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玉寒的眼光專注地停留在凌蘿身上,即便南宮清如何阻擋,他依然能夠輕易地越過他去,與凌蘿相視而望。其實他知道自己對這個女子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本來依他的個性,這世間沒有任何事物或者人能夠束縛住他,可偏偏這個女子在他腦海中縈繞多日不肯散去。想到初見之時,她被二十四騎嚴密看守唇角卻淡然平靜,便沒由來的一陣心疼,他知道那是這女子掩飾自己的一種方式,其實她心中也有無助與害怕,只是她倔強地不肯現在人前。
蝶骨不著痕跡地走到夜玉寒面前,低聲勸道︰「這兩人身份都不簡單,人類的事情咱們還是少管,由他們鬧去吧。」
夜玉寒置若罔聞,他發現凌蘿的眼中似乎多了些什麼,但是卻說不上來。她穿著一身純黑的密織九曲錦紗,將她如玉的肌膚完美地凸顯出來,清冷的月光也失了光彩,生生被她比了下去。他听見自己的聲音輕聲問︰「你叫什麼?」
南宮清和瀟霖皆是一震,天宮一戰,他們只當夜玉寒去了何處療傷,凌蘿只身返回靈力全無卻對此事只字不提,沒想到他竟然是失了記憶。心頭剛閃過這個念頭,兩人皆又是同時在心中升起了希望,現在沒有比這更好的情況了
難得兩人默契地一人拉過凌蘿,一人抬手阻止道︰「既然二位並無惡意,就此別過。」
夜玉寒是何等人,瀟霖先前不過短短一句,他便知道自己與他們三人皆是舊識。之前在新露約城遇到的那兩位光宿,似乎也是認識的,只不過他們兩個給他的是一種親近感,而眼前的兩人,竟然挑動了他心底隱隱的戰意,甚是稀奇
想到這里胸口出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四肢百骸之間驟然如血脈逆轉,劇痛無比。蝶骨見他靈氣驟漲,一明一暗之間發色也開始漸漸變換,趕緊扶住他的身體揮手張開骨林的結界。潮濕松軟的泥土中發出駭人的 之聲,森森白骨如有生命,隨著蝶骨的手指舞動起來,不一會便將兩人包裹起來,再看不見一絲身影。
「這骨林是我的府邸,幾位擅自闖入奴家也不計較了,還是速速離去吧。」
南宮清與瀟霖對視一眼,心中頓時松了口氣,剛才若是夜玉寒較真起來他們未必有把握能夠贏他。三人走在霧中,再無言語,只是南宮清和瀟霖皆是時時望向凌蘿,似乎希望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痕跡。讓他們失望又竊喜的是,凌蘿謹守本分,不近不遠地跟著南宮清,對剛才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
失望是因著心中的一絲期盼,期盼凌蘿難見的自愈體質能夠抵御鏡花無間的侵蝕,竊喜是因著心中一副柔腸,佳人既已忘卻前塵,自己自然還有無限機會。想到這里,瀟霖心情甚好地溜到凌蘿身邊,露出久違的笑臉道︰「蘿蘿,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凌蘿守禮地微微屈身,嘴角輕揚,「謝謝公子關心,奴婢不累。」
南宮清眉頭微皺,心中又是一陣隱隱的刺痛,「你不是奴婢,不用這樣稱呼自己。」
凌蘿點頭道是,沒有一句多余的話。南宮清說什麼,她便做什麼,沒有質疑沒有詢問,這一路走來她就是南宮清的影子。
瀟霖看在眼里痛在心底,堆起的笑容霎時被嫉妒與不甘所取代。憑什麼凌蘿要去伺候南宮清,在新露約的時候不僅為他端茶送水,就連夜里也要在屋里伺候著。雖然他知道南宮清不會同意凌蘿這般辛勞,但是一想到齊旻寺對南宮清的偏愛,他心中便多了幾分恨意。這些恨意雖然微小,卻像是細小而尖銳的刺,深深地植入他的腦海,稍微一動便讓他渾身不自在。
齊旻寺如今所有的一切,大多是他鬼族之功,爹忍辱負重多年才為他將地冥間收入囊中,而自己也不斷在天音閣為他打探消息,暗中部署。南宮清做了什麼?他除了悲春傷秋,為上一段感情緬懷不已之外,這些年他什麼都沒做。他有什麼資格坐享其成?
