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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圍觀的人顯然沒想到那個年輕人竟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動刀子,而且刺向的目標還是一個穿著軍裝的女孩子,以至于年輕人被撞到之後,人群還有幾秒鐘的沉默,瞬間之後,便是一陣兒喧囂的喝彩。
「好!」
「漂亮!」
「硬是要得」
彭勝男也不夾生,她整了整軍帽,笑眯眯的朝四周敬了兩個軍禮,又朝面包車緊閉的車門指了指,道︰「這家伙只是個角色,騙子的正主在車里,麻煩大家伙的幫忙看著,可別讓他們跑了。」
兩個軍禮又引來四周一片喝彩聲,有人在人群里嬉笑道︰「放心吧美女,群眾的眼楮是雪亮的,這車里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有人挑頭自然就有人應和,圍在四周的人可能絕大部分都是看熱鬧的,但其中也不乏有好事的,有這麼幾個好事的跳出來參乎,就會有一些原本只是看熱鬧的人跟上。我黨革命成功的制勝法寶就是充分發動群眾,看來彭勝男在這方面倒是得了一些神髓。
楚振邦也成了一個看熱鬧的,他不知道始終躲在車里的王錦平此刻在想些什麼,想必他現在應該很後悔,詐騙就專心詐騙好了,干嘛要被美色迷了眼,無事生非,最終把自己給搭進去。
制服了跳下車的年輕人,彭勝男也不去開車門了,她退回到楚振邦的身邊,學著大多數人的樣子做了旁觀者,只留下那輛面包車孤零零的停在人群當中。
最多也就是四五分鐘的時間,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一輛金杯警車從東面飛速駛來。車到近前停下來,四五名警察從車里跳出來。
這年月政府的公信力還是很高的,圍觀的人群很自然的讓開一條路,最先跳下車的一個絡腮胡子中年警察當先走進來,看到彭勝男的時候,板著的面孔上瞬間換了一副笑容,一路跑的趕過來,問道︰「彭勝男同志,剛剛接到陳的電話,是你識破了一個以投資為名的詐騙團伙?」
如今的警服上還沒有警餃的配備,楚振邦也看不出這個中年人是什麼身份,不過他顯然知道彭勝男的來歷,否則話的時候不可能帶著如此明顯的討好意味——「識破」、「詐騙團伙」,這樣的字眼在還沒有搞清楚現場狀況,甚至連基本調查都沒做的情況下就出來,不是討好還能是什麼?
彭勝男大概也是習慣了中年人這種話的語氣,她也不多做解釋,只是將楚振邦之前的那些疑點逐一闡述了一遍,隨後便指指面包車,道︰「主犯叫什麼王錦平,就在車上,到現在都沒露過面。」
「真是膽大包天!」中年人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里用力一砸,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道,「扯虎皮都扯到國家部委的身上去了,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
中年人話的工夫,自然有民警上前拉開了車門,將躲在車里的三四個人一股腦的揪了出來,王錦平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此刻的他早沒了當初的囂張氣焰,整個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里糠外蔫的。
最為戲劇化話的一幕還是出現在王錦平在車下站定的時候,跟著絡腮胡子一塊趕來的一位警察「咦」了一聲,笑道︰「陳隊,你看這不是郭老蔫嗎?」
