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書房乃是掌收通政司每日封進本章,及于會極門接收京官與各藩王所上封本,匯總分類後,經皇帝御覽,或下發內閣擬票,或留中不發。在外之內閣擬票,在內之司禮監搭票,一應聖諭旨意御批,俱由文書房落底簿發。
由此可知,文書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它是由司禮監秉筆太監直接統領,凡宦官升司禮監者,必由文書房出任。
只是,今日無論是文書房的掌房太監和隨筆太監,還是在此輪值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陳矩和掌印太監張誠,看著眼前從通政司以及會極門匯總來剛歸好類的奏疏面面相窺,沒人發出任何聲音,整個文書房詭異的氣氛在蔓延。
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還兼領著東廠,二十四衙門里名副其實的宦官之首,別人不發言可以,但張誠卻不能一直沉默,畢竟皇上還等著司禮監稟報今日的奏折情況呢。
舌忝了下嘴唇,身材發福有橫向發展趨勢的張誠咳嗽了一聲,看了看陳矩,滿臉的肥肉努力擠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臉,開口道︰「陳公公,東廠那里還有一大攤子萬歲爺吩咐的事情等著雜家去辦,都是刻不容緩的,你看是不是你親自帶著這些小崽子,把這些奏折讓萬歲爺過目一下,然後發往內閣擬票?」
如果今天在這里值守的換成另外一個秉筆太監的話,張誠說話也不會這麼客氣,直接下令打發人去就行了。可是不巧,今天剛好又輪到與陳矩一同值守,直接下令的話,陳矩不一定會買賬,畢竟陳矩不僅是秉筆太監,還兼領著御馬監的掌印太監,也是手握大權之人。最重要的是,陳矩深受皇上的信任,僅憑這一點,他就可以不買張誠的帳,顯然張誠也明白這一點,所以說話只能用商量的語氣。
听了張誠的話,陳矩心里暗自鄙視這個沒擔當的胖子,擔心朱翊鈞看來奏疏後發火,怕殃及自身就可勁推月兌,怪不得這家伙能在司禮監掌印太監的位置上做了十幾年不倒,這種見風使舵、趨吉避凶的本事真是了得!
「張公公,如果雜家沒記錯,今日這送奏疏的事情,好像是你值守吧?」身材瘦弱的陳矩在張誠的面前真是沒有可比性,但氣勢卻絲毫不輸于張誠。
「呵呵……」張誠干笑了幾聲︰「雜家這不是有事要忙嗎?委實有些拖不得身。哦,對了,鐘鼓司的劉老太監年紀大了,一直在雜家耳邊嚷嚷著想要養老去,雜家一直沒有合適的接替人選,正想找你商量一下呢。」
陳矩撇了撇嘴,一個掌管出朝鐘鼓及內樂的無權掌印太監就想讓自己就範?真是想得太美了!想要自己去可能會大發雷霆的萬歲爺那里代替你送奏疏,要拿出點誠意才行。
「張公公,你也知道,御馬監里那群養馬的莽漢,還等著雜家去操練他們呢!你說這群人也真是奇怪,就喜歡雜家死命的操練他們。」
張誠的肥嘟嘟的腮幫子抖了一下,再次看來那一摞高高聳起的奏疏一眼,咽了口唾沫,狠了狠心,不情願的說道︰「兵仗局掌印太監趙飛一不是說了還差一個提督軍器庫太監嗎?雜家想著,這事要盡快落實才行,陳公公的意思呢?」
說完之後,張誠有些肉疼的看了看陳矩,既想他答應下來去送奏疏,又想他拒絕了兵仗局提督軍器庫太監的人選,這可是個大大的肥缺!這幾十年來,大明尤其注重火器的應用,兵仗局仿制和自主研制了不少新鮮的玩意,雖然花錢如流水,但卻是直接從內庫調撥經費,從來就沒有斷過。
這可是個撈銀子異常方便的衙門,張誠曾經去看過兵仗局實驗新鮮的玩意,「砰」的一炮下去,那就是幾兩銀子沒了。像兵仗局設在大興那里的一個實驗場,整天全是「砰、砰」的響聲,這隨便把「砰」聲多上報幾個,那就是上百兩銀子的進項!
