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眾人就在荒灘山渡過,次日順流翻嶺涉河穿過極險的離涂灘,灘外已有一艘大船等在那里,竟是司馬康和的人。(贏q幣,)
原來那次司馬康和以與眉嵐繾綣難舍為借口閉于房內十數日,實則暗中離開荊北,一是重新去探了回鐘山石林,再來就是做一些應對局勢的安排。其中有一項就是讓人駕船日夜在離涂灘下游等待,以防萬一。顯然,他的未雨綢繆是正確的。
坐在航速一日千里的船舶上,牧野落梅首次感覺到自己似乎應該重新評估司馬康和,這個她一度以為已經廢了的男人。
自前一日答應放眉嵐走後,司馬康和的情緒便顯得有些不穩,似乎在竭力壓抑著什麼,讓周圍的人連呼吸都不由小心起來,生怕動作大了會引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
站在船窗處,看著自出了離涂灘之後就變得和風麗日的蒼山碧水,司馬康和不停想著清宴那句讓她去,想著這短短幾月的遭遇,想著即將面臨的風雲變幻,最終不甘而隱忍地望了一眼天際浮雲,然後毅然背轉過身。
那就……放了她!
走在陌生的小鎮上,眉嵐有些茫然起來。她之前有記憶以來的十五年都是被人掌控著,為了一個活著離開暗廠的目標而努力著。出鐘山的時候,她一心照料全身癱瘓的司馬康和,對抗毒性發作,每天都覺得不夠用。第一次逃離荊北,有瘌痢頭郎中一起,認定要給他養玉。如此種種,每一件事都是不得不去做,從來沒有給她足夠的選擇余地。(.贏話費,)如今她孑然一身無牽無掛,也無人再強迫她去做任何事,在這突然擺在面前的自由之前,她竟如一個乞丐面對萬貫家財般,一時竟不知要如何去花。
荊北不能去。在這寒冬之際,便是最溫暖的南方也沒有燦爛如霞的春花。
最想去的地方不能去,最想看到的東西無處可尋。于是她只能茫然地流浪著,攀過一座座山,渡過一條條河,穿過一個個城鎮,如同一縷游魂般無處著落。
直到某一天,她突然發現周圍景物有些熟悉,尋路走了一段之後,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老窩子村。一時之間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腳仿佛有自己意識似的,慢慢地走向那幾間曾經住過數日的土坯房。
路上偶爾遇到村子里的人,面對他們驚訝關切的目光和詢問,眉嵐無法回答,只能以微笑相應。
推開虛掩的柴扉,進入,關上。
一切如舊,連窗子都還是如她離開時那樣開著。炕上的被子有些凌亂地半掀開,仿佛睡在上面的人只不過離開片刻,很快又會回來似的。靠近窗沿的那大半炕面被褥已經被水浸黃,顯然是離開的這一段時間下過不止一場雨。
恍惚間,眉嵐像是又看見那人半靠在炕頭,目光安靜地看著外面,隱約還帶著些許溫柔和笑意。
那一瞬間,她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緩緩扶著炕沿坐下,淚水如串珠般落下,耳中清晰地響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你誰也不準嫁。
本王不罰你。本王還要娶你。
你乃窯娼之女……
今日我會為你和清宴主婚。
眉嵐從來不知號啕痛哭是怎麼樣的一種暢快,她隱忍一輩子,如今卻是連流淚也只能無聲。
眉嵐在老窩子村里住下了。她不知道離開此地,自己還能去何處。
她將被雨泡過的被褥重新洗過,在天晴的時候掛在院子里晾干。她會把炕燒得熱乎乎的,然後鑽到被子里,睜眼到天亮。她從還裝著兩人衣服的箱子里拿出自己的放在炕頭,然後把箱子連著里面他穿過的衣服鎖上再也不去打開。她扯了青棉布來,開始學著做冬衣……
村子里有人會來串串門,順便閑聊兩句,問起她家的男人。
眉嵐笑著說找到一個能治他癱病的大夫,他在大夫那里,等好了就回來。也許是因為很久都沒再吃曼陀羅和地根索的原因,她的嗓子又勉強能發出一點聲音,雖然沙啞,說出的話卻是能讓人听明白的。
村子里的人以為她是病了才這樣,所以並沒放在心上。他們看她說那話時是一臉的歡喜和期待,也替她開心起來。
他會回來的。不知是不是相同的話說得太多,多到連她自己幾乎都要以為是真的,于是總會不由自主地望向院子外的山路。她想那個人如果從那里走來,必然會披著漫山晚霞,野花染襟袖。
等翻了春,如果自己還能動的話,就再去一次荊北。那一日清晨抹去井沿上的白霜,她看著井水中倒映出的自己越來越消瘦的臉,暗自下了決定。但是她其實心中清楚,她最想見的早已不再是那滿山遍野的春花。
也許同樣一個夢做得多了,就真能成為現實,雖然這之間可能會有些差距。
臘月二十九。那一日沒出太陽,當暮色降臨的時候,荒野山村就像被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靄。
眉嵐正坐在灶房里燒火做飯。野豬肉炸出的油放進炒菜鍋里化開燒熱時,濃濃的香味便從廚房飄散了出去。
就在那個時候,急促的蹄聲突然刺破凝止不動的暮靄,由遠而近,每一聲都仿佛踏在人的心上,帶著讓人顫栗的沉重。
眉嵐本來不想理會,洗好的青菜倒下鍋,翻炒了兩下,終究沒忍耐住,一把將鍋端離燒得正旺的火,擦了擦手,走出去。
一人一騎出現在青暮籠罩著的山徑上,披風被寒風吹得在身後翻飛,如同翻涌的暗雲。
眉嵐站在檐下,看著來人在院子外面停下,心里出奇的平靜。她想,她其實知道他會來的。只是這一次,又為了什麼?
柴門被推開,那人大步走了進來,從容得就像是在自己家中那般。鷹梟般的雙眸緊攫住她,英俊的臉上布滿風塵之色。
不過分別月余,司馬康和身上竟已多出了一層殺伐肅煞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