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蘿拾掇著廚房的事物。心下這才明白原來那齊旻寺手上的神鏡碎片竟然有瞬間移動的功能,自己沒有被召喚過去,大約是因為靈魂的特殊性。只是听明德言語之間,齊旻寺雖然成功說服了大多數的人族高官,但是普通民眾和光宿並不是人人同意走上造反的危險道路,最後怕是真被夜玉寒猜對了,那吃的東西里面有問題。
凌蘿洗碗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水中舀著,完全沒有注意到同一個碗她已經洗了三遍。玉寒如今咒印已消,加上冥尊又替他還了魂,即便如今形勢不大好,他的身體應該也無大礙。她回來幾日,夜夜失眠,一閉上眼楮就看見夜玉寒紫水晶般的眼楮,略略哀傷地看著自己,又或者看到他挺拔的身軀與其他女子的背影一道,陰魂不散地在腦海中打轉。
修啟乖巧地接過凌蘿手中的碗筷,用抹布淨了,又一個個斜靠在簍中瀝著水,粉圓趴在他肩膀上一聲不吭地看著雙手還在水中劃著的凌蘿,打了個哈欠,終于忍不住跳上她的頭。用力蹭了蹭腳,冷哼了一聲跳出門去。
「凌蘿姐姐……」
「啊,已經洗好了?對不住,我發了一下呆。」修啟輕嘆,算是熟練地接過她手中的抹布,搖頭道︰「姐姐,我已經不小了,過了六月我就滿十四了,所以如果有什麼事情,我還是能靠得住的。」
凌蘿未想到他會說這個,撇到他擔心的眼神和微紅的耳根,她這才知道自己最近的反常已經影響到身邊的人。「謝謝你,修啟。不過我沒事,只是有點倦,所以才會這樣。」
她不說倒罷了,說起來修啟就略微有了惱意,「姐姐,你說是沒事,但是你以為我沒有看出來麼?如今你體內靈力幾乎全無,雖然對你的身體並無太大的影響,但是畢竟是修行多年的人,靈力突然抽空五髒六腑是沒有這麼容易適應的。可你又偏偏掩著不說,你叫我心里怎麼想?當年你為了治我的無味之癥,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從七星湖底替我找到了千年的冰玉入藥,而現在你卻連身體不好都不肯讓我知道,真是太傷人了。」
凌蘿沒想到一向安靜內向的修啟會生這麼大的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她很快便轉過彎來,心中冒起點點的暖,即便這孩子對她臉紅脖子粗,不過也是擔心至極才會這樣。她連忙伸出手拉過修啟,又拉他坐在自己身旁,求饒道︰「我的好修啟,不要生姐姐的氣,你不過就是想知道為什麼我的靈力會突然沒有,為什麼我一個人要回陽平村不是嗎?」。
修啟別過頭去不看他,臉上卻是滿滿的紅,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勇氣把心里的話突然倒了出來,這些日子看著凌蘿長吁短嘆著實為她擔心,也就不由得毛躁起來。「那……那你要先把桂花糕吃了。」
見凌蘿一臉詢問,他便從虛空之環中拿出熱騰騰的糕點解釋道︰「別看這桂花糕不過是一個糕點,用的料卻是上好的真木桂花,最是補虛。姐姐你不管味道好壞,先將身子補起來,等底子好了要做什麼都行。」
凌蘿知他這兩年本事見漲,做起食物來頭頭是道,味道雖比不得館子里的山珍海味,效果上可是一等一的好。現在兜老頭基本上不怎麼管事,若是打起仗來各宮里有需求,基本都是過修啟的手。
她三言兩語大概解釋了前因後果,語氣平靜,像是討論今天的天氣,斷斷續續吃完桂花糕,臉上還露出十分享受的模樣拍著修啟的頭道︰「挺好吃的,又香又軟,可比你之前做的好太多啦。」
修啟卻知她在勉強自己,他雖然未在凌蘿身邊見證她與夜玉寒之間的這段情,可為了夜玉寒她甚至甘願毀去一身的靈力,縱看須臾千萬年,沒有一位光宿或者暗宿肯如此這般。只怕為了救那位哥哥,她便是連命都可以不要的。
「凌蘿姐姐,那你現在要怎麼辦?靈力沒有了,便要被削去光宿的身份,如今地冥間大軍壓境,你可不能一個人到處走,畢竟你的力量已經大不如前了。」
凌蘿拍拍手上的細屑,恢復往日的麻利把廚房徹底打掃干淨,「你也說了我如今已無靈力,跟著大軍也不過是個累贅的人,不如找個山間小屋自己平平靜靜的過完余生算了。即便齊旻寺要打仗,他也總不能把天音閣所有的人都殺了吧?誰做皇帝不是一樣做,我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就好。況且,我也倦了,各族的斗爭也好,天音閣中的高官位置也罷,都與我什麼相干?過去不過是看著雅韻的份上。我還他一份恩教之情,而如今我該還的都還了,該做的都做了,你就讓我一個人自由自在做自己愛做的事情吧。」
三人在陽平村過著不咸不淡的日子,誰都沒有主動開口接下來要做什麼,終于有一日村子里的不速之客打斷了這種平靜的假象。
修啟抱著探查的地狼鼠,原來地冥間的大軍已經越過南邊的綠幽、無上、南望、封陽四座城市,一路長驅直入,過暮河,穿棲山,進入西邊人族之境。許是因為天宮對齊旻寺的厭惡,人族的村莊自從村民們消失之後就再無人過來,只留了小半隊守衛,而天音閣連連敗退之後,這些衛兵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凌蘿便是那個時候悄悄回來的。而瀟霖,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佔領靈族之地以後,第一個來的就是陽平村。