不過,最近老是戰爭不斷,朱翊鈞在那里不僅加派了內侍監督進度,更是調撥了一個御史過去負責統籌,讓人想撈銀子有點困難。畢竟內侍監督還好搞定,那些御史可個個是軟硬不吃的家伙,到時候弄巧成拙就不美了,所以張誠才忍痛想把這個暫時有些雞肋的缺讓出來。
陳矩嘿嘿一笑,揮了揮手,高聲說道︰「小崽子們,把奏疏帶上,跟著爺們給萬歲爺送去。」
然後轉過身看著張誠︰「張公公,待雜家給萬歲爺把奏疏過目了,就去找你商量鐘鼓司掌印太監和兵仗局提督軍器庫太監的人選,那都是刻不容緩的事情。」
張誠肥嘟嘟的圓臉再次顫抖了一下,心里不由得把陳矩罵上了,真是個白眼狼,去吧,去吧,等萬歲爺看到這些奏疏發火了,最好遷怒你,大板子打下來,把你發到孝陵司香去,讓你還敢跟雜家討價還價!
「鄒義,外面的情形如何?」朱常洛對打探消息回來的鄒義問道。
「殿下,首輔趙志皋自從听了董先生的一番話後,據奴婢探听到的消息和幾位侍讀學士知道的消息,都察院和六科以及很多部門的大臣都走動頻繁,可能有了大動作。」鄒義哈了哈腰,滿臉笑意的說道。
「喔!看來首輔是真的坐不住了,石星功不可沒啊!」朱常洛笑了起來,打趣道。
「呵呵,殿下說的是,石大人還真是厲害,能把內閣和首輔逼迫成這樣,他也算是獨一份了。」鄒義笑著附和道。
「嘿嘿,特殊情況而已,換做平時或者換成別的事情,他這兵部尚書敢這樣忤逆內閣,就算是當到頭了,父皇絕對不會包庇他的。」朱常洛放下手中的書,笑著解釋道。
鄒義笑著點了點頭︰「主要還是殿下睿智,時機把握的恰到好處,他們除了按照殿下的安排走之外,別無他法!這招連環計下來,嘿嘿……」
朱常洛揮了揮手,笑著打斷了鄒義的話︰「行了、行了,你就不要拍馬屁了,本皇子要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早就……嗯,王安打探消息回來了嗎?」
「殿下,王安雖然沒有回來,但傳回了消息,文書房這次送去萬歲爺那里的奏疏確實有些異常。據王安所說,今天雖然去萬歲爺那里送奏疏的也是六個隨筆太監,但是托著奏疏的托盤明顯不同,往日里托盤分為四類,黃色瓖紅邊的托盤乃是托著急需處理的奏折;黃色瓖藍邊的托盤是不算太急的奏疏;黃色瓖白邊的是要留中不發的;通體黃色的托盤是要萬歲爺自己拿主意的。」鄒義回答道。
「今天是個什麼情況?」
「呵呵,王安傳回的消息是,今天六個隨筆太監有五個托著的全是黃色瓖白邊的托盤,剩下一個托著的是黃色瓖紅邊的托盤。」鄒義笑著小聲的說道。
朱常洛心中一動,臉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知道那些留中不發的奏疏,基本上全都是大臣上疏要求關于立儲的事的,也就是說,這次五個托盤里,全是關于立儲方面的奏疏。
「奴婢要恭喜殿下了,說不得這次殿下就能如願了,以殿下的年紀,加冠和納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萬歲爺在群臣的請求下,沒有理由拒絕。」鄒義鄭重的扣了個首,他當然希望朱常洛越早成為太子越好。
「呵呵……」朱常洛輕笑出聲,現在加冠和納妃以至于成為太子有什麼好的?沒有實力的話,還不是一樣窩囊!成為太子與現在做皇子有什麼區別?哼,自己的計劃豈止是那麼簡單?石星和趙志皋都只是前奏罷了,自己的計劃可不是現在成為太子!
朱常洛抬起頭看了看東方,不由得嘴角挑了一下,那里才是希望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