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薛老太太依然是全家最早醒來的那個人,她對克凡半夜跑回自己房間睡覺的行為不予置評,只淡淡吩咐了句要把早飯全部吃掉後,便回屋子里睡回籠覺了。請記住我們的網址)
克凡眯著惺忪的睡眼,站在盥洗台前洗臉刷牙。
貓先生站在台子上,低頭舌忝克凡牙杯里的水,小小的紅色舌頭一翻一卷,牙杯里的水泛起陣陣漣漪。
克凡眯眼揮手趕它,嘴里發出不明所以的嗚咽聲,「嗚!嗚嗚!」
貓先生罵道︰「把泡沫吐掉!」
克凡「噗」的一聲吐掉泡沫,指控道︰「你喝我的水!」
貓先生說︰「你會喝這個水嗎?」
克凡說︰「當然不會呀。」
貓先生說︰「那又有什麼關系?」
「也對哦。」克凡端起牙杯開始漱口。
磨磨蹭蹭,蹭蹭磨磨,等到該去學校了,克凡終于發現自己很有可能遲到的事實,于是所有事情又變得混亂起來。
披散著一頭亂發的克凡眯縫著五百度的近視眼四下模索她的眼鏡,「眼鏡呢?眼鏡呢?」
貓先生看不下去,從客廳電話桌上跳到克凡身前,嘴里咬著一副暗紅黑框眼鏡。
克凡戴好眼鏡,微微皺眉,嘀咕道︰「有一股糖醋魚的味道……貓先生,你又偷吃!」
貓先生瞥一眼薛老太太緊鎖的房門,低聲說道︰「再不走該趕不上課了。」
克凡套上鞋子轉身就跑。
貓先生站在大門口,看著克凡三個台階並做一個台階往下跳,忍不住略略提高聲音叮囑道︰「不要跳!」
「知道了!」空空的道里傳來克凡的回應。
貓先生搖搖頭,心里泛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情緒,這讓它忍不住咧開貓嘴想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
「你果然會說話。」
聲音傳自身後,貓先生在回頭前,腦海里已經飛快閃過無數種可以被信服的理由,但直到真正面對薛老太太時,它仍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它的內心是尊敬著這位老婦人的,所以它不願意欺騙她,但它的直覺卻告訴自己,還不是說出一切的時候,起碼,要有所保留。
畢竟她不是克凡。
貓先生轉身看著身後的薛老太太,老太太裹著一件深藍色的毛衣外套,腿上套著克凡的鵝黃色珊瑚絨家居褲,貓先生不知道為什麼,腦海里突然想起克凡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她說,媽媽已經十幾年沒有穿戴過紅色的物件。
貓先生想起一個詞,未亡人。
薛老太太扶著沙發背坐下,動作緩慢,她看著貓先生的眼神依然慈愛,「你是什麼時候在克凡面前顯露出真身的?或者我應該這樣問,克凡是什麼時候發現你的?」
貓先生躍上沙發前的矮桌,在薛老太太面前蹲坐下,如果要談判,他們倆至少該是處于平等地位的,它說︰「在小嶗山出事那會兒,我自己出現在她面前的。」
薛老太太點頭,笑道︰「我想也是,克凡那性格,你不推她一把,她永遠不會主動面對事實,你大概也是被逼急了?」
貓先生說︰「是我有求于她,在對您有所隱瞞這件事上,請您不要責備她。」
「你倒是挺護著她。」薛老太太笑問︰「喜歡她嗎?」
貓先生說︰「……」
薛老太太眯著眼笑,說道︰「我不會責備她,每個人都有權力保留自己的秘密,誰說我們是最親近的母女,彼此之間就該毫無保留地坦誠呢?更何況,我在這一點上,作為反面典型,沒有資格責怪任何人。」
貓先生沉默。
薛老太太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貓先生知道她有話要說,便靜待後文。
薛老太太說︰「我夢到我的丈夫,也就是克凡的父親。」
貓先生眼中針芒一閃而過。
薛老太太迅速捕捉到他的驚訝,笑道︰「怎麼?未亡人夢到她的亡夫讓你覺得很不可思議嗎?還是說,你覺得我不應該會夢到他?」
貓先生說道︰「不。」
薛老太太掩著嘴「撲哧」一笑,眼角的皺紋彎出深刻卻溫暖的線條,她說︰「不要被我嚇到啊,老太太在唱空城計,貓先生不必緊張。」
貓先生心中暗罵老太太老奸巨猾,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等待著。
薛老太太說︰「十年前,我還能經常夢到他,後來,夢里他的身影越來越淡薄,我知道,我注定是連他的靈魂都將失去了的,這幾年下來,我已經失去夢見他的能力,或許應該說,他已經失去了出現在我夢里的能力,貓先生,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貓先生沉吟片刻後,說道︰「根據形成靈體的方式,我們可以把靈體分成死靈和生靈,其中,死靈又因支持它存在的情感而分成多種,比如纏著小嶗山的那個鬼孩子因為寂寞而成為怨靈,雖然他不想傷害別人,但他的存在本身已經因為負面情緒而傷害到了他最親近的人,這樣的靈體是于人有害的。」