這村子不過十幾戶人家,站在村頭就能看到村尾,瀟霖示意大軍停下駐扎,就在陽平村一旁的樹林之中,先遣部隊的兩百多人迅速準備起野營的器具。沒有人敢問為什麼不進村。這位年輕的統帥,在戰爭之中身先士卒,不僅戰戰立功,還殺了十幾個不受控制的鋼體傀儡,解決了地冥間的內部混亂,是掌門跟前的大紅人。可是沒有人知道,這兩個根本就是同一人。
「蘿蘿,你居然逃到這里來了?」凌蘿悠閑地躺在竹椅上,前後不緊不慢地晃著,絲毫沒有對他的出現感到詫異。「我幾時逃了?這里是我家,要走也是你走。我走什麼?」
瀟霖聳聳肩,抬首打量這間前後兩進的院子,兩層的小閣樓收拾得極為干淨,雖然看上去有些年代,卻並不讓人感到難受,小院子不大,約莫就二十來個平,角落里面一顆杏花樹長的很是茂盛,靠院牆的下面還有幾塊隨意擺著的大小石頭,雖然簡單,卻透出一股生活的溫暖。
他撿了院子中剩下的唯一一個木椅坐了下去,「跟我走。」凌蘿晃動的身體頓了頓,又跟著搖,閉上的眼楮自始自終沒有睜開過,「瀟霖,你究竟想干什麼就直接說吧,我沒有那個精神跟你打啞謎。」
瀟霖不介意地把椅子搬在她身邊,伸出手按住椅子的扶手,凌蘿這才睜眼靜靜地看著他,面色如常。「你的靈力怎麼回事?」凌蘿拍掉他的手,轉頭看向一旁,嘴唇微抿,雖然臉上沒有太多表示,語氣已經明顯冷了下來,「與你無關。」
他一把抓住凌蘿的手腕,整個人如一尊石像壓了下來,「說。」
凌蘿也是個倔強的人,這輩子最是吃軟不吃硬,加上夜玉寒的事情本就是齊旻寺所害,她如今要不是靈力全無,早一鞭子打上去了。「瀟霖,不要以為我如今沒了靈力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再往前一步別怪我把你的秘密告訴地冥間的人!」
瀟霖聞言卻哈哈大笑,「你以為暗宿和四族之人會在意我這個掌門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們只在乎我能不能給他們帶來勝利,能不能給他們帶來財富,只要我們拿下了天音閣,須臾重新歸一。天音閣四族會被我們踩在腳下,他們高興都來不及,管我是真的掌門還是假的掌門,虧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竟然想以這件事情來威脅我。」
凌蘿言虧,瀟霖在位多年很多事情看得比她要清楚得多,本以為自己手中抓了他的小辮子,可沒想到他竟然一點都不在乎,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為什麼不管到哪里都陰魂不散?「就算他們不會介意你是假冒的掌門,我想他們一定介意你把一個敵軍帶回去,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瀟霖難得見她吃癟的樣子,心下大為滿意,凌蘿的表情總算不是那種無所謂的笑,她撅著嘴巴月復誹的模樣很是讓他滿足。他指著屋內低聲道︰「如果你不跟我走,里面那兩位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饒是凌蘿怎麼掩飾,她眼楮當中晃過一絲驚詫還是被瀟霖盡收眼底,「不要騙我你不在乎,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凌蘿轉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用眼光瞪死他,「我若是跟你走,你回頭找人料理了他們,我一樣吃虧。」
「你不跟我走,他們一樣吃虧。」瀟霖胸有成竹地倚在凌蘿的耳旁,笑容魅惑而溫柔,「乖女孩,現在不是你說不的時候。」
凌蘿沒好氣地抬手推人,可是卻被瀟霖牢牢地抓在手中還放在唇邊輕輕地點下一個吻,頓時紅了凌蘿的耳根,可肇事者卻只顧低低地笑。凌蘿想破口大罵,可又想到屋里的修啟和明德,瀟霖說的沒錯,地冥間的先遣隊既然到了這里,要抓住明德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更何況明德是從新露約城逃出來的,若是被抓回去必是要丟命的。也怪她最近什麼事都不想管,才沒有考慮過明德的處境,這陽平地處西南,與靈族之境離得不算太遠,若是地冥間打過來,這村子定然是首當其沖。
不過是轉頭的功夫,凌蘿便在心中轉了百十道彎,她壓下心中的不悅平靜道︰「我跟你走,但是你要與我一道送他們兩人走,如果你敢下暗手,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瀟霖投降般舉起雙手調笑道︰「我哪敢啊,早知道你是個決絕的性子,認識你又不是一天兩天。」
遠遠地送兩人離去,修啟本是死活不願,可是凌蘿寒如冰霜的話讓他啞口無言,兜無涯養育他十幾年,不過就這一個順眼的徒兒,若是他出了什麼事情兜無涯的下半輩子算是毀了大半。修啟也是孝順的人,听她說起兜無涯種種,便只得跟著明德依依不舍跨馬而去。
凌蘿站在霧谷之中時,以為自己在做夢,這座小小的山谷從外面看不過是一片貧瘠的硬石,可到了里面,百花齊放,流水淡霧,安靜優雅如同仙境。兩名婢女乖巧地請了凌蘿進屋更衣,再出來的時候瀟霖卻坐在院子中由侍衛換藥,赤luo的背上印著三道黑褐色的傷痕,張牙舞爪看得人心驚膽戰。
伺候瀟霖的那名男子似乎是位文曲,只是那傷過于陰狠,竟然只是淺淺地消了一段,那文曲抬頭瞥了凌蘿一眼,滿是憤恨,看得凌蘿一愣,她什麼時候又得罪這一位了?
「冥,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