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欲與八爺九爺盟
胤走出四爺府的大門,自個兒府上就在隔壁,只是他卻根本沒興致回家,或許有人能夠明白他此刻的心情,被皇阿瑪徹底厭棄的感覺,胤依舊可以笑著,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笑容背後有多少辛酸苦楚。
被削去貝勒爵位,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然而,胤想起康熙三十七年的時候,皇阿瑪破例為自己加封爵位,三十九年,還替額娘衛氏晉了位分直至良妃,期間,皇阿瑪更不止一次地對自己表現出厚愛重視,尤其是廢太子之後,那一夜在大帳之內,皇阿瑪獨獨留下了自己,第一次父子倆談至深夜,第一次皇阿瑪是如此的坦誠,胤真的以為,皇阿瑪是屬意自己的,即便,額娘出身本是低下。
于是,胤天真了一回,而結局幾乎不能承受。
「辛者庫賤婢所生」……這該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指責嗎?
如果說,先前去爭皇阿瑪的寵、爭皇位繼承,是為了替自己、替額娘爭一口氣,那麼,經此一番落魄,胤爭位的信念似乎更堅定了,或許已為執念了,「老四,你又是怎麼想的?真的滿足于如此嗎?」胤不明白,「也對,如此福晉,如此嫡子,你老四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胤想,如果他的福晉,也如四嫂那般賢惠知禮,如果他的兒子,也如弘暉那般聰穎可愛,只可惜,現實從未如此這般,胤想起自己府中那位八福晉,自打前幾天自己被削爵,郭絡羅氏就一通尖銳嘲諷叫囂胡鬧,那樣一個家,還能稱之為一個家嗎?而皇宮之中,隨時將兒子耍著玩的皇阿瑪,根本不顧兒子感受逗弄皇權的帝王,那里從來不是家!
「八哥?八哥你醒醒,八哥你醉了。夠了,別喝了,我們送你回家……」當胤和胤俄找到老八的時候,胤已經醉了,借酒消愁自是愁更愁,胤臉上不變的溫和笑容早已破碎,瞧得兩個弟弟一陣揪心。
「八哥,你別傷心了,皇阿瑪真是太過分,怎麼可以……」胤俄是個直腸子,經過胤前兒個一番點醒,也算是明白八哥被康熙爺給耍了,徹底耍了,胤俄當然氣不過,性子直難免口無遮攔。
胤心里那個悔啊,壓根就不該和這十呆子說明白了,「行了,這是你多嘴的時候嗎?還不快幫著扶八哥回府。」皇阿瑪如今是逮著誰看不順眼就往死里整,甚至還那般心機陷害了八哥去爭位,臨了又狠狠打擊了,老十這沒腦子的在節骨眼上實在不讓人省心。
「老九,你得瑟個什麼勁兒?你吼爺做什麼?你……」胤俄心里也憋著難受,可十爺我沒和你老九過不去,你吼我做什麼?爺實話實說還不成了?
