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公公,你這是要帶阿眉去哪里?」絳屠和憐秀等在外面,見眉嵐拿著包袱,忍不住問。
清宴高揚著下巴,連眼角也沒掃兩人一下,淡淡道︰「入府時沒人教過你們,不該問的最好別問。」說話間,人已走到院門。
兩女被噎了一下,只能眼巴巴看向眉嵐。眉嵐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那邊清宴已經催了起來,不得不緊走兩步跟上。
一路無話。就在快到地方的時候,清宴終于開口。
「無論遇上什麼事,都別忘記做奴才的本分。」
奴才的本分……
眉嵐微怔,而後立即反應過來他這是提點自己呢,忙恭敬應是,心中對他的感激不由又增加了兩分。
其實近墨者黑,清宴能成為司馬康和身邊最親近的人,當然也不會是什麼善人,能對一個地位低微的女子提上這麼一句,已算破例,那還是因為以他那由自身缺陷所造成的深沉自卑發展而來的變態敏感由始至終都沒能從眉嵐身上察覺到那種常人隱藏在敬畏下面的鄙夷。要換成旁人,只怕他是連一句話也懶得說的。
清宴將人領到澹月閣北三,回稟後便去忙別的事了,眉嵐獨自一人走進去。
澹月閣從外面看是一整棟樸拙厚重的三層木,進入里面才知道它是由四座彼此相通的木所組成,中間圍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天井。唯北三層,東南西面皆是兩。而南二整層地面鋪就紅氍毹,垂金色流蘇,竟是一座戲台。如此,不必猜也知其他三面的用途。
此時南正上演著一出不知是什麼的戲,一個青衣揮舞著水袖,咿咿呀呀地唱著,在午後的秋陽中,讓人昏昏欲睡。
北三也是一整層通間,鋪著厚軟絢麗的織錦毯,沒有任何家具,只由一層層湖水綠色薄紗繡緯隔出朦朧的空間感。地面隨意扔著一些柔軟的靠墊,插瓶的秋菊在紗緯後若隱若現,爐香裊裊,蒸燻著秋涼。
司馬康和北靠著軟墊,一手支在雕花木欄上,另一只手拿著杯酒,目光越過南的屋頂,落在不遠處的碧色湖面上。湖波漾,山掩翠,藍天空闊,他頗有些沉醉地微眯了眼。陽光沒有絲毫阻隔地照射在身上,暖暖的溫度讓他的臉色看上去似乎好了一些。在他身邊,阿玳曲腿坐在那里,懷里抱著一只火紅色的小貂。與他們隔了一段距離,牧野落梅手拿折扇,青衣儒服,頭扎方巾,一身男裝倚欄負手而立。
眉嵐猶豫了一下,然後月兌了鞋踏上錦毯,裙擺垂下,將她素色的襪子掩住。
「奴婢叩見王爺。」她隔著老遠行禮,沒往里走。
這一聲立即引來了三人的目光。牧野落梅手中合著的折扇在身前欄桿上無意識地一敲,美眸中流露出興味盎然的光芒。那動作雖然輕微,卻仍然被司馬康和捕捉到了,他唇角微勾,形成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然後轉向眉嵐。
「到這邊來。」他命令。
眉嵐心中很不情願,或許阿玳不會有什麼危害,但只是另外兩個人就足夠讓她感到危險了。上次的事她可沒忘,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現在恐怕已投胎進入另一個輪回。然而這層明悟並不能使得她拒絕荊北王的命令。
壓下心中無奈的情緒,她低垂著頭緩緩走入,再抬起臉時上面已帶上溫婉的笑。
司馬康和仔細打量了她兩眼,覺得挺眼熟,但再多就想不起了。于是看向牧野落梅,道︰「人來了,想讓她做什麼盡管吩咐。」
眉嵐微愕,茫然看向身著男妝卻顯得益發嬌俏的牧野落梅,暗忖她找自己做什麼。就算吃味,怎麼也不該吃到自己身上啊。
就見牧野落梅唇角微撇,突然以扇作刀砍向眉嵐頸項。她速度極快,又是突然出手,不給人任何思考的機會,若換作以前的眉嵐必然會憑借習武人的本能閃避又或者直接出招相迎,但如今直到她收回扇,眉嵐仍然混混沌沌地站在原地,渾不覺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事實上眉嵐也不是不知道,她武功沒了,眼力其實還在,只是身手太慢,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對方已經停了下來,于是只好索性裝傻。然而心里卻大大地不安起來,擔憂自己的身份是不是被懷疑了。
就在她這邊忐忑不已的時候,牧野落梅唰地一下打開扇子,邊搖邊往外走去。
「我帶她走了。」這話是對著司馬康和說的,但說話的人卻看也沒看他一眼。
眉嵐有些遲疑,不知是該跟著走,還是不走。甚至于說,她到現在都沒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發什麼愣,跟上!」察覺到人沒跟上來,牧野落梅不悅地回頭喝到。
