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青樓,莫不是聲色犬馬、紙醉金迷之地,誰也不會選這樣的地方做養傷治病之處,可天汐偏偏挑這里,還頗有得意。
青樓的白天,黯淡無聲,唯獨夜里,燈火光明,酒香靡人,鶯歌燕舞,你儂我儂。
可不管外面怎麼吵鬧,怎麼**,怎麼爭風吃醋,一門之隔,我的世界總是清淨淡然,悠閑適意,當然,多虧的是某個容貌無雙絕倫的少年。
我從不曾想象過,天汐挺腰坐凳,背抵木門,竟能悠然獨坐一夜,他守在繁鬧邊緣,守住一室清淨,不論外面如何風起雲涌,潮漲潮落,他守候在燭光里,我便能輕松的倚靠在床頭,讀一首詩,吹一曲笛,欣賞一副他不知從哪里弄來的水墨山水圖。
藥是日日有人煎,飯菜總是清淡可口,水果補品倒也齊全,我傷漸好,卻落下了氣喘的病根,我都覺得無所謂了,偏是天汐犯了倔脾氣,大夫一個接一個的換,非要治好。
「你就這麼急著去京城?他若沒死,跑不了,他若死了,你趕得這麼急,去了也是白去」,犯了脾氣的天汐,便是口沒遮攔,他氣的在床邊跺腳,也不忘刺痛我。
我捂著胸口,努力平復胸腔里不順的氣流,指著他,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來。
蘭玉,我不敢想象他若真的已死,我會怎樣。從八歲到十五,從女孩兒到少女,我的日日夜夜都充滿這個名字。蘭玉……蘭玉……如今,只是默念這個名字,也覺得心疼,若他真的……我怕是也無法獨活。有些思念,遠離時才更蝕骨,有些愛戀,失去時才更濃烈,有些人,不在了,才發現如同丟了命。
可是,為何天汐偏要說這樣的話啊?
蘭玉……蘭玉……
縱然竭力克制,終究心緒難平,我止不住滑落,趴在床沿劇烈喘息,若是可以,我不要受傷,若是可以,我必定馬不停蹄趕往京城,若是可以,我寧願不救天汐,若是可以,我願代替蘭玉。
蘭玉……蘭玉……
「 …… ……」我听到自己的聲音變的如同鬼魅,我听見心里那急不可耐的迫切,若是天汐不願帶我走,那我便爬著去。
「你……你……遲兒……」我摔到床下,天汐慌張來扶,他將我抱在懷里,擔心的喚我。
可我像著了魔,抓住他的雙臂搖晃,「 …… ……」我要找蘭玉,但我卻忽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鬼怪一樣的嘶聲。
天汐呆了一般盯著我,似乎被什麼嚇到了的表情。他不願幫我麼?他不願帶我走麼?我急的紅了眼眶,掙開他,跌跌撞撞往門口奔去,可是原來氣喘竟會讓我直不起腰來,氣流如刀割,劃過我的喉嚨和肺部,我已看不清,視線模糊中,那一扇木門仿佛天遙地遠,我用盡一生也無法到達。
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我回頭看向天汐,朝他伸手,「 …… ……」幫幫我,幫幫我。我求他,他懂了,他沖過來接住我的身體,用力抱到最緊,「遲兒,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天汐坐在地上,把我抱到他的腿上,他拂開我的亂發,一滴淚落進我的眼中,他哭了,他忽然放松手上的力量,好似我是個瓷女圭女圭,他像個孩子一樣的狠狠抹淚,「遲兒,我保證,一定帶你找到他,好不好,我保證」,他舉手,做出一個發誓的動作,他發現自己的淚水落到我的臉上,憐惜的替我擦去,「遲兒,我是混蛋,可我是真心保證,我以我的姓氏起誓,我……我……」
仿佛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決心,天汐變的結巴,他的臉頰因為著急而通紅,漂亮的喉結上下滾動,我無力的笑了一下,撫模上他的臉頰,我說不出話來,我只點頭,我相信他。
如今,我只能相信他。
天汐笑起來,睫毛上帶著淚花,晶瑩閃亮如同清晨小荷上可愛的露珠,「遲兒,你嚇壞我了,我再也不說那些混蛋話了,你也再也不要嚇我,好不好。」
天汐終究是貌美無雙之人,他軟軟的哀求,我無法拒絕,我抿著唇點頭,這才明白過來方才自己竟是那麼瘋狂。
蘭玉……蘭玉……可是你在哪里呢?
