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中午的艷陽,涂雅明快步走進陰涼的醫院,直奔墨美玲的病房。
遠遠的,她就看見一群正在巡房的白衣天使從某間病房里話貫而出,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接近痴傻的笑容,相當引人側目。
涂雅明確認一下那個門牌號碼,等到她們統統離開之後,才非常疑惑的推門而入。
第一眼,她就知道那些白衣天使們為什麼會變成花痴,因為臨窗的沙發上坐著一個高傲俊美的男人,身上散發出養尊處優的氣質,雖然不是西裝筆挺,卻一眼就看得出全都所費不賞,只見他一臉不耐煩的別過頭去看著窗外的景色,無視正在一旁獻殷勤的亮眼美女。
也許……麥珈珈給錯她病房號碼了。
就在涂雅明尷尬的想走出去確認一下病房號碼,那對氣氛怪異的男女也發現她的存在,不約而同的盯著她上下打量。
這時,接近門口的洗手間里忽然走出來一個臉色紅潤的婦人,對著涂雅明驚喜莫名的笑著。
「雅雅?你怎麼來了?今天不用上班嗎?」墨美玲熱情的招呼這個新訪客,直接拉著她坐在病床旁邊的沙發上。
「大半年沒看到你,變得很漂亮啊!」墨美玲看得很仔細,高興得都有些發抖呢!
「我听珈珈說……你住院了。」涂雅明看著墨美玲精神奕奕的樣子,終于放下心中的大石。
「你沒事就好。」她反手覆上墨美玲溫熱的手掌,傳達自己沒說出口的關心。
墨美玲眼里滿是溫情,爽朗的笑了幾聲,把麥珈珈夸上了天,「珈珈這個鬼靈精,還真聰明!我不過就是住院做個詳細一點的全身健康檢查,瞧她把你嚇的……她八成知道我在想你!」
她忽然轉向了那個俊美的男人,「墨朗,你說是不是啊?珈珈這個丫頭實在是太搞怪了。對了,這個是涂雅明,是我們以前的鄰居,人可乖了,現在搬去高雄……」
她叨叨絮絮的幫他們做簡短介纏,三個人都沒空理會被曬在一旁當壁花的那個小姐。
涂雅明驚訝的對上墨朗冰冷的視線,禮貌性的頷首,不由得想到那個精靈似的海小霓……想到她跟何浩然……
她很快的移開視線,若無其事的陪著墨美玲聊聊會做哪些檢查,忍住提起何浩然的沖動,最後叮嚀墨美玲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何媽媽,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涂雅明起身告辭。
墨美玲驚訝的拉住她的手。
「怎麼這麼趕?浩然去辦個住院手續,怎麼還沒回來啊?」墨美玲心急如焚的看著門口,真希望她兒子立刻就能出現。
涂雅明不知不覺的也回頭張望,根本沒掩飾眼里的希冀渴望。
墨美玲收回了視線,一臉欲言又止的拍拍涂雅明的手。
「我明天就出院了,我看你今天還是在家里過一夜,明天讓何媽媽請你吃頓飯啊!等一下讓浩然送你回家。」她朝墨朗丟去求救的眼神,還真不曉得剛剛回到台灣的墨朗懂不懂她的暗示?
墨朗懶洋洋的換了個姿勢發呆。
墨美玲認命的嘆了口氣,松開了手。
難道她兒子真的跟她無緣?
涂雅明低頭假裝調整包包的肩帶,卻遮不住嘴角的黯然,「不用了,我只請半天假,明天還要上班。」
她不忍心看見墨美玲臉上的失望,但也不想讓自己踏進何家,面對可能撞見何浩然的窘況,干脆心一橫,轉身就走,「我周休二日的時候再來看你。」
墨朗忽然站了起來,淡漠卻別有深意的看了涂雅明一眼。
「阿姨,我送涂小姐出去,順便看看表哥住院手續辦得怎麼樣了。」他大步追上正要開門走出去的涂雅明,徹底無視那個失望透頂的亮眼美女。
「墨朗?!」墨美玲尷尬得進退不得,因為亮眼美女就是那個跟何浩然共進燭光晚餐的企業千金,方才還是跟何浩然一起走進來的。
沒想到墨朗一出現,她立刻轉移了目標,連何浩然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
墨美玲悶不吭聲的躺回病床上,一臉虛弱的按下緊急按鈕,不過一分鐘不到的時間,醫護人員連忙沖了進來。
「幫我把她帶走!她讓我惡心。」這種見異思遷的女人,他們母子倆才看不上眼!
