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店如其名;沉暗的夜里、體面的街道,屬它的招牌最是五光十色!
整整一面二層樓高的前門被各式叫不出名字的燈飾裝點得色舞眉飛、好不華麗;一排穿著雅致旗袍的迎賓小姐個個貌美如花,站成一溜兒、挨個兒給你鞠躬!
豪華氣派的大廳,裝修格局簡直可稱為奢糜;璀璨卻昏暗的舞台燈光下,一個胡子拉茬的男人哼哼唧唧在唱著一首懷舊的歌曲。靠西北邊的一個包廂,里面隱隱傳出的,卻是與這肆意的娛樂氣息極不相符的埋怨聲……
「我說左爺……,咱回家陪老婆吧,成嘛?前幾個月你剛結婚那陣,不是天天下了班就急巴巴往家趕麼?打死不肯出來,這才幾個月改性了?哥,你這天天出來泡夜店不要緊,可是出來還不讓帶妞,咱們幾個大老爺們整天在這大眼瞪小眼……哎喲喂!」
說話的男人,斜著身子倚在沙發上,無限痛苦中臉也垮了;「愁死我了!左爺,您不近、養精蓄銳、修煉你那鐵杵神功,可是哥們兒受不了啊!這多少天沒踫過妞了,我犯癮了啊……」
這廂含淚哀求,那廂卻仍是漠然以對;項左微笑著,目光卻帶著些熟絡中的不屑斜睨了一眼那叫苦連天的容九連,罵了一句‘沒出息’。說著,在身後一串嘰嘰歪歪的嘮叨聲中,‘騰’的一下猛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這一出門,幾乎是第一眼,便就在這沸騰的人群里望到了一抹縴細柔軟的身影;這一眼,項左就被釘在了地板上。眉頭緊緊擰在一處,目光似是要噴出火來。
章沫沫和董菲,原本就只差了一歲而已;平素里頂著上下級的關系,倒是頗知進退,可這一晚上熟稔下來,女孩子心性根本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暢通到了一處。兩個人原本在吧台上坐著喝酒,可是喝著喝著,時光荏苒而逝中,酒精起了效力,這二人倒是直接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勾肩搭背地比手劃腳起來。
「菲子!你說的太對了!」章沫沫的聲音,明顯有些口齒不清,可是胸中的豪情壯志卻是一發不可收拾;伸出食指神秘兮兮地在董菲面前點來點去,兩只眼楮愈發迷離得沒了規矩;「什麼弄垮我的公司?!不就是個公司麼,才開了三個月的小公司!我怕他麼!大不了,我……不開了!他,他要能拿個炸藥包把我家給炸了,才是英雄好漢!」
「沫沫!」同樣喝高了的設計員此時也早就摒棄了自己的身份,「嗝」的一聲噴出一口酒氣,一巴掌拍在公司老總的肩膀上,「好樣兒的!就……得這麼干!到時候,我也搬出來!咱倆合租……一個公寓!」
所有的因果,在全面崩潰的理性思維下都成了擺設!章沫沫來不及考慮‘自己家被炸’這回事可能發生的幾率,只是被董菲那一巴掌拍得有些歪,晃了晃便又接口附和起來。
「說得好!我不就是……撒了個謊麼?這世界上,誰沒撒過謊?!」說著,故作神秘狀將臉湊到了董菲面前,「你撒過謊沒有,菲子?」
「那是小case!」董菲一揚手,懸懸打到章沫沫臉上;可二人均是渾不在意。「我上星期不是請了一天病假麼,其實我是早上懶得起床。嘿嘿……」豪言壯語之後,卻是咧著嘴呵呵傻笑起來,好不得意!