雖然鬧,胤俄還是上前和著胤搭把手,兩人親力將醉得已經昏睡了的胤扶著從偏門出了酒樓,送回八爺府。
本以為八福晉郭絡羅氏見胤這模樣,又會無理取鬧,哪知,胤和胤俄送八哥回房,半天也不見郭絡羅氏的影子,正在疑惑之際,下頭奴才來稟告,說是福晉在晚膳前已經帶著行禮離開了,郭絡羅氏回了安親王府。
胤俄听聞,恨不得直接闖了安親王府,去把郭絡羅氏那個女人拉出來狠抽一頓,「瞧瞧,這都什麼人?這是瞧著八哥落魄了,她做福晉的居然落井下石,這……這讓八哥的面子往哪兒擱?」胤俄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老九,那是你表妹,你怎麼不管管?你看看,你這都什麼表姐表妹的,混蛋!」
胤無奈,八嫂子的確又是表妹,「行了,你就少說幾句!面子里子什麼的,若是皇阿瑪想給八哥,能缺什麼?若是皇阿瑪不想給,八哥又能有什麼?你就少咋呼,煩!」
胤看得最是明白,也對康熙爺,心里涼涼的,又是哪一天,會輪到自己老九被厭棄呢?胤的桃花眼眯著笑了,只是這分明是一副十分自嘲的模樣,又滿是諷刺。
胤和胤俄在老八床前陪了整整一夜,第二日,倒是胤精神特好地醒來,兩個弟弟都成了熊貓眼,瞧得胤心里十分動容,至少……還有這兩個!胤其實重情,只是甚少有人真的願意坦誠相對。
原本,胤兩人精神差、又鬧情緒,都想罷工不去上朝了,可最後還是讓胤給哄著勸走了,這種時候,若是因為自己,再讓九弟十弟也被康熙爺厭棄,那就真的白活這二十幾年了。
即便這局棋,和皇阿瑪下,輸得幾乎不可能翻盤,然而,胤仍然不甘心,絕不甘心。
笑著送弟弟們去早朝,胤自己又回屋歇了會兒,被削爵位,甚至連朝里的差事都被康熙爺給免了,胤現在當真是最閑的閑人一個了,也好,如今郭絡羅氏那個女人走了最是清淨不過,樂得更清閑。
也再不願意隨意出府了,昨兒出府逛逛散心,回來時不就是撞見了老四,意外得知四福晉打宮里歸來,說是得了喜訊,胤腦海中不知怎的閃過老四家的弘暉小子,竟然就鬼使神差地跟著老四一起去了,美其名曰是探望四嫂那拉氏,再一同為四哥四嫂賀喜一番。
大概是,惦念著老四和弘暉相處時那副父子親近的模樣吧,胤大方地承認,他是嫉妒了,憑什麼老四就能有這樣的兒子?似乎胤都忘記了,明明老四府上的弘時才是和自己這個八叔親近的,然而,胤入了老四府中,又見了弘暉小子,和著笑鬧幾句,看著弘暉牙尖嘴利的得意模樣,看著弘暉咬牙切齒無奈的模樣,總覺得,這個孩子特別真實。
胤十分地嫉妒,胤禛和弘暉父子間,不曾有半點自己可以插足的間隙。
所以,當第三天,胤依舊呆在府中閑度的時候,收到一份請帖,說是京城泰和居的少爺有請八爺前往茶樓品茶,胤愣了。
泰和居?如果沒有記錯,這是三年前京中一夜成名的茶樓,只是,听說這茶樓主人是個江南繡莊的老板,來京做生意,偶然的機會開了這麼個茶樓,而平日里,茶樓生意也都是個姓劉的掌櫃打理,繡莊老板自然早就回了江南。
稍帶著點神秘色彩,然而,茶樓向來規規矩矩,倒是深受京中富貴喜愛,那個劉掌櫃也的確會做人,能得了不少達官貴人庇護,茶樓經營得著實很好。
老九胤曾經一度想要將泰和居收歸旗下,卻始終沒有得逞,胤也幫著探查過一番,卻並未能得知更多內幕,那江南繡莊的老板也不曾再露面,然而,今日,居然是茶樓少爺出面將帖子送進八爺府?這個時候,是什麼用意?
