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有風聲刮過，我腰上系著的裙子散開了，裙擺翻飛向上，像是一大片雲彩把我包裹成了一團，我張開雙臂，尖叫起來，可我並不害怕，我是歡喜，歡喜我可以騎馬了。
然而……
也許，我的尖叫嚇壞了小雪，在我即將落到馬背上的時候，它輕輕的移開了它的身軀，我期待中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我只是知道，我一直落到了底，我的屁＊股好痛。
可我顧不得痛，我手忙腳亂的扒開裙子，大喊，「小雪。」
我很生氣，它怎麼能把我摔的那麼痛，我試著站起來，可不行，不只，我的腿也很疼，而且越來越痛，痛的我呼呼叫出了聲。
「小雪，你不懂事」，我教訓好奇湊過來的馬兒，打它低下來的腦袋。小雪似乎不滿，打了兩個響鼻，別過臉去。
「哎，算了，你也是個孩子」，我是個大度的姑娘，我決定不和它計較。
我試著爬起來，可我听到了誰在笑，刻意壓低的聲音像是山間的流泉叮咚，盡管那聲音極小，但卻讓人無法忽視，比爹爹請來教我彈琴的老師彈出的高山流水還要好听。
「小雪？」我四下看了看，沒有人呀，難道是……
我不敢相信，爬到小雪旁邊，推一把它的馬腿，「再笑一聲，我把所有的焦糖都給你，你要糖葫蘆也行，我明天讓爹爹買。」
小雪不理我，笑聲卻又從我的身後響了起來。
我飛快的轉身，就見到從一塊石頭後滑出來了一個少年。少年坐在輪椅上，雙手驅動木輪，緩緩滑到我面前，難怪我剛才沒看到他，原來他不是站著的。
玉淬肌膚，精雕容顏，遠山眉，水晶眸，挺秀鼻子，花色紅唇，烏黑的發絲被一只玉簪綰起，黑緞子般長垂胸前肩後，領口露出一段潔白的頸子，令人禁不住憐惜。
那一瞬，我見到了此生見過最美的容顏。
「你是誰？怎麼會想到從樹上跳到馬背上，你說馬兒是小孩子，難道你不是小孩子嗎？」少年探身將我拉起來，拍掉我身上的泥土，讓我靠在他的腿邊，把我亂了的發絲攏到腦後。
我歪著頭看他。
「怎麼了？摔疼了嗎？讓我看看」，少年擔心，把我壓到他的腿上，輕輕揉著我的雙腿和屁＊股，柔聲詢問，「是這里嗎？是這里疼嗎？」
我不回答，掙起身子，還是一瞬不瞬的看向少年的臉。這世上怎麼能有長的這麼好看的人呢？多想把他藏起來，不讓別人看一眼啊。
少年微微笑了一下，臉頰上浮起兩朵紅暈，他模了模我的頭，問，「你是哪家的孩子，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你還太小，不能騎馬，等你長大了，便不用爬樹……」
「你會騎馬嗎？你教我好不好」，少年把我抱到他的腿上坐著，我很自然的抱著他的脖子，央求他。
少年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一種我不懂的情緒，他的水晶眼楮浮起清淺水霧，變得有些朦朧，像是一個好夢就要淡去般讓我驚慌，我叫了一聲，一把捂住他的眼楮，驚叫，「不許，不許。」
「不許什麼？」少年拉開我的手，笑著問。
我又仔細看了看，發現那些水霧消失不見，他的眼楮又變得和剛才一樣好看，我在里面能夠看到兩個小小的自己。
「你的眼楮里，剛才有霧，我不許它起霧，不好看，我這里不舒服，我不許，你的眼楮里有兩個我，這樣才好看」，我想我說的話，少年並不懂，因為我自己也不懂，我把手按在胸口上，還好那霧散了，剛才從那里傳來的不適感也消失了。
少年愣了一下，唇邊蕩開淺淺的笑，像是一波春水被吹皺了邊，他點了點我的鼻尖，「好啊，你不許我眼楮有霧，我也不許你皺鼻子，皺鼻子的是壞孩子。」
「我沒有皺鼻子，我不是壞孩子」，我一把捂住臉頰，小鹿一樣的驚慌，人人都說我越長越像娘親，難道我也會像娘親一樣，笑起來的時候忍不住皺鼻子？
爹爹說，就喜歡娘親那個樣子，可是，好像眼前的這個少年不喜歡我這個樣子，我緊張的看著他，急得都快哭了。
他卻笑了，溫柔的拉下我的手握住，輕輕吻了我的額，「小傻瓜，便是壞孩子，也沒關系。」
