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陣子沒有回到這個所謂的「家」里了,林箋推開鐵門走進前庭,時值深秋,院子中的植物卻依舊青蔥,相比起之前在諾蘭伯爵家見到的草本花木,林家的宅院中種植的卻多是木本的針葉類植物。這些植物枝干挺俊,葉色深沉,猶如這個軍人家庭給人的厚重感覺如出一轍。
管家早已守在門口,看到林箋走進,臉上依舊是一派有禮而恭敬的溫笑,「少將已回到宅邸,此時在書房中,林弘小姐還未歸來,林箋小姐現在是回房還是先去見少將?」
林箋邊走邊想了想,這才回答管家︰「哥哥在忙麼?我現在去會不會打擾他?」軍餃少將,還是一支艦隊的司令,應該是個大忙人,現在是下午三點多,人還呆在書房,不知道是不是依舊在處理軍務。林箋其實有些不太想見到他,這人壓迫感不是一般的強。但是作為妹妹,回到家中,對于半年不在家中的哥哥視而不見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尤其這位還是現在她事實上的監護人。她吃的穿的都還指望他呢。
「少將並沒有在處理軍務,進書房前曾交代,如果小姐們回家,可以去找他。」管家回答的一絲不苟,看著林箋的目光溫和,那份笑容中竟然帶著一絲揶揄,就像是看穿了林箋懼怕哥哥的這份猶豫,這讓林箋稍微有些不自在,」今晚似乎會有客人到來,我現在要去檢查一些晚餐的準備。」
「好。」林箋點點頭,待管家消失在拐角後,這才深呼吸了一下,邁步走上,幾步過後,便站到了林默的書房前。
林箋看著那扇雕著簡單花紋的木門,抬手輕輕敲了幾下,等了一會,門內沒有回應,又敲了幾下,依舊如此。不是說在書房的麼?林箋有些疑惑,剛想轉身離開,心頭卻微微的顫動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種想進去的,好奇心來的莫名其妙又來勢洶洶。她的「哥哥」那個帝國最為年輕的優秀軍官此時就在里面,敲門沒有回應,這是為什麼呢?他在做什麼?林箋覺得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可是在這樣一個深秋下午的時刻,她站在這個住了半年卻依舊陌生的宅邸中,面對這樣一扇緊閉的門,卻突然開始好奇起來。
林箋將手攥到門把手上,輕輕旋轉,心中不免緊張,手上卻絲毫沒有顫抖。
「啪嗒」,門沒有上鎖,輕易的被打開了。這聲輕響似乎震動了林箋,腦袋中瞬間清醒,林箋眨了眨眼,腦海中的清明瞬間恢復,嘴角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再怎麼說,這個身體依舊是這家里的孩子,里面那人再怎麼高的軍餃,也是這身體的哥哥,她發現,自己依舊沒有真正的將自己當成原本的那個十七歲少女,雖然林箋自己也並不想這麼做,但是家人,還是應該去學習接納的。
想到此時,林箋沒有再猶豫,輕輕的將門推開,屋內的情景立刻展現在眼前,整整一面牆都被書櫃所把持,里面裝滿了書籍,裝有藍色窗簾的窗戶旁是一張木制書桌,書桌上放著幾本書,還有一台通信器以及一台不怎麼新的電腦。看起來就與一千年前的普通書房沒什麼區別,上次林箋來這里時,心情忐忑並沒有仔細觀看這間書房,此時才好好的打量。只是,此時這間書房的主人卻並不在。
林箋走進書房,轉頭看了看,這才發現,這間書房原來算是個套間,在正對著書桌的牆壁上還有一扇門,那扇門並沒有關進,微微的露著一道縫隙。這是什麼?書房內的臥室麼?林箋一頭霧水,走了過去。剛要揮手推門,突然想到,這要是臥室,會不會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啊。不過,就林默那張冰塊臉還有周身的低氣壓,再加上安捷琳娜那麼的推崇,他應該不至于帶個女人回家然後在床上大戰然後還不鎖門,這也太顛覆世界觀了。林箋心中囧了一下,這都想的是些什麼呀,難道是這陣子太過疲憊了?