我枕在天汐的肩頭,緊緊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喲,這是怎麼了,夜寒露重的,怎麼都坐在地上,來來來,趕快起來」,門不知什麼時候被推開,進來的是竊娘,這些日子,都是她在照顧我,替我煎藥,送來飯菜,幫我淨身,為我換藥,風塵中打滾的女子,只認銀子不認情,誰說是錯,可她卻待我極好,雖然總改不了那輕浮的話語,卻是真正做到了周到。
她的手離我還有一段距離時,天汐猛地抱我起來,將我放回床上,我看的出來,縱然需要倚仗這女子,他仍然看不起她。
「哼……」竊娘早已習慣,只冷哼一聲,「我說,今夜最好不要離開房間一步,城里有名的富商萬老爺今晚講這里包了園,要款待他那些生意上的朋友,這位萬老爺財大氣粗,眼光獨到,上官妹妹如此好看,若是被他瞧見了,嘖嘖……怕是……」
「怕是什麼?他敢動遲兒一下,我……」天汐討厭竊娘盯在我身上如同打量貨物的目光,一把拉下帳子。
竊娘鄙夷的瞪他一眼,打斷他的話,「你能怎樣,讓自己的女人受傷的男人算什麼?廢物,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我看你還不如竊娘的一個秋波更管用」,某次,我病情反復時,情急之下,天汐胡言亂語,竊娘听懂我這傷是為他而受,此後,這便成了她譏諷天汐的殺手 。
如同每一次一般,天汐氣的臉紅脖子粗,卻沒有反駁,他狠狠咬唇,用力握拳,一字一頓,「我再不會讓遲兒受傷,不會。」
「不會,不會,光說有什麼用,方才你不就讓她摔到地上了,男人的話若是能信,太陽便能打西邊出來」,竊娘妖嬈的拂動著滿頭青絲,似乎要報方才的仇,瞧見天汐的臉色越難看便越得意,察看指甲,撩撥裙擺,風流無限。
天汐恨她,卻仍然隱忍,他撥開帳子,坐到床邊,替我掖被角,「遲兒,不如我明日就去雇馬車,這里有些人嘴臉可惡,瞧多了對你身子不好」,他竟也有如此暗諷他人的時候,我忍不住輕笑,竊娘在旁氣的跺腳,天汐歪過臉頰對我擠眼,他果然是個喜歡使壞的小子啊!
「你說什麼?你說誰的嘴臉可惡」,竊娘離的極近,自然瞧見了天汐促狹的表情。
天汐冷眼睨她,「誰應說誰。」
「你……」竊娘氣的手抖,「你這個死小子,老娘今天倒要讓你見見什麼樣才算嘴臉可惡」,她一把拉起天汐,走到門口,扯著嗓子大嚷,「姐妹們,快來看看啊,你們不是好奇小白臉長什麼樣嗎?竊娘可算是找到了一個讓女人替自己擋刀子的……」竊娘的聲音如響鈴飄遠,鶯鶯燕燕的無數青樓女子應聲擁來。
天汐沒料到竊娘來這一招,竟是呆呆的不懂得反抗,我深知天汐的性子,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能忍受被人取笑指點,再說替他擋劍,原本就是我自願,我雖有時氣他,也不願他受此侮辱,掙扎著奔到門口,去拉竊娘的手。
可沒想到她一個青樓弱女子,力量竟是很大,我拉不開,別的姑娘們已經擁到跟前,指著天汐竊竊私語,哈哈大笑,我急的張開雙臂擋在天汐跟前,想解釋,想讓他們走開,卻只能發出「 ……」的聲音,一開口,肺便疼。
那些姑娘們原本就個個大膽,後來的瞧不清楚了,齊齊動手,將我推攘到一旁,天汐仍然呆愣,我被人擠來擠去,擠到了樓梯口,一個踉蹌,直摔下去。
姑娘們驚喊,我也嚇出一身冷汗,可我終究沒有摔實,而是落入一個懷抱。
「小心路滑」,那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帶著水煙的味道,拇指上昆侖玉的扳指劃過我的臉頰,我瞧見了一雙眼楮里的欲*望,「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我從未見過你?」