為什麼是壞孩子了，也沒關系？我不明白，可我看到他笑了，便不想哭了，我也笑了，又一次抱住他的脖子，「你叫什麼名字呢？我要叫你什麼呢？」
「我叫蘭玉，你愛怎麼叫便怎麼叫」，蘭玉在我的手心寫他的名字，蘭草的蘭，美玉的玉。
我仔細的看著，心想他的爹爹娘親真是神仙啊，怎麼就知道他們的兒子將來便是真的如蘭高潔，如玉溫潤。蘭玉，蘭玉，再沒有比這更適合他的名字了，他白皙的皮膚模起來，不正是如玉沁心，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正是如蘭清幽。
蘭玉，蘭玉……我在心里把這個名字念了好多遍，才抬頭看他，「我還沒想好叫你什麼，你的爹爹娘親都是怎麼叫你的。」
蘭玉低下頭，眼睫深垂，仿佛有許多的水霧在我問這話的時候，一起洶涌到了他的水晶眼瞳中，我蹙起眉來，去捧他的臉頰，「你怎麼了？不想告訴我麼？」
「不是的」，蘭玉搖頭，蘭花瓣一樣的手指劃過我的下巴，「我沒有爹爹娘親已經很久了，我也忘了他們是怎麼叫我的。」
「呀……」我驚呼，歪著腦袋看他，「那你睡不著覺的時候是誰抱你呢？你要吃糖葫蘆了，又是誰給你銀子呢？是誰替你請老師呢？是誰替你縫衣服？是誰替你呵長了凍瘡的手？是誰……」我努力的想著爹爹和娘親為我做過的事，每多想一件，就多一分難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以前從不會這樣，終究，我慢慢的說不出話來，只是靠在蘭玉的胸口，用自己的臉頰輕輕蹭他的。
蘭玉不說話，抱著我，撫模我的頭發，過了很久，他問，「你叫什麼名字呢？我該怎麼叫你呢？」
「我叫上官雪遲，你願怎麼叫我便怎麼叫我」，我抓著蘭玉的衣袖，好奇他滿身的香氣是從哪里來的，難道他藏了什麼美麗的花朵？我一定要找出來。
我的小手在蘭玉的袖里鑽來鑽去，逗得蘭玉躲閃，「上官雪遲……原來是你……那我叫你囡囡好了！」
「囡囡？」我不解，停下尋找，望向蘭玉。
「在我的家鄉，有的孩子生下來身體便不好，父母就會為他們取極普通的小名，這樣即使閻王殿的人想要來索這些孩子的命，全天下那麼多相同名字的小人兒，也許就連鬼差也會搞不清楚究竟是哪個，說不定，自己的孩兒便會躲過一劫，你不是個柔弱的孩子，但你太調皮，我願送你這個名字，日日夜夜念著，他日可為你化去一災一難也是好的」，蘭玉解釋給我听，其實他的話我不大懂，可我喜歡這個名字，因為從今以後，只有他一個人會這樣叫我，真好。
「那我該叫你什麼好呢？」我想蘭玉那麼聰明，一定也能替自己取個可以化去災難的名字。
蘭玉抿了抿唇，不知怎麼，臉竟紅了，「你叫我師兄吧。」
「師兄？師兄是什麼？」我從沒听過這個詞。
「師兄是會一輩子保護你的人」，蘭玉紅臉的樣子很好看，我忍不住模他臉頰上紅暈的地方，我想等回到家了，一定和老師好好學習畫畫，我要將蘭玉畫到紙上，掛到牆上，這樣夢里大概也會常常見到他。
「一輩子保護我，就是會一輩子陪著我的意思嗎？」
「嗯，比陪著更多，更多……」蘭玉若有所思。
我不懂，更多更多是多了什麼，但我不想問了，因為我餓了，我跳下蘭玉的腿，牽了小雪過來，對他說，「你跟我回家吧，我餓了，你也餓了吧，我家有好多好吃的東西，我給你吃。」
蘭玉點頭，用手驅動輪椅，跟著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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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全黑了，可街道上仍是燈紅閃耀，我知道，我听家里的丫鬟說過，晚上的時候，其實比白天更美。他們說這話的時候神神秘秘的，仿佛我是個孩子就不懂美在哪里了，其實我知道的，因為夜晚的時候月亮會從雲朵里偷偷的露出小半張臉，星星們也會拼了命的閃呀閃，每一家門前都會點上好看的燈籠，什麼顏色什麼圖案的都有，還有小販會在路邊支起一個小棚子，賣很好吃的餛飩，像是元宵的時候，還會放煙花，變魔術，耍雜耍，每個人都穿最好看的衣服……