絡腮胡子聞聲回頭,看了一眼,撇撇嘴道︰「郭老蔫,行啦,長出息啦,號子里呆了兩年出來,現在不偷雞模狗了,又改跟詐騙犯混了?」
楚振邦在一邊听得清楚,他笑笑,插口道︰「他就是王錦平。」
「什麼?!」絡腮胡子吃了一驚,他看看楚振邦,又扭頭去瞅彭勝男。
「他是我朋友,這個案子就是從他那里得到的消息,」彭勝男幫忙解釋道,「王錦平,就是你的郭老蔫,昨晚在從白嶺前來哈市的火車上向我朋友行騙,還出示了一張偽造的國家計委批文。」
「噢,你好你好,我是咱們市局經偵處的,我姓陳,陳光雲,」絡腮胡子當下伸出兩只手來,握住楚振邦的手,笑道。
「楚振邦,」楚振邦簡單的一句自我介紹,沒一句廢話。他看的很明白,陳光雲要討好的對象是彭勝男,對他的熱情只是連帶的,這個時候的太多只會討人厭。
果然,陳光雲很就將注意力從他的身上挪開,他對彭勝男笑道︰「呵呵,那就對上號了,不過這個家伙可不叫王錦平,他的大號叫郭三奎,就是咱們哈市本地人,過去一直都在街上廝混,因為有點聰明,又總是干些坑蒙拐騙的勾當,所以人送綽號‘郭老蔫’,意思就是他蔫壞。四年前嚴打的時候這家伙被判了刑,年初才刑滿放出來,沒想到這才多半年的工夫,他又折騰出一把大的來。」
話到這兒,陳光雲看著郭三奎大聲道︰「郭老蔫,我沒冤枉你吧?」
郭三奎飛快的抬了一下頭,嘴里諾諾的了句什麼,很快又把頭低了下去。
「既然對上號了,那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彭勝男鄙夷的看了郭三奎一眼,道,「還需要我們過去做個筆錄什麼的嗎?」
「這個……」陳光雲很懂的察言觀色,他看看彭勝男停在人群外的車,搖頭笑道,「這個就不用了,反正這子是個慣犯,有案底的,要是有問題的話,事後我們也可以再聯絡你。」
彭勝男點點頭,朝楚振邦和詹國興打了個招呼,了句︰「那好,有什麼需要配合的,隨時可以找我。」隨即便擠出人群,回到車里。
軍車發動起來,重新駛上公路的時候,圍觀的人群還沒有散去,楚振邦在車後座上,通過後窗遠遠看著郭三奎那一伙人被押上警車,嘴角浮現出一絲嘲弄的笑意。
從與郭三奎短暫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接觸上,楚振邦感受到了前世很多未曾仔細去感受的東西,其中最為顯著的一點——他感覺到了國內大時代的變遷。經濟開放了,人們的思想也進步了,這種進步帶來的可不僅僅是好東西,還有一些烏七八糟的糟粕。改革開放帶來的國人人生觀與價值觀的轉變,過去那種「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觀念,開始向「一切向錢看」的方向發展,在投資機會有限、經驗薄弱的前提下,國人拿著辛苦積攢的一點積蓄,急于找到一個能夠「使錢生錢」的門路。于是乎,以迎合這種需求為手段的詐騙,自然而然也就應運而生了。
詐騙在這年月里一旦曝光出來,那就是能上報紙的新聞,可楚振邦卻知道,用不了多久,最多也就是十年的時間,各種各樣的詐騙將會在這個國家的社會上橫行無忌。從公廁、燈桿上粘貼的各種廣告,到私底下引發的各種假冒偽劣傳單,再到各地方電視台甚至是中央台節目上滾動播出的充滿虛假信息的電視廣告,最後到各種各樣的有毒食品……二十年前的昨天,國內講的是「路線重于一切」,二十年後的今天,國內講的是「發展重于一切」,而再到二十年後的明天,國內就要講「穩定重于一切」了。
當然,現在對于楚振邦來,什麼重于一切都不重要,大政方針之類的東西離他還有點遙遠,他只是天朝治下億萬國人中的一員,充其量就是不那麼普通的一員罷了。
**順飯店是一家清真飯店,地方離著清真寺不遠,從國際飯店到那兒有一段距離,開車到了地方,楚振邦隔著車窗就看到充滿伊斯蘭風情的樓前,橫著一塊超長的藍色招牌,招牌下的櫥窗前,掛著幾面紅色布幡,上面寫著「回頭」、「褡褳」之類的字樣。
看看飯店四周的建築,都很殘破,街道邊上還停著一些老舊的自行車。