「萬老爺」,竊娘的低呼在樓梯上響起,天汐緊接著沖過來,「放開她。」
「放開她?若我說不呢?」那被稱為萬老爺的中年男子將我抱的更緊,袖間麝香的味道彌漫到我周圍。他拉起我的一根手指,吻到唇邊。
「你找死」,天汐的眼楮里爆出火焰,他抓起最近的一個花瓶,縱身躍起,從天而降,砸到了萬老爺的頭上。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間,那萬老爺想必平日里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何曾想到會被人如此突然的襲擊,青樓里眾姑娘個個色厲內荏,就是竊娘看出天汐的意圖,也是想阻止來不及,只是剎那,萬老爺松開我倒地,頭上鮮血長留,天汐一把將我攬回懷中,不解恨的又踢一腳。
竊娘說過,萬老爺今夜是為款待朋友,自然不是一個人前來,很快就有人跑過來,將我和天汐團團圍住。
還好那萬老爺傷的不重,被人扶起來後還算清醒,他身邊的人很快為他簡單清理包扎了傷口,他看我一眼,又看天汐,「少年人,怒火為紅顏,萬某佩服,可這世間有這世間的規矩,這位姑娘如今完好無損,但我的頭卻破了,怎麼樣?敢不敢和我走一趟府衙?」
「有什麼不敢?」
「不要!」
天汐和我的聲音同時響起,我掙月兌天汐雙臂跑到那個萬老爺跟前,如今我每說一個字都是痛苦,可我不得不說,「求……求你……原諒他……傷……傷……銀子……銀子……」我拉過來天汐,將他身上所有的銀子捧到那個萬老爺跟前,我知道他是有名的富商,看不上這些,可這些是我們的全部了。
「小姑娘,你倒是護他,可我不要銀子,我只要個公道」,萬老爺笑眯眯的看我,像是個慈愛的長者,但我知道,他是真的動了怒,他不會輕易放過天汐。
可是,我不能讓天汐去府衙啊,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早看出來了,追他的那些人全是官府的,我不管他是什麼身份,不管他是否犯了什麼事,這一路我們相依為命,我不能讓他為我涉險。
我拉著天汐,不停朝萬老爺鞠躬,他們有錢人,要的就是面子,我願低聲下氣,只要天汐無恙。
「遲兒,不要求他,到哪里我都不怕」,天汐拽我,少年倔強的身子蹦的筆直。
他不怕,可我怕啊,蘭玉不知生死,爹娘不知何處,若是連他也……我……
他是不肯屈服的了,那我替他屈服,我雙膝一彎,朝萬老爺跪下去。
「咦,小姑娘,這我萬某可受不起」,萬老爺眼疾手快,扶住我,「少年人的意氣情意,萬某懂得,但萬某有萬某的原則,你放心,萬某也不會使手段折污他,一切有朝廷律法作準」,他話說的好听,就是不肯放過天汐。
我急火攻心,一陣眩暈。萬老爺命小廝扶我,「姑娘,听你的聲音,是否受有重傷,若是姑娘信任得過我,便到萬府小住幾日,我會請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材來治你,至于這位公子嘛,一切憑府尹大人定奪。」
萬老爺說罷揮手,幾個人將天汐扭住,我急的去抓他的手,他卻似胸有成竹的對我笑,「遲兒,乖,你就到這個怪老頭那里去,你放心,他不敢踫你一下,我一定接你回來。」
他究竟是哪里來的那些自信啊,竟然笑著離開,我越急越無力,只能隨萬老爺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