當涂雅明看見墨朗趕在電梯關上之前沖進來,還朝她微微一笑時,她直覺的轉頭張望了一下,沒想到會看見墨朗的笑意延伸到那雙深邃迷人的眼楮,讓她很是莫名其妙。
他們跟著其它人話貫走出電梯,當墨朗握住她的手肘,她臉一沉,正要出聲喝斥時,卻被墨朗搶了話頭。
「走這邊才對。」他一確定涂雅明跟在他身邊,立刻收手,彬彬有禮的道歉,「對不起,讓你誤會了。」
涂雅明的腳步顛頓了一下,愕然的轉頭看他。
墨朗卻什麼也沒說,俊美的臉龐少了冰冷的面具,看起來反而有幾分蕭索。
涂雅明也悶不吭聲的跟著他走,腦海里閃過一雙紅腫的黑眸,還有那一個為這對情人四處奔走的何浩然……
所以她停下了腳步,拉住墨朗的皮衣下擺,迎上他興味盎然的眼眸。
「該不會你也想約我喝咖啡?我不答應你就不離開吧?」他扯動嘴角,寒意驅走了方才的友善。
涂雅明直接賞他一對自眼,「不是。」
「很好。」墨朗表情軟化了起了忽然專注的盯著她,「他是個好人。」
接著他漾出今天最好看的笑容。
涂雅明愣了一下,忽然寒毛直豎,本能的轉頭一看,看到眼泛血絲的何浩然。
「我去陪阿姨,你們慢慢談。」墨朗拿走何浩然手上那一迭紙張,很識相的閃人。
這下子,涂雅明可以確定他剛剛是為了什麼道歉了。
「等一下!」她喊住墨朗,故意目不斜視的經過何浩然身邊,說出自己方才斟酌許久的話。
「我去台東喝喜酒那一天,曾經遇見過海小霓。」她看著墨朗眼里的狂喜跟期待,心里慢慢的踏實了起來。
「我們爬上魂一棵樹看風景,我听見她不停的說著你的名字……墨朗,她看起來跟你一樣傷心。」她頓了頓,接著微微一笑,「希望我有幫到忙。」
她真想用過來人的身分跟他說,如果真心相愛,就不要輕易放開。
墨朗強抑住激動的情緒,僵硬的點點頭,「有,你們都有,謝謝。」
涂雅明一臉感傷的看著他離開,後腦勺傳來一股溫熱,瞬間迸擊成無數電流在四肢百骸流竄。
何浩然輕輕撫著她尚未齊肩的短發,湊到她耳邊慢慢的說著,「你又騙我。」
「我沒有。」涂雅明連忙低下頭遮掩忽然發脹的眼眶,卻遮不住自己泛紅的雙頰。
她忘不了上次他說這句話時的動作跟表情……
涂雅明煩躁不安的深呼吸幾次,優雅的告別,「我該去坐車了。」
她匆匆的走了幾步,忽然茫然的停住,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走神得太嚴重,根本就沒注意墨朗往哪個方向走。
這里是行政大廳?不是方才那棟新大樓?