正在那唾棄自己的時候,那開著的門縫閃出幾道光芒,就像是在黑暗的屋子中看電視一般,林箋一愣,輕輕的推開了門。
果然,在正對著門的牆上,有一個幾乎佔據了整面牆壁的大屏幕。
一眼望去,林箋立刻被大屏幕上的畫面牢牢的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在猶如黑夜般的宇宙中,兩軍對壘。長達六百米的戰艦鋪滿了整個星域,從這個視角望去,那閃爍著光芒的戰艦們猶如黑夜中猛獸掀起的獠牙,高能量粒子光束以極高的頻率帶著幾乎讓人致盲的強光閃爍在屏幕上,在擊中戰艦後,戰艦上的裝甲防護盾瞬間激蕩起紅色的光芒,整個幽黑的星域空間被照射的如同白晝一般。一艘艘的戰列艦,裝甲艦在對戰中爆炸,激發出更加閃耀的光芒,那種美麗卻殘酷的光芒讓那些遠處激烈動蕩的恆星都黯然失色。
這麼安靜的房間,卻上演著這麼慘烈的戰事,林箋幾乎是窒息一般的看著牆壁上的戰斗,直到慢慢的感覺到腳底的震動,這才發現,屋子內是有著遮音場的,而此時自己則是站在遮音場外的。
屋內的擺設極為簡單,除了牆上的大屏幕,便只有一個小小的如案幾般的桌子,桌子上放了一個煙灰缸,一個煙盒。面對著牆壁屏幕的是一個大沙發,上面此時坐著一個人,不是林默又是誰。
林箋看不到他的正臉,只能從側面看到他,手里燃著一支煙,在幽暗的屋子內一閃一閃的亮著微弱的紅光,兩一只手支在沙發的扶手上支著額頭,他的臉隨著屏幕上的光芒時隱時現一般,林箋在光芒閃耀的間隙中,看到他半垂的眸子下黯然的神情。林箋半響才能移動腳步,這個人幾乎與這黑暗融合成了一個整體,讓人走不進去。
一踏入遮音場,林箋便立刻被發現了。
林默瞬間轉頭,隨著他轉頭的動作,身體都坐直了。在看到來人後,他皺起了眉宇,原本便鋒利的面目此時看起來更加的犀利。那雙冰藍色眸子中的冷冽讓林箋不由自主的心中顫了顫。
「轟!」屏幕上又有一艘戰艦被擊沉,由于距離攝像者較近,被擊沉的一瞬間發出了巨大的聲響,猶如悲鳴一般。這迫在耳邊的巨響讓林箋猛的一抖,在回過神來後她看到林默拿起了放在手邊的遙控器按下按鈕,聲音便瞬間消失了。
靜音了,林箋感覺到自己一瞬間似乎進入了一個真空一般的地方,她站在林默的身前,感受著他冰冷的目光照射在自己身上,冷冷瀝瀝的,讓人頭皮發麻。這沉默太讓人難受了,林箋咬了咬下唇,「我有敲門……」她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啟一個話題。
「這房間的通信機一直開著。」听到了林箋的話,林默瞄了一眼屏幕的旁邊,林箋注意到在大屏幕的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屏幕,上面閃爍著此時開通的紅色訊號燈,她心里緊了緊,到這個世界半年,還是不是很適應這里一些就連小孩子都已經會使用的東西,剛才她敲門的時候直接忽略了門旁通訊機的另一個終端設備。根本沒有想起這茬。
「抱歉,打擾到您。」林箋想到此處,倒有些坦然了,抬起頭直視林默,後背挺直,承認錯誤。好奇心果然會害死貓,現在林箋期待著對面這座冰山能赦免她讓她快點滾出去。
「要過來坐麼?」
林默的話讓林箋感到有些意外,她迅速打量了一下林默,他坐在沙發上,此時側身看著她,此時即便是坐著依舊身形俊直,兩條長腿因為沙發的高度雖然彎曲著卻依舊不得不微微前身。臉上去看不出什麼情緒,林箋不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想讓她坐過去,亦或是客氣一下?想到這,林箋走了過去,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不動聲色。
「阿祖圖蘭,還適應嗎?」見到林箋坐到沙發上,林默點點頭,將目光重新放回到屏幕上,卻沒有打開聲效,而是開口詢問。
「不是很容易,但是我在盡力去適應。」林箋此時已經安心許多,看起來這位哥哥想要了解一下妹妹的近況。
「我听說了你的體能測試成績,做的不錯。」林默點點頭,又說道︰「身體方面怎麼樣?」
「身體沒什麼不好的,很適應。」林箋斟酌著回答,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還是有些事情想不起來。」說完後,她有些忐忑的打量林默的反應,果然看到那人微微的蹙眉。
「是嗎。」林默看到林箋的打量,抿了抿唇,舒展開了眉頭,又將目光放回到屏幕上。