「怎麼啦,下車啊。」彭勝男先下了車,看到後座的楚振邦不下來,忍不住伸手在車門上敲了敲,催促道。
楚振邦回過神來,跳下車的時候四處打量著,問道︰「你怎麼找到的這個地方?」
「看不上眼啊?」彭勝男摘下帽子,將齊耳的短發朝腦後攏了攏,道,「告訴你,別看這兒地方不怎麼樣,但在哈市的名氣可不,老字號了。一會讓你嘗嘗這的回頭,保管你把舌頭都吞下去。」
「是嗎?我怎麼覺得你是圖著省錢才把我領這兒來的?」楚振邦伸手指指布幡下面貼著一道廣告幅,上面寫著「回頭1角/個」的字樣。
彭勝男顯然是領會他的意思,翻過來一個白眼,道︰「一個大男人,哪來那麼多的斤斤計較,趕緊走,我在二樓訂的雅間,要是過了下午兩點,包間費就又要加十塊了。」
楚振邦忍不住有一種失笑的感覺,這女人還真是一點都不含蓄。
別看飯店外面的環境不怎麼樣,但內里的布置倒還算雅致,包間的隔音效果並不好,可一點都沒有喧鬧的感覺,主要是清真飯店里不允許喝酒,沒有一般飯店里那種幾個人喝的面紅耳赤、吵吵鬧鬧的場面。
彭勝男是這里的常客了,幾個人入座之後,也沒點菜,就有伙計給送上來兩個盤子,盤子里放著長條狀的所謂「回頭」,一盤九個。
「自己動手啊,我不管招呼。」彭勝男也不用筷子,就那麼伸手捏過一個,招呼一聲便張嘴去咬。
楚振邦原本還想取笑她兩句,沒想到一邊的詹國興已經把手伸了出去,學著她的樣子抓過一個,大嘴一張,直接咬下去三分之一。只有傅淑麗還算是優雅一點,懂的用上筷子。
彭勝男的性格極其男性化,很有點自來熟的意思,雖然結識不久,但開兩句玩笑應該無傷大雅,但詹國興這個人楚振邦是真搞不定,主要是他太過刻板了,讓人沒有心情跟他開玩笑。
沒辦法,入鄉隨俗吧。
楚振邦也伸手抓過一個回頭,就著剛端上來的那股熱勁咬了一口。
別,味道還真是挺不錯,雞蛋和面做的外皮,里面是牛肉大蔥的餡,煎炸的外酥里女敕,很地道。
楚振邦悶聲吃了一個,飯店的伙計陸陸續續送上來四五個菜,有葷有素,最後還送上來幾碗米飯。
彭勝男吃飯的速度很快,整個過程中一句話都不,就是在那兒悶頭大吃,一碗米飯吃完了,還用手指頭在碗里刮了一圈,把落下的幾個米粒都掃進嘴里,這才喝了一口水,一邊用毛巾擦著手,一邊歪頭看著楚振邦。
楚振邦這時候一碗米飯才吃了一半,算是個半飽,可彭勝男瞅的他有點夾生,最後只得放下碗筷。
「吃飽了?」彭勝男見他拿毛巾擦手,笑眯眯的問道。
「恩,還可以,」楚振邦聳聳肩,道。
「剩了半碗,要是我姑姑在這兒,肯定不會給你好臉色看。」彭勝男看看他剩下的半碗米飯,笑道,「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咱們現在可以談正事了。」
「正事?」楚振邦愕然道。
「是啊,」彭勝男點點頭,道,「我這個人不喜歡兜圈子,什麼事都是直來直去的。前幾天在白嶺見了傅濃,她對你的評價很高,而且認定‘西城’將來的發展將會超出尋常。」
「濃現在也是西城的人了,她這麼算不算是自吹自擂?」楚振邦失笑道。
「或許是有點吧,不過我還是相信她的眼光,」彭勝男搖頭道,「現在不是到處都在講投資嗎?我手上也有一些錢,存在銀行里利息太低了,所以想找個不錯的項目投進去。剛才你提到水變油的項目,我就曾經考慮過,不過後來實在想不明白水這種氫氧分子組合出來的液體,需要經過怎樣的化學反應才能變碳,所以就擱置了。現在我找到了一個更好的項目,我這個人要求不高,我也不要什麼一夜暴富,更不想著復員經商,我只要把錢投到你的西城,兩三年後,你能給我賺回一份嫁妝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