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淑麗既然代表著如今的「西城」,那麼她的哈市之行就勢在必然了。.
中午的時候,楚振邦跟她商量過,因為目前「西城」還寒酸得很,連自己的公務車都沒有,要買的話,資金上缺口太大,有點不太現實,所以她這次去哈市,要嘛選擇跟Versace代表的車一同前往,要嘛就選擇自己去。
為了能保留面子,傅淑麗打算以自己暈車的借口,乘火車前往哈市,具體的出發時間定在今天晚上,按行程算,估計能趕在凌晨之前抵達哈市。
原本楚振邦是說好去送她的,可萬萬想不到的是,一個可以說是突如其來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的變故出現了,這個變故不僅令他對傅淑麗失了約,同時也早早的結束了他在黨校的培訓課程,甚至連帶著改變了他對「西城」的未來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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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了一天的秋雨到了黃昏的時候總算是雨勢放緩,雖然還稀稀拉拉的落一些雨點,但幾乎已經感覺不到了。
和往常一樣,當講台上主講的副教授留了兩道思考題並宣布下午的課程結束之後,楚振邦同往常一樣,與幾個交往不錯的同學說笑著出了教室,正跟孟朝陽說著他已經給王本榮打了電話,估計這兩天他哥那里就有消息的時候,就看到兩輛銀灰色的廣州標致505緩緩地開進黨校大院,在離著教學樓不到五十米遠的地方停下來。
天色還不是很暗,兩輛車的情況即便是站在樓檐下都能看的很清楚。楚振邦一開始沒有注意到,直到周圍有人竊竊私語的議論,他才本能的抬頭看了一眼。
兩輛車都是一模一樣的,車身上沾滿了泥污,估計是走長途留下來的。兩輛車都沒有車牌,只在車前窗里的右側部位放了一個藍底白字的牌子,上面最醒目的是四個大字「特別通行」,這四個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國安01-024」。
大概是心里有鬼,又或者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楚振邦一看到這個牌子就覺得眼皮發跳,一種很不好、很不安的感覺就像是急性流感一樣,一下就把他整個人夠包圍住了。
車子剛剛挺穩,頭一輛車上就跳下來兩個年輕人,他們朝剛剛走出教室的眾人看了看,目光巡視一圈,最後停在楚振邦的臉上,隨後,兩人交換一個眼神,嚴肅的臉上詭異的換了一副笑臉,邁步朝這邊走過來。
兩個年輕人的腳步就像踩在楚振邦的心尖上,踩得他心髒的肌肉一點點縮緊。
「請問是楚振邦同志嗎?」兩個年輕人最終還是走到楚振邦面前,其中一個個頭稍高一點的,笑了笑,伸出手來問道。
「啊,我是楚振邦,請問你們是……」楚振邦盡量鎮定心神,同兩人握了握手,說道。
「這是我們的介紹信,」高個的年輕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遞到楚振邦面前,笑道,「是這樣的,針對前段時間一起投資詐騙案,我們正在展開深一步的調查,由于您是這起案件知情人,還在破獲此案的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所以,我們希望您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呵呵,其實就是有一些問題希望能夠跟您進一步核實。」旁邊的另一個年輕人解釋道。
感受到周圍那些驚訝、困惑的目光一下變得恍然,楚振邦哪還能說別的,他點點頭,也沒看那份介紹信,說道︰「哦,可以,可以,這是我應該做的。」
「謝謝您的配合,楚振邦同志,」高個子年輕人笑了笑,側過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請跟我們來吧。.」
楚振邦什麼也不說,跟在兩個年輕人的身後,上了第一輛車。
車子很快發動起來,飛快的開出黨校大院,順著街道一路向西。自從上了車的那一刻起,兩個年輕人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們一左一右的坐在兩邊,將楚振邦夾在正中間,活像是在押解犯人。
從黨校到位于解放路的白嶺市國家安全局,這一路上車里都沒人說話,氣氛很凝重也很沉悶,楚振邦幾次想要開口,但卻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白嶺市國家安全局是幾年前三部委合組國家安全部的時候就設立的,院子不是很大,里面只有一棟據傳還是抗日戰爭期間建成的三層辦公樓。
楚振邦被帶到局里,直接就進了二樓一間辦公室,隨後的半個多小時里,就他自己呆在這個冷冷清清、只放了一張大辦公桌的空屋子里。其間,若不是還有人給送來了一杯熱茶、一包中華煙,外加一份當天的《人民日報》,楚振邦甚至都懷疑自己被遺忘了。