胤不敢大意,正猶豫著,打量帖子的時候,總覺得這字跡筆法有幾分熟悉,卻一時之間實在想不起來。
……
童柏華是江南童西元的ど子,少年郎確有幾分玉樹臨風之姿,送去八爺府的帖子,就是出自童柏華之手,他這字,臨的是弘暉的左手筆跡帖子。
三年前,機緣巧合之下,弘暉救了進京辦事的江南名繡莊老板童西元,為了報恩,童西元是個有遠見的,安然離京回江南之後,便將家中頗為受寵的ど子童柏華送至弘暉門下,又受弘暉指點,便在京中經營起「泰和居」。
當年,百勝樓能在京中以奢侈消費一招,曲徑通幽,那麼,弘暉本是商中高手,借著童家的財力物力在京城起勢,倒是不難,更何況,有著童家擋在幕前,省事許多。弘暉自知四爺嫡長子的身份,這輩子他是別想出面經商了,然而,這個世界,無論是哪個時空,若是沒有錢,那還真是邁步難行的。
眼瞧著康熙年紀大了,就越發仁慈了,過分仁慈了,國之蛀蟲可謂是囂張貪婪至極,這些本該是國之棟梁的朝廷官員、皇親國戚,卻都紛紛唯恐落後吃虧一般搶著將國庫揮霍一空。
胤禛雖不管著戶部,但背後情況總是能探知個四五分的,為此多番皺眉,弘暉雖然看著心中不忍,卻在一時之間也無能為力,只能暗中加緊操控從商一道,然而,真若是要控制住大清朝的經濟命脈,如此大舉,便是弘暉在前世歷經商戰幾何,卻也遠不能隨心所欲,急不得,也只能徐徐圖之。
帝王暮年,想要讓康熙爺再狠下心來懲治貪官犯吏,尤其是這部分蛀蟲之中,多有曾經功勞之臣、甚至是康熙爺顧念的親近老臣,何其之難?就連足智多謀的鄔思道,在和胤禛論及此事的時候,也只能連連搖頭嘆息,弘暉似乎能夠感覺到,胤禛心底早就有了盤算,怕是將來為了能夠清除那部分蛀國之蟲,四爺必要奪下帝王位。
或許四爺對權利的執念其實並不深,然而,作為大清朝的帝王之子,身處皇子阿哥的高位,胤禛是個有抱負的堅韌之人,心懷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原是皇家灌輸給龍子龍孫的念想,而胤禛,恰巧將其刻進了骨子里。
「柏華,你父親那里現今如何了?商會的事可還順利?」弘暉沒有在童家父子面前掩飾能力,而童西元本是商場老狐狸,觀望了整整一年,才真正對個十歲出頭的皇家龍孫心悅誠服,眼下,童家已經成了弘暉的嫡系。
組建商會,進而由此切入掌控經濟命脈,這是弘暉所能想到的,不需要參入太多朝廷強權,另闢蹊徑迅速為四爺掌權確保財政支持。
童柏華比弘暉年長了三歲,十五的年紀,大概是因為從小得了老子童西元的寵愛帶在身邊,這個年紀能讓弘暉委以重任,這已經是對他能力的認可,本是驕傲之人,這幾年被眼前的主子處處壓著,倒也越發少年老成,「蘇總,江南那里,雖然也有各方勢力聚集,但怎麼也不比京城復雜,但凡權貴,更沒幾個能夠抵得住黃白之物,憑著父親多年積蓄,更有蘇總您多方指點,整個兩江一帶商道,頂多再有個半年時間,您就能全權控制住了。」雖然答得恭敬,卻不免抑不住得意,畢竟,就是父親童西元,也從未能夠料到,那番因禍得福,如今還能夠成為兩江一帶商道第一人。
弘暉成功融入了大清朝雍正嫡長子的角色,然而,真正再接觸到為商之道,即便只是幕後策劃,弘暉自然想起了前世作為「蘇放」的那些日子,他懷念起被人稱作「蘇總」的感覺,就當他快要忘記前世種種的轉瞬,他偏又十分不願丟棄。
童柏華等人不懂「蘇總」的意思,更不敢違逆這個年少天才的意思,當然,此時他們也還不知道,能夠被允許稱呼弘暉一聲「蘇總」,那已經是被弘暉收歸旗下,確切的說,不是四爺府大阿哥的嫡系,而純粹是他弘暉的嫡系。
