,告訴您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