直到天色徹底黑下來,辦公室里什麼都看不見了,辦公室外的走廊里才再一次響起腳步聲。隨著「 噠」一聲辦公室屋頂的白熾燈亮起來,一個頭發半百的中年人提著一塑料袋盒飯、腋下夾著一個公文包走進來。
「哎呀,振邦同志,抱歉抱歉,」中年人走到辦公桌對面,將一塑料袋盒飯放在桌上,笑道,「這工作一忙起來就忘了點,讓你久等了。」
楚振邦不說話,他看出來了,人家這是故意晾著他,目的無非就是為審訊創造心里條件罷了。
楚振邦前世生活優越,又沒有太多的不良嗜好,平素先下來的時候就是學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因此涉獵的知識很龐雜。他知道從那兩個年輕人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針對他的審訊實際上已經開始了,這是一個心理作用的過程,是催眠在審訊過程中的隱性運用。
這種催眠不是那種一般意義上的催眠,它實際上就是審訊人在一張一弛的環境中觀察受審者的情緒變化,並通過對這種情緒變化規律的把握運用,調動受審者的心理變化。比如說不久前兩輛車出現的時候,楚振邦本能就意識到情況不妙,這會有一種緊張的情緒出現,隨後,兩個年輕人的笑臉又令他的緊張得到舒緩,再之後,車里的沉悶氣氛又一次調動緊張情緒……就是這麼一次次的情緒變化,會令人產生一種潛意識,一種只有同審訊者合作才是最佳出路的潛意識。從心理學上講,緊張就意味著抗拒、對立,而舒緩就意味著合作、融入,等到受審者被這種情緒波動折磨的身心俱疲的時候,渴望平靜、尋求合作的心態就會佔據上風,坦白的時候也就到了。
「肚子餓了吧?」中年人的目光在楚振邦臉上轉了轉,將那些餐盒從塑料袋里拿出來,一一擺在他面前,笑道,「快吃吧,專門給你準備的,還熱著呢。」
這麼說著,中年人將幾個飯盒一一掀開,蛋餅、蒜茸炒肉、銀耳火腿、蔥油餅……毫不客氣的說,每一樣都是楚振邦喜歡吃的,也是他這段時間在沈城大酒店吃的最多的幾樣——又是一個心理暗示,那意思就是告訴他,他楚振邦的情況人家全都掌握了。
楚振邦可以肯定,這次他被帶到這個地方,肯定與蘇聯那邊的事情有關,只是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知道了多少。
心里默默的盤算一番,楚振邦覺得自己與安東之間的關系,眼前這個中年人肯定已經了解了,他們甚至還知道了自己同塔拉索夫之間存在某種聯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還沒有掌握自己與塔拉索夫究竟有什麼樣的聯系。
這種推斷很容易做出,國內的安全部門應該說是很強大的,但要跟蘇聯的同行比起來,也只能用相形見絀來形容。塔拉索夫在阿穆爾的勢力根深蒂固,國內安全部門定然沒有能力繞過他所掌握的那些「同行」,把觸角伸到他身邊去。而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如果眼前這個中年人把什麼都掌握,似乎也沒有必要使用這麼多手段了,大家有事說事,把話都直接說開了比什麼不強?眼下這種局面的出現,只能說是他們還有很多沒掌握的情況,迫切的需要從他口中掏出來。
經過了最初一段時間的緊張之後,楚振邦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說實話,他要想隱瞞一些東西也不是隱瞞不了,尤其是他跟塔拉索夫接觸的那些事。但問題在于,楚振邦並不想在這方面做任何隱瞞,他跟塔拉索夫的接觸並沒有觸犯國內任何一條律法,也沒有損害到半點國家利益,即便是全都坦白出來,相信他也不會因為同謀之類的罪名被關進監獄,畢竟人家塔拉索夫那個主謀還沒事呢。相反,如果這個時候做了任何隱瞞,那麼他隱瞞下來的一點小事,都可能成為套在他脖子上吊頸索,沒準哪條就會給他帶來無窮後患。
把這些關節都想通了,楚振邦心里算是徹底沒了負擔,他也沒說什麼謝謝,就那麼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蛋餅放進嘴里,咀嚼兩口之後,笑道︰「從沈城大酒店定來的?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他們那里的這種蛋餅最有味道,對啦,請教您貴姓?」
「免貴姓李,李安民。」中年人倒是挺欣賞他這份冷靜,笑笑說道。
「是蘇歐司的吧?」楚振邦低頭吃著蛋餅,問道,「其實你們不用搞得這麼復雜,好歹我也有兩年多的黨齡了,大是大非面前如何選擇的立場我還是有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應該掌握了我跟托尼亞之間的關系了吧?哦,托尼亞就是安東?阿列克謝耶夫,他還有一個名字叫安克理。」
蛋餅很香,外焦里女敕,咬上一口唇齒留香。
「嗯,再大膽的做一下猜測,你們是不是打算搞清楚我跟塔拉索夫之間的關系?」楚振邦吃了兩口,又端過那杯尚溫的茶水喝了一口,「或者說,你們想多了解一些關于他的情況?」