「我送你。」
何浩然一副識途老馬的模樣,把手搭在她肩上,讓她驚訝的忘了拒絕。
如果她曾經心猿意馬,那麼接下來一路上何浩然彬彬有禮的態度也讓她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生動的描述一早起床看見墨美玲雙眼凹陷,臉色死白,還兩眼無神看著他的時候,差點要打119求救專線。
「要不是我堅持要她過來做健康檢查,恐怕她還不當一回事呢!都已經快要六十歲的人了,怎麼還學年輕人熬夜啊?」他丟給她一個「你說是吧?」的眼神,泰然自若的開車。
他就像好久不見的鄰家大哥,心無城府的跟她說著家里的大小瑣事,似乎根本就不曾為她心煩意亂,不曾為她輾轉難眠……
很好,是她高估了自己。
她不該忘了他有許多相親對象,還有教人目不暇給的緋聞,應該不至于需要靠著寂寞打發時間。
涂雅明心不在焉的望著台北大魂小異的街景,心酸又認命的嘆了口氣。
是她自作自受。
好不容易等到了期盼這麼久的愛情,卻眼睜睜的看著它離開。
他一直都是好的。
從她整理那棟舊房子被他發現開始,一直到現在,不管他們曾經有過怎樣的誤會,曾經發生過多少次的爭執,他總是盡其可能的妥善照顧她。
就像她說的,她懂。
她懂他溫柔的心,樂于付出自己的感情。
他一直是岸上那一盞微弱的光,讓汪洋中載浮載沉的她看見上岸的希望,不至于自暴自棄的沉溺。
她真的愛他。
所以她看見自己的懦弱與卑微,為了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理由跟他決裂。
她早就應該跟他說聲對不起!--在他拎著那袋早餐緊張兮兮的扶住她時,撲進他懷里跟他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就算你曾經有錯,早就應該原諒你。
對不起,明明知道你已經讓步,仍是緊緊捂著好久以前的傷口,不肯卸下心中莫須有的恐懼。
對不起,如果我的不信任曾經傷害了你……對不起。
涂雅明視而不見的把自己的腦袋撐靠在車窗上,直到何浩然停下了車才回過神。
「謝謝。」她把方才在心中反復咀嚼的千言萬語化成這一句,走下車關好車門,才發現何浩然已經站在前頭等她。
「你……」她心中鼓噪不休,幾乎管不住那些瑰麗的妄想。
「我正好有事要去高雄一趟,一起走吧!」何浩然帥氣的點頭,溫和的眼神不見一絲曖昧。
「好啊!」涂雅明淺淺的石穴,把眼里的失落擠下眼眶。
從他轉身走下舊公寓的那一刻起,她又變回那個暗戀的女孩,把所有的傾慕藏在心里,等待他散發光芒。
到了高雄,涂雅明做好了分道揚鑣的心理準備,臉上掛著恰如其分的笑容,卻一直沒有機會說再見。
「時間還早,陪我去走走?」
他落落大方的邀請,她一臉平靜的答應,假裝沒听見自己胸口小鹿亂撞的聲音。
他們一起漫步在西子灣,沉浸在夕陽的余暉里,沒有刻意的交談,沒有多余的互動,安靜的分享這一刻。
「天黑了,我們去吃晚餐。」他理所當然的提議,沒有忽視她眼中的遲疑,「如果你沒有空,也沒關系。」
涂雅明看著他干淨的眼神,吞下便在胸口的希冀,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
「有人要請客,當然有空。」她俏皮的睨著他,要自己別再痴心妄想。
錯過,就是錯過了!
他帶她去一間頗富盛名的牛排餐廳,服務生熱情又熟拾的帶領他們坐進包廂里,給他們一個隱私又自在的用餐環境。
涂雅明全身漲滿了期待,浪漫的燭光晚餐總是會讓人聯想到美妙的戀情,她等了又等,從前菜等到主菜再等到甜點,終于心灰意冷。
她只是剛好有空陪他吃飯的伴……
涂雅明意興闌珊的蒙飲色澤飽滿的紅酒,看見城市光廊七彩絢爛的燈光照亮夜空,映照出她眼里的空洞。
「怎麼了?」
何浩然一臉關心,涂雅明卻看見他站在公寓里問她會不會上去看他時,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的表情……
她仰首飲盡剩下的液伐,希望酒精可以麻痹她讓悔恨痛毆的心,「沒事。我想回家了。」
她用剩下來的勇氣大膽凝視著他,要自己這輩子永遠記得他現在的模樣。
每一年的這一天,拿出來溫習,祝我……生日快樂!
