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紫英已然忘了驚懼,笑道︰「這人的戲謔口吻,怎麼和阿霜一模一樣?真是怪啦!」
辛八公和榮成俱都氣得抓狂,待得听到最後一句話時,登時大喜,立刻跳開一邊,停手不攻。
辛八公大聲道︰「你說話算數?」
榮成叫道︰「你莫想再次耍我,否則和你拼個死活!」
少年書生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們莫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月復。哼,誰不想獨擁這羊皮秘籍?但我沒料到,你們不僅搶先找到那墓穴,而且狗膽包天,陽奉陰違,竟敢和沙老怪搗鬼。我是稀里糊涂想清楚啦,沙老怪太過厲害,我前日若逃得稍遲,焉有命在?為了這塊破羊皮,沙萬重萬里而來,擺明志在必得。你們哪個當真不怕死,誰就來拿。」說著,從懷里掏出一件物事,半片前襟大小,果是一塊皮襖殘片,陽光照在上面,有些耀眼灼目。
辛八公和榮成同時縱出一步。辛八公怒道︰「榮兄非要和我爭嗎?」榮成厲聲道︰「憑什麼要讓給你?」
辛八公喝道︰「你這輩子跟我較上勁了,是不是?你把這物事讓給我,辛某定有酬謝厚報。」
榮成冷笑道︰「老子心明如鏡,你的酬謝厚報狗屁之至,乃是突施暗算,除掉我這眼中之釘,對麼?嘿嘿,殺人滅口,老子可沒比你姓辛的少干。」
兩人彼此瞪視,誰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少年書生忽而改了主意,那就麻煩得緊。
過去的一天一夜間,他們三人一路走一路打,見單打獨斗車輪戰,都非少年書生的對手,于是兩人破天荒的聯手夾擊,無奈少年書生還是技高一籌,硬搶決然不成,只好死纏爛打,伺機奪取。
不想這少年突然腦子進水,居然當真不要這件羊皮秘籍,那麼眼下當務之急,便是立刻設法拔除眼中之釘、搬掉絆腳之石。
少年書生笑道︰「唉,辛兄想要,榮兄也想要,可是寶貝就只一件,到底如何是好啊?這樣,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兩不得罪,就給你們出個絕妙主意︰一撕兩半,定期互換,如何?」
辛八公急道︰「撕不得,萬萬不可!」
榮成怒道︰「什麼餿主意?放你……你快給我!」一句「放你娘的狗臭屁」沖上喉嚨,幾乎月兌口而出,急忙改口。那是因為突然想起,在此緊要關頭,萬萬不可觸怒對方,否則這小子一怒之下,當真把這羊皮秘籍獻給搜魂手沙萬重,今生今世就再也別指望了。
少年書生皺眉道︰「這等天公地道的曠世裁決,居然一文不名,真是奇哉怪也,令人捶胸頓足、痛心疾首。那麼好,老子被逼無奈,嘔心瀝血,只有出此下策︰江湖規矩,比武定奪。***,你們莫說我吃請、受賄、姻親裙帶、跑官賣官等等指斥之言,老子怎知誰的武功高、誰的本事低?誰能技勝一籌,奪寶而去;誰會嗚呼哀哉,去見閻王?我又非當真做了你們的祖宗老子。」嘰里咕嚕胡扯一通,最後大喝一聲︰「狗雜種、路倒尸,你們還有喘氣的麼?給一句痛快話,不然,老子花天酒地去也,恕不奉陪!」
梅敬安和許紫英听得笑不絕口,這少年話音未落,兩人再也抑制不住,縱聲大笑起來。
三人循聲望來。
梅敬安和許紫英心頭皆咯 一下,均想︰「糟糕,現在如何是好?」瞧見榮成厲聲道︰「找死!」身子一縱,就要奔來,兩人臉色大變,便想策馬疾馳而去,只听少年書生喝道︰「辛八公,給你!」
但見榮成陡然旋身一躥,閃電般襲到辛八公跟前,雙斧飛舞,急如狂風暴雨,登時將他全身籠罩在一團團白光之中。
少年書生喝道︰「江南雙煞里頭,若論狡詐,榮成居首。辛八公,我看這場比武,你還是認輸,你就算武功略強,最終會敗在上當吃虧上面。」
辛八公厲聲道︰「未必!」掄刀與榮成激斗。
少年書生笑嘻嘻的抱劍瞧了一會,張口打個哈欠,伸伸懶腰,說道︰「狗賊,你們瞧清了,我把這秘籍放在地上,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老子事不關己,拍走人也。」說著將手中羊皮輕輕放下,收劍入鞘,朝小路行來。
少年書生走到梅敬安和許紫英馬前,拱手道︰「老英雄請了,女英雄也請了,兩位南來北往,大吉大利,恭喜發財。在下人困馬乏,東也成、西也成,可否捎帶小生一程?」