「再緩緩吧,去信讓你父親暫觀形式,切忌得意忘形。」弘暉並不會被小小的勝利沖昏頭腦,現在是一廢太子的敏感時期,即便是遠在江南之地,卻也還是在老康的眼皮子底下,動靜太大並不是好事,「先行收攏勢力,一定要把底子打好,多費些時日並不是問題,這個道理,他從商多年,應該懂得。柏華,你得空也還是要多向你父親請教學習,我先前也囑咐過他,盡心教你,若是如此你還學不好,這京城我看你也呆不久。」
童西元絕對是商道老姜,能夠救了那老狐狸,弘暉多次感慨,時至運也,嘗試在民間推行商會,這第一例,若不是童西元在江南天時地利人和,根本是難上加難的事。
童家出商才,童柏華這年紀在京城略有成績,已是難得,然而,怕是不再敲打一番,尾巴能翹到天上去了。
弘暉心中這般那般思量,連他自己都沒覺得,其實跟著四爺這阿瑪,三四年的時間,學得最多的便是處事沉穩,或許夾雜幾分隱忍,卻與四爺的那種功力不可比。
童柏華聞言,心下一顫,趕緊表態表決心,跟著弘暉久了,不難辨別這位主子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童柏華算是懂眼色的,「蘇總教訓的是,柏華一定改過,還請蘇總再給柏華一個機會。」知道弘暉並不喜他動不動就下跪磕頭求饒,童柏華很有分寸地躬身作揖認錯賠笑。
楊安敲門進雅間的時候,覺得房中氣氛有些怪異,瞥見柏華額頭隱約有著汗珠子,大概明白是被主子尋了由頭訓了幾句,「主子,八貝勒已經來了,就在隔壁等候。」想起隔壁八爺剛才那副驚詫的模樣,楊安覺得這回能讓主子解氣了。只是楊安心中也疑惑,為何此番主子要在八爺面前揭牌亮底?
即便童柏華打理泰和居,也算是對外宣稱的泰和居少東家,但還是鮮少有人見過童柏華,知道泰和居老板姓童的也不多,向來是劉掌櫃出面應酬的,所以,剛才胤瞧見是弘暉身邊的奴才楊安來接待進了雅間,已經認定了送請帖來的所謂泰和居少爺,就是老四家的弘暉小子故弄玄虛,好哇,沒想到查了這泰和居卻料不到是老四家的!
胤卻猜不透,今兒個老四玩得是哪一出?殊不知,老四胤禛壓根都不曉得,弘暉這兒子已經玩出這麼大排場了。
「哦?既然是客人到了,那麼,柏華,你這個泰和居的少東家就去隔壁會會尊貴的客人。」雖然知道憑著童柏華的伎倆,根本不夠老八那人精玩的,不過,弘暉也並不打算柏華能糊弄住老八,讓柏華過去,也不過是先前都交代好了,該講什麼、圖的什麼,不過是讓柏華學著復述幾句簡單的話而已,「也別拘著,更別想著去佔八爺便宜,你只管把我交代的意思說明白,其余的,不用在意。」弘暉竟然打著主意,想用八爺來給童柏華這初出茅廬的練練手。
「是,柏華知道了,蘇總放心,那柏華就先去了。」主子的意思很簡單,想讓自己出面,請八爺做個中間人,介紹泰和居與九爺在京城的商道中結成盟友,其余,一概不談。
于是,面對童柏華滴水不漏的對答,胤眯眼笑了,怪嚇人的,柏華有些扛不住八爺的威勢,卻依然句句不離與九爺結盟經商共贏的意思。
若不是十分確定,先前見到了弘暉身邊的奴才楊安,胤怕是真要信了,眼前的英俊少年只為結盟從商而來,然而,弘暉小子定然就在附近,或許老四這深藏不露的也在隔壁躲著。這是胤第一次正視起來,不單是與弘暉笑鬧打趣、與老四不痛不癢過過招,而是真正的即將直面交鋒,卻不得不承認略有挫敗,讓老四和弘暉這父子倆佔盡了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