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深知自己在東吳境內的危險,所以對于今天的事情,即使可能被孫皎小懲,他也一直並不竭力抗爭,而是以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態度來對待的。
但是眼看如今世態發展到這個地步,真不知道要耽擱自己多少時間,便開始開動腦筋,力爭盡快將之解決掉。但是細細思索之下,劉禪發現自己在東吳的力量實在太小,一時間竟然是束手無策。
但是,劉禪這時候忽然想起了張行先生,因為先生不僅給他講《詩經》,而且也講《漢書》。雖然先生已經去世,但是他所講解的東西,劉禪從不敢忘。他便因此聯想到了《後漢書》上記錄的一件事(《後漢書乃南朝人範曄所著》),上前對孫皎說道︰「都督可曾听過本朝(現在的天下名義上還是東漢的)光武皇帝(劉秀)之京兆尹董宣事跡?」
孫皎本就非一般粗俗武將那般目不識丁,他既然能夠結交文人名士如諸葛瑾,自然見聞也頗為廣博的,就點點頭道︰「自然知道。」
其實,《後漢書》記載的事情是這樣的︰東漢光武帝時,負責京城事務的京兆尹叫董宣。那時候,京官不好當,皇親國戚是不能管的。有一次,劉秀姐姐湖陽公主的奴僕殺了人,藏到公主家里,官吏不能逮捕他。後來公主出門,讓那奴僕陪同乘車,被董宣在夏門亭截住,將那奴僕抓起來殺了。公主就去向皇帝劉秀哭訴,光武帝就要把董宣杖斃。董宣說︰「我沒錯,我是執行皇帝的法令。」皇帝說「雖沒有錯,但是你得罪人,應該磕頭道歉」。可董宣卻挺直脖頸不磕,幾個人也壓不下去。皇帝只好為自己找台階說︰「原來這個人有病,強項(脖子僵硬)了。」
但是很快地,孫皎的臉上就有些微微發燒。他自然知道「楊篁」是在借這個故事,暗諷他要堅定立場,不要被步夫人的強勢所壓倒了。
而且讓孫皎倍覺尷尬的是,「楊篁」當時在街上的時候,就已經非常明確地告訴他,此事應該交由建業令審理才符合律法。當時他本以為此事並沒有什麼特別,自己一並處置便了了,想不到半路忽然殺出一個步夫人!孫皎此時想後悔都來不及。
而就在劉禪把話說完之後,顧通和諸葛融兩人,目光之中頓時都是一亮。這兩人雖然整天吃喝玩樂,但是由于家學淵源(顧雍師從當代文學巨擎蔡邕,因才學受到蔡邕稱贊,故表字元嘆),讀書也不算少。所以他們自然知道董宣的事跡,心里都在暗贊劉禪,這個時候居然能夠想到這個事情來提點孫皎,這手可比孫桓直接面斥孫夫人要高明得多了。然後他們看孫皎的臉色已變,心知他心里必定已經開始翻江倒海了。
孫皎知道董宣,但是步夫人可就被劉禪的話,和孫皎現在的沉默不語,弄得一頭霧水了。
其實,三國的美人雖多,但是胸有點墨的恐怕不多,要是論及知道經史文章的女子,恐怕就只有如蔡文姬輩寥寥一二人而已了。更別說有如後世唐太宗的長孫皇後那般,能夠寫出三十卷的《女則》那樣的女子了。所以這里確實也不能怪步夫人「無腦」。
于是,步夫人便有些蠻橫地說道︰「不管那光武皇帝和董宣是誰,他們之間又是如何,如今在我江東的地面,就應該按照江東的規矩辦事!」
步夫人此話雖然多少接近事實,但是這樣無君無父的話,怎麼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呢?何況她的身份特殊,乃是孫權的夫人吶!大家只感覺心里一陣激蕩。
特別是孫皎,雙目之中頓時閃現出一絲怒意。別人也許不知道,但是他這里已經有消息傳來說,孫權可能在近期之內接受冊封,進位吳王。可是這吳王之位哪里來的?名義上當然是大漢天子冊封的。那麼之後的吳國,自然也是漢朝底下的一個諸侯國!步夫人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太過不妥了。
于是,孫皎對步夫人說道︰「夫人,且不要胡亂說話,國家大事不是你一個女子所能夠干預的!」其說話的語氣不再溫和,反而幾近僵硬了。
步夫人想不到孫皎待她的態度,居然會瞬間巨變,一時間就有些愣住,然後一雙美目怒氣沖沖地看向劉禪。
劉禪見步夫人在看她,便微微一笑,禮節性地向她點點頭。步夫人這才發現剛才說話的人,是個瘦瘦的大眼楮男子,笑容倒是頗為燦爛。但是觀其裝束,居然還是在場之人中唯一一個未成年人!步夫人對劉禪的能量不禁感覺極為驚詫。
步協總算還讀過幾本書,連忙上前,低聲將董宣的事跡告訴步夫人。步夫人想不到董宣的故事是這樣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對孫皎說道︰「叔叔,不管怎麼說,我家這兩個孩子確實是挨打了,你今天一定要給孫桓等人一個深刻的教訓!」
話雖然是向孫皎放出的,其實她那憤怒的目光卻一直盯在劉禪身上。劉禪卻只當不知,淡然處之而已。
面對步夫人這般胡攪蠻纏,孫皎也有些不耐起來,道︰「夫人,你要知道,步協步闡是你步家的人,但是孫桓又何嘗不是我孫家子弟!」居然露骨地與步夫人杠上,此時的孫皎終于恢復平日與游俠們相交的風格,不再對步夫人退讓了。
步夫人氣得臉色發青,連聲音都在發抖了,美妙的聲音也不再,「你,你,你怎麼能這樣無禮待我!」
孫皎只得將頭扭向一旁,一個如此的美人對他如此哀怨,確實讓人感覺尷尬。
可是這時候,門口再度傳來一個異常美妙的聲音,「無禮之人自然只能以無禮待之!」
這句話語氣,說得實在是非常之重的,而且還帶著一絲抱怨,但是聲音卻極其清亮,如同一絲清泉流過心田,听起來異常舒服。
眾人紛紛看向門口,差點都驚呼出來。
就見一個身材高挑的美貌女子已經站在門外。
她身穿白素衣衫,只有下面的衣擺繡著幾朵牡丹花,栩栩如生地綻放著,簡單而又顯得如此淡雅,與她臉上淡淡的憂傷與焦急,形成如此鮮明的映襯。
其實,她已經不再年輕,年紀恐怕已接近四十,但是她的美貌依然留存著,依然美得連現在天空中剛剛鑽出雲層的明月,頓時都失去了光彩!