薛老太太放在腿上的雙手十指勾纏,手背青筋浮突,她細聲問道︰「可是這個孩子存在了十幾年,他並沒有消失。」
「問題出在支持他成為靈體的感情,我們可以這樣說,負面情緒所能提供的能量比起正面情緒要強大許多,他們和這個自然格格不入,是不容易被自然包容的,所以,這些心存執念的死靈往往能存在很久很久。」貓先生斟酌著合適的詞匯,眼神一直仔細地觀察著老太太,他解釋道︰「而那些善意的靈體,一般是不能在這個世界久存的,他們的力量不夠強大,很快就會被自然吞並,成為這個世界的另一個部分。」
薛老太太的右手緊緊握住了左手,「他們會成為什麼呢?」
貓先生無奈回道︰「水、風、空氣、陽光……他們最終回歸自然,這才是真正的自然法則。」
薛老太太顫聲問道︰「那麼……克凡她爸爸……」
貓先生想了想,最終決定保留一部分真實,他說道︰「他曾經很長久地存在在這里,但是,到現在為止,他的氣息已經所剩無幾了……如同您的夢一般,他正在消失。」
「我看不見他……」薛老太太靠上沙發,疲憊地閉上眼,嘆道︰「我看不見他……」
貓先生不懂安慰,也不敢擅自離開。
良久,薛老太太終于睜開眼,她說︰「謝謝你,貓先生。」
「不客氣。」貓先生想起克凡昨晚說的話,忍不住問道︰「克凡對她父親的死一點印象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
薛老太太淡淡說道︰「這是秘密。」
貓先生沉默。
薛老太太說︰「你和克凡瞞著我做什麼我是不管的,那孩子已經24歲了,再過十年二十年,我就不能陪在她身邊了……」眼看貓先生張嘴想要說話,老太太阻止道︰「別急,一個人活到了我這把年紀,若還看不透生活,這些年也是白忙了。我這輩子能遇到克凡她爸爸,能生下克凡,能看著克凡從嬰兒一點點長到現在這樣,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接下來的生活,我只想平靜輕松地安享晚年,那些驚險刺激的事情實在不適合我這樣的老人家,所以,我是不願意管的。」
老太太看著自己的眼神雖然溫暖親切,卻藏不住一絲哀婉憂愁。
薛老太太接著說道︰「想必你也看出來了,克凡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她的命格不好,運氣偏又好得出奇,總能逢凶化吉,但是,既然我已經把她當成一個普通女孩養到這麼大,我就絕對不可能讓你們輕易破壞現狀,這是我要帶到棺材里的秘密,也希望你們不要繼續為難我這個老太太才好。」
貓先生謙恭說道︰「有一件事,我想請教一下您。」
薛老太太寬厚一笑,說道︰「你問。」
貓先生問道︰「為什麼您從來不問我的身份?我從哪里來?接近克凡有什麼目的?您這麼護著克凡,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我?」
薛老太太神秘一笑,說道︰「我不是說過了嗎?克凡雖然命格不好,總是會遇到奇怪的事情,但她是天生的福星,命中貴人無數,總能逢凶化吉,所以,我不擔心她,相反的,我更擔心你。」
貓先生奇道︰「擔心我?」
「對,擔心你。」薛老太太笑道︰「和一個天生福星呆在一塊兒,通常只有兩種結局,一是她逢凶化吉,你也安然無事,二是她安然無恙,你卻替她承當了她的危險。」
貓先生驚訝地看著她,這個老太太,竟從一開始就把他算計進去了!
貓先生冷笑道︰「可是克凡說她不是天生福星,她說自己是災星,但凡她說過的壞話,一定會實現。」
「她……」薛老太太面上一驚,驚訝過後便是濃重的疲憊與不可知的傷感,她閉上眼深深嘆息,苦笑道︰「她已經明白了這一點,很好……很好……」
貓先生緊緊追問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哎呀呀∼」沉默過後的薛老太太突然伸了個懶腰,站起身,往房間里走,邊走邊說道︰「不早了不早了,我該去買菜啦。」
貓先生喚道︰「老太太!」
薛老太太已經躲進了房門里。
貓先生徹底無語。
這個愛賣弄玄虛的老太太!
「砰。」
房門打開,薛老太太探出腦袋,「嘿嘿」笑著,說道︰「貓先生,我知道你在罵我喲。」
貓先生正直回道︰「沒有,您听錯了。」
薛老太太笑得更開心了,她說︰「貓先生,或許你自身就是一個神秘有趣的故事,但是,誰的身上沒有一兩個故事呢?你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貓先生若有所思地看著老太太,堅定說道︰「我會把故事走下去的。」
薛老太太笑道︰「來日方長,讓我們拭目以待。」
「砰。」
房門再次關上。
貓先生望著那合緊了的房門,心中默默罵道︰有其母必有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