眉嵐感覺到背上有冷汗開始往下淌,不由自主看向司馬康和,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明確的指示。
幸好這次司馬康和沒有像往常那樣陷入沉思中半天不回神,他接收到眉嵐詢問的眼神,不由微微而笑,突然伸手握住她藏在裙下的一只腳踝,往自己懷中拉去。眉嵐站立不穩,晃了兩晃就要跌倒,卻被他一把接住。
「我不能讓你帶走她。」他終于開口,仍握著酒杯的那只手環過眉嵐的後頸,將里面剩下的半杯酒灌進了她嘴里。
等他做完這些抬起頭時,正對上牧野落梅燃燒著危險怒火的美眸。
「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顯然,她覺得自己被戲耍了。
司馬康和對她了解甚深,並沒被這樣的怒氣嚇倒,反而低頭吻了吻懷中女人的眉角,然後突然發現那眉角上竟然有一粒朱紅色的小痣,此時由于仰靠在自己臂彎內鬢角發絲下滑而完全顯露了出來,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極是可愛。他因為這個發現而有瞬間的分神,不由伸舌在上面憐愛地舌忝了舌忝。
「司馬康和!」牧野落梅咬牙切齒的聲音在空曠的三響起,在對面傳過來的柔婉嫵媚的青衣唱腔映襯下顯得異常生硬忿然。
司馬康和回過神,又打量了懷中女人片刻,方才抬起眼,笑道︰「父皇所賜之物,康可不敢相贈旁人,除非……」後面他的話沒說,但意思再明白不過,自然是除非是他的家眷,那就不能算旁人了。
听出話中之意,牧野落梅給氣樂了,卻又知他所言是事實,不由有些不甘地狠瞪著毫不掩飾自己企圖的男人,恨恨地道︰「你做夢去。」
司馬康和笑笑,也不惱,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眉嵐眉角上的那粒小紅痣,慢悠悠地道︰「這夢做得夠久了,你還要讓我夢多久?」
眉嵐的身體無法控制地僵硬。她很想推開他的手,她不知道自己眉角有什麼,但是被人這樣又親又模的實在是很奇怪,有點……過于地親昵了。此時再听到他仿佛就靠在耳邊所說的話,即便明知不是對她說的,仍然讓她不由心中一顫,下意識地偏開了頭。
感到手指滑離那粒小痣,司馬康和眉頭微皺,但很快便被牧野落梅轉移開了注意力。
不知是被那句話觸及了心事,還是被勾起了某些回憶,牧野落梅眼神有一瞬間的柔軟,不過隨即又被冷意所填滿。避開這個問題,她轉身往外走去,同時撂下話。
「不借也罷。後日去城西鐘山打獵,帶上她。」說話間,背影被層層紗帷越隔越淡。
司馬康和看著風將青紗吹得蕩來蕩去,空氣中徒留那人身上特有的幽香,神色間浮起一抹惆悵,低喃︰「那就繼續做夢罷。」說著驀然翻身,將仍摟在懷中的女人壓在了身上下,伸手去撥她微亂的鬢發。
「讓本王看看,你究竟哪里勾起了她的興趣……」他不正經地調笑,所有情緒盡收,又是那個醉生夢死的浪蕩王爺。
眉嵐無意中對上那雙色兮兮半眯著的眼,卻不想看到的竟是兩束清冷幽光,無情無緒。
司馬康和當然看不出眉嵐是哪里吸引了牧野落梅,不過卻把她留在了自己的院中,連續兩夜都讓她陪侍在側。睡著的時候手指仍然按在她的眉梢處,仿佛突然之間對她沉迷無比。
白日的時候,眉嵐找了個機會照了下鏡子,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眉梢與鬢角間有一粒米粒大的朱砂色平痣。她以前竟是從來也沒發現過。當然,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竟會如此迷戀一粒小痣,未免……未免太孩子氣了。
再然後,她察覺到他的睡眠並不好,每晚都要折騰到筋疲力盡才會睡下。剛開始還以為他是熱衷于男女情事,直到在某一次過程中不經意看到他冷靜無波的雙眼之後,留上心,才發現原來由始至終他都沒投入過。似乎,做那些事他只為了入眠。而入了眠之後,哪怕是一個極細微的呼吸頻率改變,都容易把他驚醒。
眉嵐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很可憐。
她以前也常常這樣,只因為也許一次的大意,就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等她沒了武功,突然就沒有了這種顧慮,終于能夠安眠至天亮。司馬康和表面上看著光鮮放縱,沒想到私底下竟也是如此時時小心,連一個平頭百姓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