「干的好!」章沫沫混然不覺自己蒙受了下屬的欺騙,倒是如遇知音一般,興奮得直要跳起來;可是扭過脖子僵了半晌,又好像什麼最重要的事情忘了說。一直想啊想的,這才兩只手拍在了一處,「我撒了謊,我騙了他,可是……我把他想要的還給他了啊。他還不放過我,還想把人逼成什麼樣?!」
說到這里,章沫沫人卻是黯淡了下來,整個身體軟塌塌的,委屈得直想撓牆,不自覺,就紅了眼圈。
站在幾步開外的男人,高峻的身材有那麼一瞬間的僵滯,他望著那女人一張白皙的小臉,在酒精作用下兩頰上艷麗的暈紅,胡言亂語般的豪情壯志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嬌弱的小女人姿態,不由就怔住了。
明明是挾帶了一身的冷峻,此時卻也只能無奈而縱容地頓在了原地。
不管怎麼說,她終究還是個小姑娘!剛剛大學畢業,家里遇到那樣的巨禍、零丁孤苦;便真是想給自己找個依靠,甭管是用什麼法子,哪里就到了罪不可赦的地步了?項左,你下手,確也忑狠了些……
看著扶住吧台站也站不穩的女人,但覺心疼。竟是將幾個月前氣到他一整夜合不上眼的那件事全都忘記了一般,男人的唇邊也浮現起一抹弧度;又似不願被別人瞧見,兩只手插在褲袋里隱隱帶些羞澀地低側了臉。
「你拿了那人什麼好東西?那你就不該還給他!」耳邊一聲巨響,項左挑了挑眉,這一句,卻是董菲喊出來的。叉了腰,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伸頭縮頭都要挨一刀,還不如就硬扛到底!」
這誠懇的建議之下,章沫沫徹底蔫了。不還?能不還麼?便是她姐姐,愛慘了他,憑著這一件事,她又哪里能不還?!早多少年,念晴就常指著他登在雜志上的照片跟她說過‘這人真帥’!在她的興趣從台灣小說、香港電影、韓國連續劇走馬燈一樣換個不停的時候,念晴的興趣只有一個,就是他!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里就冒了一股酸意;怎麼壓也壓不下去。壓不下去,還直往眼楮里冒,章沫沫一撇嘴,撒賴一般搖著頭左右狠狠跺起了腳,「可是還回去了,我怎麼很難受啊!」
原就站不穩,還要扭;這一腳剛好踏在站在她身後的項左鞋面上!
意大利的牛皮,也怕七公分的細尖高跟!項左緊咬了牙,一張俊臉已是有些扭曲,卻仍是悶著沒哼聲,還得趕緊把懸懸跌倒的章沫沫扶住。只是那一句‘還回去了,怎麼很難受’卻像是一顆明燈,照亮了這整個世界的顛倒與黑暗。手下的女人,肌膚如玉,微涼。從前,他總是擔心她身體不好,即便是大熱天,都是一對涼手。而此時,卻只覺得便是有他在她身旁給她取暖,涼又何妨?!
章沫沫,卻並不用他取暖。朝前挪了一步,甩開肩膀上那礙事的一對好心的大手,這才站了個穩。盯著董菲看了半晌,「菲子,我怎麼看你,總是亂晃……」
「我看你也是……」
「那咱倆還是坐著說吧……」
「好的吧……」
商量著,二人又重新爬上了吧椅。章沫沫此時只覺眼前的董菲越來越多,不得不將頭枕在胳膊上定了定神,睜大眼楮重新數數這董菲到底是幾個人!
董菲把個腦袋支在了吧台上,活像條離了水的金魚,整個下巴在桌面上一張一翕;「沫沫,你想過沒有,就你說這人,總找你麻煩,他別是因為喜歡你吧?」
直到此時,項左才真正審視起董菲來;女孩子圓圓的臉,看樣子比在校的大學生也成熟不到哪里去,只是一對明亮的眼楮,透著聰明。
反觀坐在她旁邊那個女人,白穿了一套高級時裝、白長了一張漂亮臉蛋,還頂著‘廣告公司老總’的頭餃!這一切,都白瞎了!
「不可能!」
白白浪費了許多資源的女人擰著脖子給出了否定。她的頭,還是枕在胳膊上面;另一只手,卻是沾了啤酒在吧台上一遍遍畫著圈圈。他喜歡的是念晴!在舞會上,一見鐘情的,是對念晴;巴巴地指著名字、要相親的對象,也是念晴!從來……都不是她!