哼，他們以為我不懂，其實我都知道。
我和蘭玉走在大街上，很多人看我們，我不理他們，剛才出來的時候他們就一直看我，真不明白有什麼好看的，都看不夠。
我很喜歡蘭玉，所以把我從小到大每一件記得的事都告訴了他，我告訴他我偷偷的爬樹摘果子，我告訴他我弄壞了爹爹的珊瑚樹，只是把它轉了個方向，爹爹便看不出來了，我告訴他我乘娘親睡著的時候自己畫眉，我告訴他我春天的時候打春蟬，夏天的時候捉青蛙，秋天的時候數星星，冬天的時候堆雪人……
我想，要是那些日子蘭玉也在該多好啊。
蘭玉卻沒告訴我什麼事，一件也沒有，他只是很認真的听著我講，偶爾會幫我攏攏亂了的發絲，又或者從懷里掏出一張絲絹擦我額上的汗珠，可他總是微笑，眼楮里總是有兩個小小的我，所以我覺得他什麼都不說也沒什麼。
「咕……」經過餛飩攤子的時候，我听到了很奇怪的聲音，是從我肚子里發出來的，我有點反應不過來是怎麼回事，可我卻不想走了，眼楮看著餛飩老板將餛飩一顆顆的盛到大碗里，覺得真好看。
蘭玉笑了笑，將輪椅滑到餛飩老板跟前，說，「要兩碗餛飩。」
「好 ，公子請坐，馬上就好」，老板動作利索的下了好多餛飩到鍋里。
蘭玉這才想起了我，拍拍一張空桌子跟前的板凳，「過來啊，囡囡。」
我把小雪栓到遠一點的一棵樹下才走過去。
餛飩老板果然沒有說錯，兩碗餛飩很快擺到了我和蘭玉的跟前，蘭玉拿了兩只勺子，用絲絹仔細擦了擦，給我一只。
我呆呆的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他不管做什麼事動作都那麼好看，蘭玉笑著搖了搖頭，舀了一只餛飩放到唇邊吹過好幾下，送到我唇邊。
我張嘴咬了，很好吃，一點不燙。我學著他的樣子，也喂他吃了一顆，蘭玉的笑就更好看了。
一碗餛飩很快吃完，蘭玉付了銀子給老板，我去牽小雪，可蘭玉不讓我走了，他把小雪的韁繩系到了輪椅上，然後把我抱到他的腿上。
我疑惑。
他笑著點我的鼻尖，「傻囡囡，腳會痛的。」他用手驅動木輪，帶著我回家去。
我沒有問他為什麼會知道回家的路，吃飽我便困了，靠在他的懷里，懶懶的閉上了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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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一陣聲音吵醒的，我揉揉眼楮才發現已經到了家門口，從門里看進去，丫鬟小廝們亂作一團，有的在哭，有的在吵，有的互相指責，有的不停念叨老爺夫人什麼的。
我從蘭玉的腿上跳下來，跑到他們中間，叉著腰問，「你們在干什麼呢？把我吵醒了。」
丫鬟小廝們在我喊過之後，集體呆了，眼楮都瞪的溜圓溜圓，仿佛我是妖怪般的看著，我撇了撇嘴，撅著屁＊股用力又蹦了一下，繼續大喊，「你們到底在干什麼呢？」
下一刻，這一群人圍了過來，一個個的搶著要抱我，還嚷嚷著什麼「謝天謝地」，「菩薩保佑」，「祖宗顯靈」的話。
可他們都沒人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便不想理他們了，但無論我怎麼掙扎都掙不開，他們越抱越緊，我著急了，仰著脖子喊，「師兄……師兄……」
一陣木輪滾過路面的聲音，我終于看到了蘭玉的臉，朝他伸手，「師兄……師兄……」
蘭玉抿了抿唇道，「各位先放下小姐，小姐如今平安回來，各位還是先去稟告老爺夫人吧，莫要勒壞了小姐。」
丫鬟小廝們听了蘭玉的話，果然安靜下來，有幾個飛奔進園子里去了，我好容易掙月兌開，立刻跑到蘭玉身邊，緊緊拽住他的手。