屋內再次冷場,就連屏幕上那狀似華麗的戰斗都已經不能讓林箋安定下來觀看,真是有些難受,想起回家之前安捷琳娜的那番話,林箋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翻個白眼,跟這種人生活一輩子,會憋死的。月復誹是月復誹,林箋在與林默隔著長沙發坐了將近十分鐘後終于有些忍不住了,「這是真的戰場畫面麼?」
「不,不是,這只是幾個月前方藍星系的一場演習,虛擬戰場。」
「原來是這樣。」林箋松了口氣,這麼大的戰爭場面,要是實戰對抗演習,那也太敗家了,光這些戰艦就得多少財力的支持啊。
「真正的戰爭比這殘酷一百倍。」林默的聲音听起來有些分散,林箋一愣,「演習中不允許使用指向性的空氣炸彈,也不允許使用工兵艦,同時對于雙方的勢力也有很詳細的了解,所以戰損的狀況很小。」
這還算小?林箋無語的看著屏幕上的戰列艦一搜一搜的被擊沉,有些在被擊中的瞬間大幅度的擺動從而撞擊了身邊的戰艦,造成幾艘戰艦同時受損。
「在這半年的時間里,我想了一些東西。」短暫的沉默後,林默再次開口,這次說出的話,卻讓林箋有些驚訝︰「我想,也許當初讓你選擇軍校並不是那麼的正確,我一直認為你還沒有選擇自己人生的能力,所以自作主張的讓你去軍校學習然後成為一名軍人,就像父親期盼的那樣,就像林梓與林弘那樣。可是,從小,你就跟他們不太一樣,我不知道為你做出的這個選擇是不是正確的。」
「這個……」林箋有種一頭霧水的感覺,她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下個月你就滿十八歲了,既然成年了,也該有自己選擇人生道路的權利了。以前你的樣子讓我有些擔心,所以我同意父親的選擇讓你進入軍隊,至少父親還有我們可以對于你有些照顧,但是現在我認為你已經長大了,格蘭跟我說過你這半年的情況,所以我覺得應該把你自己選擇人生的權利還給你。」
看著林默斂去冷厲臉上露出一絲溫溫的笑容,林箋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在笑啊,這讓林箋有些感到強烈的不適應,他這是什麼意思?原來,家里人讓她去軍校,並不是指望她如同兄姐一般立下赫赫戰功,光耀門楣,而只是因為她是個渣,以後能方便照顧而已。在好不容易消化了這個讓人有些郁悶的事實後,林箋心中反而生出一絲溫暖,看起來,這個家對于原來那個林箋來說也不算是冷酷嚴厲,只是在這外表下,還藏著家人的無奈與溫情。林箋有些感動。
「我對于現在的人生方向很滿足,目前沒有改變它的想法。」林箋頓了頓,這才回答,在看到林默認真的目光後,又補充了一句︰「這是實話,以後我也會用表現證明這一點的。」
林默的臉上微微的露出一絲意外,目光中有著若有所思的情緒,點了點頭︰「這樣雖說也好,只不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我想父親可能會有些後悔了。軍隊對于一個認真的人來說,是一個很辛苦的地方,他一向嚴格,但是對你卻不同,只是希望你能生活輕松。但是,既然你自己這麼選擇了,我希望你能堅持下去,道路雖然也許不平坦,但是走下去卻會得到很多。很多東西,除了軍隊,你無法從別的地方獲得。」
「比如說深厚的友誼?」林箋順著林默的話問道,果然看到他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
「是的。」
與林默談了一會後,林箋感覺到她面對他時的緊張感漸漸的消失,這個男人只是不善表達出他的關愛而已,事實上對于自己最小的妹妹,他也一樣有著作為兄長的擔憂。在自認為稍微了解了一些後,林箋想了想,問出心中的疑惑。
「嗯,我一直有些疑惑。」看到林默詢問的目光後,林箋將心中疑惑依舊的事情問了出來︰「與我同宿舍的女孩說起過哥哥,還給我看過她的哥哥當年與你們的一場比賽。我听說當時的那場比賽的指揮者是格蘭夏爾,為什麼當初以第一名畢業的人,沒有進入軍隊,而且失去了承襲伯爵的資格?」
在問完後,林箋便看到了林默沉下來的目光,心中一緊,這些是不是不應該問的,格蘭夏爾是林默的好友,這些似乎涉及到人家的,出口詢問好像不太好。果然,林箋看到了林默抬手揉了揉眉心。
「這些事情是格蘭的一些隱秘,最好你去問他本人。」
「嗯。」林箋點點頭,也覺得自己有些唐突。
「只是……」林默遲疑了一下,才緩緩說道︰「格蘭是個很好的人,但是卻並不適合你。」
林箋意外的抬頭看向林默,看到了他臉上有些復雜的表情。
這麼看起來,格蘭夏爾的確是有些不為人知的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