許紫英听了他的這番話,分明是在胡說八道,不禁暗暗好笑。梅敬安趕忙下馬,抱拳回禮,道︰「請教足下尊姓大名?老朽杭州梅敬安。」
少年書生訝然道︰「原來是威震江南的梅老英雄,失敬失敬。小子有幸也姓梅,單名一個‘八’字,梅八是也。」
梅敬安肅然道︰「梅少俠武功絕倫,且計謀高深,輕輕易易的便使江南雙煞狗咬狗,著實令人欽佩。」
梅八笑道︰「古有一桃殺三士,我只不過照搬照抄罷了,有什麼稀奇?」上上下下打量許紫英,說道︰「敢情這位就是令愛?」
許紫英見這少年力敵江南雙煞,本來對他頗有好感,但見他這會子一雙眼珠直勾勾的盯住自己不放,頓時暗生不悅,道︰「我姓許。」干脆懶得下馬見禮了。
梅敬安道︰「梅少俠海涵,她是老朽兒媳。梅少俠,請上馬。」
梅八道︰「這如何使得?你老爺子偌大年紀,這匹黃驃馬還是你騎著,我麼……不妨到紅鬃馬上擠擠。」
此言一出,許紫英大為羞惱,俏臉頓沉。梅敬安滿面怒容,對這少年的滿心欽敬,頃刻化為烏有,喝道︰「你胡說什麼?姓梅的,剛才我還敬你是個武林中罕見的少年英雄、江湖上堂堂的奇男兒,豈知原來卻是個無行敗德的浪子無賴!你莫以為武藝高強,就可以為所欲為!我武功雖遠不及你,但絕不容你小子放肆胡為!」怒意一生,不再自謙老朽了。
少年書生長揖道︰「小子失言,得罪得罪。梅老英雄教訓得對,我頑劣成性,每每令雙親生氣,還盼你老多多原宥。」
梅敬安怒色稍減,道︰「知錯能改,倒也罷了。我還有事,你自便。」翻身上馬,正要掉頭離開,只听少年書生撲哧一笑,清脆動听之極,登時為之一呆。
許紫英也是一臉愕然,只見少年書生笑嘻嘻的說道︰「爹,七嫂,你們要甩下我嗎?那可不成!」語聲悅耳,全然出自少女之口。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許紫英啊了一聲,跳下馬來向他撲去,但卻突然站住,緊盯他那又黑又丑的臉龐,還是難以置信。
梅敬安聞聲好生激動,叫道︰「阿霜!是我的乖女兒阿霜!」躍下馬背,一把將少年書生摟在懷里。
少年書生道︰「爹,昨天我被江南雙煞糾纏得緊,錯過了你的壽辰,女兒真是不孝。」
梅敬安老眼潮濕,道︰「不怪,爹不怪。」
少年書生道︰「我留書出走,這一年多來,你和媽媽氣壞了?」
梅敬安道︰「好閨女,爹現在真是歡喜得緊。來,跟爹快快回家。」說著躍上馬背。
許紫英再無懷疑,上前抱緊她,這才發覺她身材臃腫的秘密,敢情是往衣袍里,塞進一堆衣物棉絮之類柔軟的東西,笑罵道︰「精靈鬼,曉得你會裝神弄鬼,可是這麼丑怪惡心的模樣,虧你裝扮得出,今天當著公爹的面,當真是騙人騙到家啦。不過,起先听你和江南雙煞胡說八道,倒也覺得奇怪,這就是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和你那副無賴口吻如出一轍之人,天底下哪里還找得出來第二個?」
這位少年書生正是梅府千金梅凌霜所扮。梅凌霜笑道︰「我這手易容術,已然登峰造極、出神入化,是也不是?」
許紫英笑道︰「呸,自吹自擂,好沒羞恥。」
梅凌霜躍上梅敬安坐騎,許紫英道︰「哎,跟我同乘。」
梅凌霜笑道︰「堂堂許府小姐、梅家媳婦兒,忽跟一個丑八怪男子同乘共騎,招搖過市,這要傳到尊夫耳朵里,他還不找我梅八拼命?再者,‘男女非授受不親’,小生豈敢逾矩。」
許紫英哈哈一笑,隨即悵然低嘆。
梅凌霜道︰「怎麼?什麼事不順心啊?」
梅敬安望了望兀自狠斗不休的江南雙煞,道︰「回家慢慢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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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幼虹瞧見梅敬安滿面喜悅的踏進房門,後邊竟然跟來一個又黑又丑的陌生少年,不禁一怔,內宅之地,男賓禁入,老爺今天如何這般糊涂?待見最後進房的許紫英一臉狡黠神情,心下起疑,離座迎上兩步,凝目朝這少年細瞧,不由笑了,說道︰「霜兒,媽媽教你一個乖,以後若要裝神弄鬼,單單除去身上香囊可不行,最好把眼楮眯緊一點,這才騙得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