就算是結婚以後,她也是按照念晴的生活習慣,刻意去模仿、去演習;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是‘念晴’的模樣。所以,他喜歡的,一直……都是念晴!
女人泛著紅暈的臉,黯淡了下來;一對迷離得醉人的眼楮,更平添了幾許不易察覺的濕意。
「你怎麼了沫沫?埋著頭干嘛?你把鼻子壓胳膊上,會喘不上氣的!」
董菲在渾頭脹腦中還算有些安全意識,忙將身旁那位模仿著鴕鳥將頭扎在自己胳膊里、企圖閉氣的女人給扯了起來。可是忽然,不知從哪個方向斜□一雙大手,把章沫沫輕柔、卻又霸道地接了過去。
「沫沫,別喝了;我送你回家。」他俯向她的耳側輕聲商量,低沉的語氣有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紅眼圈,他看得清!他,完全看得清楚!
董菲一下就打了個激靈,怎麼酒吧里的流氓都已經提升到這個檔次了麼?隨便搭訕一句倒像是情根深種的戀人了?!想到這,董菲‘騰’的一下把章沫沫拽了回來,硬擠進二人中間,「喂,你誰啊?別動我朋友!」
「讓開!」
男人冷冰冰的聲音傳來,董菲莫名其妙地就清醒了幾分。胡亂揉了揉眼楮,面前這滿目陰霾的帥哥,確定是剛剛細雨柔風說要送沫沫回家的肉麻人士麼?他怎麼瞬間就由流氓變刑警了?
這時,一聲嬌俏的‘項左’悠悠揚揚喚了出來,章沫沫,扭過頭瞧了半晌,這才從吧椅上緩緩爬了起來;無限乖巧的表情,柔順得有如家養的小綿羊。
只是下一秒鐘,她卻越過了董菲,伸了一根手指,就歪歪斜斜蹭了過來。這一下許是走得急了,一腳沒站穩險些又朝地板上張去,項左被驚出一身冷汗,連忙上前一步攬住半邊。
章沫沫卻笑眯著兩只氤氳的眼楮,那伸出的食指,一下下戳在項左的胸前,用著大力。
「你不是項左嘛?你是嘛?」
深深淺淺間,只听得「嗝」的一聲,懷里的女人忽然就打了個酒嗝;項左頭上的青筋都突突跳了起來。
章沫沫仰了臉、眯著眼、嘟著嘴亂嚷嚷,說著說著,倒是踮起腳‘啪’的一聲拍在了項左的臉上。「你別老冷著臉嚇唬人!你嚇唬我……嗝,我也不怕你……」
身後,容九連和池劍等人見項左遲遲不回,全都走出了包廂找了出來;項左看了看懷里神志不清、信口胡說的女人,又看了看那幾個漸漸走近的男人,橫下心一咬牙,扶起章沫沫就朝酒吧外面走。可這喝到暢意無限的女人仍不罷休,一面走得東倒西歪、一面不忘繼續絮絮叨叨得嘀咕。
男人的眉頭,越皺越緊;走到門口,容九連幾個人也看到了他,幾個人快步朝這邊趕來;項左略一沉吟,直接將章沫沫塞進了自己車里;跟司機小王說了個地址,交待了兩句急匆匆就將車門關了起來。
就在他正準備回頭的剎那,隱隱約約從車子里傳出了一句話;一听之下,他竟是怔住了。
「項左,你別欺負我了,好不好……」
項左望著緩緩遠去的車影,那陰冷了一晚上的眉眼,終于綻放出了和煦的眸光!身後容九連‘啪’的一聲拍上他的肩膀,抻著脖子張望;「左爺,那妞誰啊?挺正啊!」
「少廢話!」項左干脆利落地拂掉這八卦男人的手,容九連險些一個趔趄張到地上;可是下一秒鐘,他卻又被項左拎了起來。
「回去喝酒,今兒晚上要是讓你能豎著出這個門,我就不姓項!」
氣勢洶洶的恐嚇,卻絲毫掩抑不住他語氣里稀罕至極的愜意;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就這樣浮現在了這冷峻男人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