南宮清也知瀟霖對他多有不滿,也不願在這個時候多生事端,對于瀟霖尖銳的態度他多數時候總是沉默以對。于是這兩人前後而行,各有所思,卻都沒有注意到走在最後的凌蘿以極快的速度撇了骨林一眼,依然跟在他們身後風一樣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玉寒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他敏感地發覺自己與過去有什麼不同。緩緩起身而立,屋外正是暖風習習,長發被微風吹起,泛起耀眼的白。他駭然大驚,轉頭拿起一束細看,果然已經白了大半,只剩發梢處還留有些許烏黑。
蝶骨端著錯金芙蓉盤,盤里滿滿放著一碗香糯細米白粥,四碟各色小菜,一盤紅榴胭脂糕,一盤龍鳳春卷。幾樣菜色清新誘人,光看著便讓人胃口大開。她知夜玉寒此時已無大礙,笑吟吟道︰「餓了吧?先吃點東西,這些都是我親手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夜玉寒看著桌上的美食,腦海中突然閃過模糊的畫面,似乎曾經在什麼地方也有那樣一個人,為他洗手羹湯。他起身朝門外走去,毫不在意蝶骨錯愕的表情,淡淡道︰「我走了。」
「玉寒」
夜玉寒身影微閃,只留一抹殘影在空氣中閃過,迅疾而過的風吹起了片片落葉,很快又落在泥中,仿佛蝶骨短暫的期盼,不過瞬間便回到最初的寂寥。她倚風而立,緋紅的裙角在陽光下發出沙沙的輕響,揚起手轉個圈,便是連最美的蝴蝶也自愧不如,可是又有什麼用呢?他的眼中從來有的就不是她。
日暮四合的時候,瀟霖三人總算踏上了翔族的地界。羽光城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天空之城,寬闊的盤旋而上的青色石階像一條青色的玉帶,遠遠望去,又像是仙女臂彎上的輕紗,將整座城市點綴得如雲中蓬萊。
三人飛上天空,夕陽的余暉中逆光飛來大群的飛行魔獸,撲啦啦的展翅而過,刮起一陣颶風差點將凌蘿吹下飛輦。南宮清和瀟霖本可以御劍而上,卻都擔心凌蘿,于是便三人一同乘了,小小的輦上頓時顯得擁擠起來。
正逢戰時,羽光城顯得有些安靜,城里不少駐軍已經派往天音閣,只留下少部分守城。瀟霖輕車熟路找到一家小酒館,三人魚貫而入,現在正是晚飯時分,店里生意還不錯。空氣中飄散著孜然的香味,櫃台上醇香的竹葉青吸引著每個人,加上少女們銀鈴般的笑聲,連黑袍下的南宮清都有些微微動容。
瀟霖走到正在算賬的掌櫃跟前,輕輕敲了敲桌面,低聲說︰「我找問天。」
中年男人頭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問︰「東西呢?」
瀟霖朝南宮清點點頭,後者便拿出一個黑色布袋,只在掌櫃跟前一晃,便听見他招呼道︰「丹澤,帶三位客人去上房,左邊第二間。」
「好 」
房門關上的時候,瀟霖和南宮清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個女子,而且還很年輕,黃鶯般的聲音細細招呼他們坐下。她坐在輕紗之後,隱隱綽綽,只能看見她的發長及腳跟,風姿卓越。
「貴客想問什麼?」
瀟霖抱臂而立,他不太喜歡與看不見真面目的人打交道,若不是南宮清在這里,他早就沖進去把人揪出來了。齊旻寺讓他與南宮清一起來打听流光青帕的下落,讓他十分不快。若說齊旻寺不放心南宮清還可以理解,但對他瀟霖也存了戒心,這份試探實在讓他惱火。
南宮清見瀟霖兀自發呆,便低聲道︰「我們尋物。」
紗簾之後的女子嗯了一聲,便有一陣水聲響起,接著她便問︰「是何物?」
「流光青帕。」
沒有人注意到一直坐著喝茶的凌蘿微微抬了抬眼,不過只是一瞬間,她掃過那層輕紗,似乎想要看清楚簾後之人是誰。而那叫問天的女子亦是抬頭朝她這邊瞥過,接著便曼聲道︰「此物本在天宮。」
南宮清點頭道︰「之前確是在天宮,不過現在……」
問天輕笑打斷他的話,「現在已經不在了,這是神物,非我等凡人可以找尋。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法子。」
「還望姑娘賜教。」
問天的聲音輕柔飄渺,和著房里裊裊而起的蜜散香,讓人如墮雲端,在白色的柔軟深處,迷迷糊糊。「昔年神尊創下二物,八荒神鏡為征戰,流光青帕為守護,此二物相生相克,互為牽制。只要能重新找到神鏡,青帕自然是掌中之物。」
南宮清為難地皺起眉頭,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父親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拖,不管有什麼困難,他都必須去克服。只是這神鏡,整個須臾統共就那麼三塊碎片,讓他到哪里去找其他的呢?
問天見他面有難色,透明的指甲輕輕撥過水面發出嘩啦的響聲,「公子莫急,神鏡就在昔年已經消失的七聖境之中,只要能集齊七塊碎片,公子必能達成所願。」
一直沉默的瀟霖听她說起七聖境,便放下手朝門外走去。南宮清見他如此,想必已有計較,忙也示意凌蘿一同跟上。昏暗的房間里,只有房門輕輕關上的吱呀聲,光影之間青色的香霧似有生命一般飛速聚集在問天的額頭,慢慢滲入她的身體。
「快了,一切就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