涂雅明昏昏沉沉的哼著歌,「祝我生日快樂……希望你……永遠快樂……」
她猜她醉了,才會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她忽然直起了身子,眯起了雙眼,用力看著眼前模糊又熟悉的背影,然後放心的笑著,軟軟的倒回原位。
是他。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為什麼?」何浩然背著她爬上了五樓,小心翼翼的放她下來之後,從她的包包里拿出鑰匙開鎖,「因為我就像你的哥哥?」
「你才把我當成你的妹妹呢!」她搖搖晃晃的走進自己的公寓,歪歪斜斜的倒在沙發上,正好看見何浩然仔細的幫兩扇門上鎖。
她闔上沉重的眼皮,忽然想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嘿……你別理我,快回去,我記得你說你要來高雄辦事情。」一定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才能跟她一起耗了這麼久。
「你醉了。」何浩然坐在她身邊,手心貼在她熱燙的臉頰。
「好像是吼?」涂雅明使勁睜開一條眼縫,撒嬌似的睨著他,還像貓咪般的磨蹭著他。
她太快閉上眼楮,沒看見何浩然臉上面具崩裂的表情。
他看著那張嫣紅迷人的臉蛋好一會兒,才緩緩的起身。
「我去幫你弄一條濕毛巾。」粗嗄沙啞的聲音,刺激著某人的神經中樞。
涂雅明听見他剛剛說的話,盡避雙眼怎麼也睜不開,卻還能講上幾句話,「不要……不要再照顧我,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因為你不想再見到我?」他回頭望著她,一向溫和的臉龐繃得死緊。
涂雅明赫然睜大了醉意蒙朧的雙眼,忽然夸張的大笑。
「何浩然,我一直都愛你……一直好想愛你……」她喑啞的呢喃,雙眼重新緊緊的閉著,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他眼里驟放異彩,屏住氣息說出自己的顧慮,「但是你沒來找我,現在又要趕我走。」
他所知道的愛,沒有這一種!
涂雅明嘴唇抿了抿,聲音里飽含委屈,「我沒有,你不需要我,你有很多人陪,我都看到了,每一篇都看到了。」
「你吃酷嗎?還是覺得無所謂?」他輕輕的撫模她披散在沙發上的細發,心口莫名的發熱。
涂雅明舒服的嘆了口氣,像一只懶洋洋的暹羅貓。
「吃醋?我憑什麼吃醋?我只是一個小心眼又愛計較的笨蛋……浩然,我是笨蛋對不對?」她下意識的磨蹭著他厚實的掌心,以為自己飄在雲端上。
「對,真的很笨。」他溫柔的將她攔腰抱起,眼神堅定,步伐穩健的朝臥室走去。
一雙藕臂主動圈繞住他的頸項,埋在他胸膛里喃喃自語,「可是我愛你……對不起……我真的很愛你……」
「我知道,我現在知道了,你是一個只敢說不敢做的膽小表。」他眼里的陰霾消散無蹤,似乎掙月兌了某種無形的禁錮。
他將她放在床錦上,卻遭到嚴重的抗議。
「我……我要洗澡……洗過澡才能睡覺……」
她掙扎著要站起來走去浴室,那東倒西歪的模樣讓何浩然搖頭失笑。
「我就知道你有潔癖。」他重新將她抱進浴室里,趁著浴白里蓄水的時候,幫她月兌掉身上的衣服。
涂雅明一臉不馴的特別強調,「那不是潔癖!是……」
她瞳孔渙散的看著自己純白的蕾絲內衣,愕然的抬頭望著眼前不停變換位置的男人。
「我……你在幫我月兌衣服嗎?」她試著捧住他的臉,卻老是拍到空氣。
男人的大手沒有任何的停頓,徑自幫她月兌去了牛仔褲,一臉莞爾的反問她,「你要穿著衣服洗澡嗎?」
依他看,她八成會在浴白里溺斃!
「不要……我……」她迷惑的搖頭,不懂自己干嘛要穿衣服洗澡?
接著她突然緊張兮兮的捉住他的襯衫領口,瞳孔盈滿了恐懼。
「那我洗完澡,你還會在這里嗎?」她是不是在作夢?那種會一直重復一直重復,讓她永遠絕望的夢?
何浩然心髒猛然縮緊,發自內心的回答,「會,我會。」
他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眉頭,許下承諾,「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
涂雅明笑著哭了。
「嗯……我相信……我相信你……」果然,果然只是個夢而已!
她悲傷的墜入黑甜夢鄉,恍恍惚惚中听見有人輕輕說了一句--
生日快樂,我的寶貝。
他的指月復,輕輕劃過她的臉頰那一道淚痕。
她決定自己要睡很久很久,因為這個夢,實在太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