楚振邦還真是沒有猜錯,李安民現在手中掌握的資料實際上就是部司內掌握的全部情況了,資料中除了對楚振邦與安東往來的情況記錄的比較詳細之外,其它的都很模糊。比如說,部司可以證實楚振邦與費羅夏那麼神秘的女人有過交往,可以證實他與塔拉索夫有過一定的接觸,但卻不知道這些接觸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其實這些資料從早就落到了部司的情報人員手里,只是當時部司方面沒有給與足夠的重視,畢竟楚振邦的背景單純,不可能對國家安全構成威脅。安全部蘇歐司之所以關注這件事,主要還是關注的蘇聯國內形勢。
蘇聯目前的局勢顯得越發動蕩,那種大廈將傾時搖曳的「咯吱」聲北京能听的清清楚楚。蘇聯畢竟是世界兩個超級大國之一,它不僅是中國的鄰國,還與中國有著幾十年的恩怨糾葛,很實際的一點是,自從中蘇交惡以來,中國在國際上面臨的巨大壓力更多的不是來自于西方,而是來自于北邊的這個鄰居。
對蘇聯的動蕩局勢,國內官方的態度很復雜,一方面是希望這個龐然大物能夠在混亂中倒下去,從而徹底消除掉來自北方的地區性威脅。正是因為如此,在月前立陶宛宣布獨立的時候,北京才會在三天內就迫不及待的承認了它立陶宛政府的合法性,速度之快,甚至都趕在了美國人的前面。而另一方面呢,又擔心蘇聯的的局勢會對國內造成影響,這種影響有兩個,一個是政治動蕩的波及,一個是擔心蘇聯爆發內戰。
總而言之,北京近兩年對外的關注目光可以說絕大部分都放在蘇歐這塊版圖上,而在這種關注中,遠東的局勢也是一個焦點。
這次之所以會找上楚振邦,就是因為遠東出現了很突然的變故——繼葉利欽、魯茨科伊等人之後,身為阿穆爾州第一書記、最高蘇維埃人民代表的塔拉索夫突然在四天前宣布退出蘇共,加入魯茨科伊等人正在籌備組建的「民主的布爾什維克」議員團。他的這一表態引來了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到目前為止,遠東地區的幾個州中已經有馬加丹、赤塔、濱海邊疆以及薩哈林四個州的政要人物。這一事件在蘇聯國內產生了極大地反響,原本在莫斯科權力斗爭中處于弱勢的葉利欽一脈驟然間實力大增。
國安局蘇歐司對此作出反應的時候,很快便了解到一個情況,那就是一直活躍在中蘇邊境的商人安東以及他的合伙人黃有道,實際上在最近一段時間里,持續為塔拉索夫提供巨額資金。就在蘇歐司準備同黃有道進行深入調查的時候,這家伙卻突然消失了,等到再次掌握他行蹤的時候,他已經加入了蘇聯國籍,帶著半個月前遷往哈巴羅夫斯克的家人,定居到了布拉戈維申斯克。
同樣也是在這個敏感的時刻,楚振邦的「西城」驟然間名聲鵲起,這還不算,意大利頂級時尚品牌Versace竟然準備收購斥巨資收購「西城」,還有意圖邀請他這個真正「西城」設計師加入。
這麼多的巧合羅列到一塊,就不能不讓人產生聯想了,前邊走月兌了一個黃有道,後面這個楚振邦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他悄無聲息的走月兌了。這一切的一切,便是今天這一幕出現的最直接原因。
在同楚振邦正式接觸之前,李安民考慮過很多的可能性,比如說對塔拉索夫的事閉口不談啦,東拉西扯的說一些假話虛話啦等等等等,畢竟他既沒有犯罪,更沒有威脅到國家安全,損害國家利益,他可以選擇配合,也可以選擇不配合。為了能把他的最撬開,李安民的手段就是再給他施加心理壓力的同時,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說服,必要的時候,還可以采取利誘的手段。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楚振邦竟然出奇的配合,看他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一直在等著這個坦白的機會一樣。
幾份可口的飯菜很快就填飽了楚振邦的肚子,僅有余溫的茶水也換了新的,或許是優待的一種表現,再次換上來的茶水已經不再是最初的茉莉花茶,而是換成了毛尖,用李安民的話說,這是他自己的珍藏,始終都沒舍得喝。
孤燈一盞、香茶一壺,也沒有一本正經的審訊,就像是聊天一樣,楚振邦從他最初為了挽救渠水縣棉紡廠去哈市找買家,結識了黃有道和安東談起,一直說到識破投資詐騙案而遭綁架後,在布拉戈維申斯克的一番遭遇。整個經過中,出了沒說他與費羅夏發生了不正常關系之外,其它的事無巨細,全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個清楚明白。就連他為塔拉索夫、費羅夏、安東三人出謀劃策的那部分內容,都沒有絲毫的隱瞞。
楚振邦說的很平靜,李安民听的也很平靜,只是這兩個平靜一個是真,一個是假。對于李安民來說,他這次的收獲只能用豐碩來形容,毫無疑問,如果這番談話的內容能夠登到蘇聯國內的某份報紙上,不光是阿穆爾州,估計連整個遠東都得來上一場政治地震。
整個交談一直持續到深夜,當最後結束的時候,李安民安排兩個人「護送」楚振邦回酒店休息,而那份記錄,則被他直接加了絕密的印封,連夜安排專人送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