「囡囡乖，別怕，今天你偷跑出去騎馬，你爹爹娘親急壞了，他們是見到你太高興了才會這樣」，蘭玉把我圈到臂中，安撫我。
我點頭，「喔」，我總算想起來干了些什麼。
這時，門里想起娘親的呼喊，她一陣風似的跑了出來，一把將我抱到了懷中，「遲兒……我的遲兒……你到哪里去了，娘擔心死了……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誰拐了你去……你倒是說話啊……娘親……娘親……」娘親的臉上有淚痕，淚水不停的涌出眼眶。
我抬手抹去娘親的淚水，軟軟的叫她，「娘親，遲兒沒有被拐，遲兒騎馬去了。」
「騎馬？胡說，你這麼小，怎麼騎馬？」娘親還是不信，檢查我的身體，當看到我上的污痕時，淚水更多了，「果然是……都是你爹爹的錯，給你什麼馬兒，看把你摔的……」
「沒關系的，娘親，遲兒還小，師兄說，等遲兒長大了，就可以騎馬了」，我高興的挽著蘭玉的手指，想讓娘親看看他。
娘親總算注意到我身邊還有其他人，看過去，「這位小公子，謝謝你救了小女，我……」
娘親的話沒完，門里響起來爹爹的聲音和另一個爽朗的笑聲，「上官兄，你看我沒說錯吧，玉兒從小跟著我，精于五行計算，一定能幫你把女兒找回來」，那說話的人走到我們前，朝我笑著，拍了拍蘭玉的肩膀，「玉兒，怎麼著，師父還沒正式同意，你便騙了人家女孩兒叫你師兄了啊？」
那是一個年齡和爹爹差不多的男人，身穿一身長衫，頭上用樹枝綰了個發髻，頗像教我念書的那些老師。
蘭玉的臉又紅了，他低下頭去惶恐不安的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就是不說話。
我慌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瞪向那說話的人。我以前做錯事的時候，害怕被爹爹發現，也是這般盯著地上左看右看，不知該怎麼辦好。我不哭，可我知道疼，我不願被爹爹罰。
那個人，他是要罰蘭玉麼？
被我瞪了，那人卻不怕，笑的更開懷，對隨後趕來的爹爹說，「上官兄，你看看他們好的，跟親兄妹似的，你女兒啊，注定要成為我的弟子，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你忘了我和那人對你說過的話，為了她的將來，不舍得也要舍得啊！」
我听不懂他的話，心里只擔心著他會罰蘭玉，戒備的跑去拉爹爹的手，「爹爹，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師兄，師兄也回家，這個人，讓他出去，把他關門外面不許進來。」
「喔？」那人不怒反笑，一把將我抱起來拋到空中，「女娃兒，你要把我關到門外嗎？我告訴你，很快，你就會離開爹爹媽媽跟著我了，你若是真敢把我關到門外，看我不打你屁＊股。」
那人這樣說著，卻用額頭踫了踫我的額頭，有點痛，我眼珠子骨碌一轉，伸出一根手指，飛快的插向他的眼楮。
那人動作比我更快，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對爹爹說，「上官兄，你的女兒，不得了啊，不得了。」
「遲兒，不許胡鬧」，爹爹把我抱下來，「給師父道歉。」
「師父？哈哈，上官兄，你總算同意了，這道歉就免了，我正喜歡這樣的孩兒，要是她剛才表現出半分害怕和怯懦，或者妄圖尋求其他的幫忙，你就是求我，我也不願意教她呢。」
爹爹連連稱是，和那人一起笑起來。
我覺得那人真是個怪人，不過既然他不要我道歉，那正好，乘著他和爹爹說話的時間，跑到蘭玉跟前，握住他的一根手指不放開。
「調皮」，蘭玉模模我的頭，又點了一下我的鼻子，唇邊蕩出美麗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這話並不是責備，倒像是在夸我，我可得意了，小手叉上小腰，咯咯咯的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