這人的美,已經不止是姿色,她還有一種氣質,一種內在。
讓人只要看過一眼之後,便會感覺,這並非是應該出現在人間的人物,這分明是個應該御風而去的仙姬!
步練師與此人比較起來,雖然美貌並未落了下乘,甚至還年輕了一些,可是步練師就是步練師,她永遠無法成為一個仙姬。至少劉禪就是這樣感覺的。
劉禪看向這個新出現的美人的時候,心里並非如同當時第一眼看步練師的時候,那樣感覺心動。相反地,他現在心里感覺非常平靜
——眼前的這個美人,簡直如同一陣雲霧,讓他感覺自己是不應該去想那些褻瀆的想法的。
所以,劉禪心里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這個絕代美人,她又是何人?
孫皎見到美人出現,先是有些傻眼,然後嗖的一下又從座位上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施禮道︰「周夫人,您怎麼來?」便又上前去迎接。孫皎這個右都督做得未免太沒意思,今天一天之內,自己的座位都沒有坐熱,反而三番兩次要起來迎候客人。
劉禪就捅醒諸葛融,低聲問道︰「這周夫人真乃神仙一般的人物!她又是何人?」
諸葛融一雙不大的眼楮,依然緊緊盯著周夫人,頗為羨慕地說道︰「自然是已逝的周瑜大都督的夫人了!唉,雖然年華易老,她的容顏卻依然不老!」
劉禪這才恍然大悟,如此美人,自然就是美名傳遍天下的小喬了!其實,自從蘇東坡的一曲《念奴嬌•赤壁懷古》橫空出世,小喬就在後世的人們心里,留下了一個「小喬初嫁了」的不老傳奇!
劉禪絕對想不到,今日居然能夠見到小喬的真人,直嘆蘇東坡之神才,小喬果然是不老的!
小喬進入堂內,站在步夫人的下首之時,步夫人那驚艷的容顏,隨即失去顏色。也許步夫人也意識到了這點,忽然冷哼一聲,背過身去不再面對小喬。
小喬並不理會步夫人,也並不因為她是夫人的身份,而上前見禮。她只是輕聲問孫皎道︰「我家孩子現在如何了?」
孫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這個焦急的母親,然後連忙微微低頭,說道︰「承祖(周胤的表字,此處為杜撰的字,因為「胤」字意思為子孫相承續。)已經安排在里面休息,本都督已經請醫師為他診斷過,身體並無問題。」
小喬聞言,終于松了一口氣,然後美目在眾人身上掃過。孫桓、諸葛融和顧通三人,因為平日跟周胤頗有交往,所以她自然認得,只是劉禪和趙風讓她頗感陌生。不過她早已經得知,今天為周胤出頭的人,就是這幾個人。
諸葛融忽然就變得活躍起來,上前將劉禪和趙風兩人的名字介紹給了小喬後,說道︰「夫人,這二人今天同我們一樣,都出力頗大的。」
諸葛融的話,頓時听得劉禪差點翻白眼,剛才在街上諸葛融頂多就是將周胤扶上馬車而已,最出力的人應該是孫桓和趙風吧?而自己呢?根本就事不關己,置身事外,一點沒有幫忙嘛!諸葛融這家伙這樣搶孫桓和趙風的功勞,未免臉皮太厚!他忍不住又要捅諸葛融一下,卻被他敏捷地躲了過去。
劉禪就又看了看小喬,臉上居然出現一抹淡淡的紅,上前說道︰「夫人莫要听他胡說,其實出力最大的人,乃是孫叔武和我家侍衛趙風兩人。」
小喬聞言,也許感覺劉禪說話風趣,露出一個美妙的微笑道︰「楊公子不必謙虛,你們大家都對我周家有恩,妾身在此向大家致謝。日後大家有空的話,請來我家作客。」
劉禪等人心里大喜,能夠獲得小喬的宴會邀請,那是何等榮耀的事情,眾人當然全都立刻答應下來。就是剛才還一直黑著臉的孫桓,臉上也現出一絲驚喜的神色。
但是小喬跟大家的交談也隨即結束了,畢竟她今天是過來接周胤的,心里一直記掛著周胤。他轉身對孫皎說道︰「孫都督,可否讓妾身入內將承業帶回家去?」
孫皎自然想要答應下來,而且他心里立刻浮現出一個解決今日事端的好辦法!他應該乘機宣布解散此次堂審,所有人的罪責自然意味著不再追究。那麼大家也就都可以盡歡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