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2日,第十天。
「看著這玩意我總覺得不踏實,」陳雷敲著面前的透明玻璃門,對不遠處正在電腦前玩掃雷游戲的嚴可守說,「應該換成銀行那種幾米厚的合金門,穿甲彈也打不穿的那種。」
「不愧是資本家出身,」嚴可守嘲笑,「只有銀行保險櫃才有安全感……你以為這是造棺材哪?要不是透明的,里面的探頭怎麼能看到外面,這不成了瞎子了,放心,這是軍用強化玻璃,防護作用不比鋼板差。」
「瞎子就瞎子,」陳雷一邊四處看房間內無處不在的探頭,以及不仔細觀察,根本就發現不了的激光出口,一邊跟嚴可守搭話,「真像你說的,我們都躲到這里來了,那真的離死也不遠了,還不如安全點,到時候把這里堆滿糧食……也能活過三五天。」
「剛才說你資本家真是抬舉了你,」嚴可守笑的更大聲了,「你就是舊中國的地主老財,屬烏龜的想法。」
陳雷毫不在意嚴可守的嘲笑,繼續說了下去︰「烏龜有什麼不好,起碼活的長,現在要真能造個烏龜殼,鑽進去就安全,我情願當一輩子烏龜……現在的問題是躲在哪都不安全,听說在火星的美國人都開始想辦法去冥王星了……」
「只是空想罷了,你要去就去唄,反正現在不差錢,」嚴可守瞥了他一眼,「不過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按現在這種飛船的效率和速度,你們恐怕還沒到的了那,就餓死在飛船了,當然,你要認為你在地球活不了這麼久,就當我沒說。」
「能活多久這事還真沒譜,」提到這個問題,陳雷嘆了口氣,「別說地面,就連我們這……就光是昨天一天,一共就來了超過三千多人,這還不算嫌條件差,走掉的一大半……之前我一直提醒趙真雪要控制一下人數,起碼不能什麼人都放進來,她嘴說是,可到現在沒個方案出來。」
「我們跟她這麼多年了,還不了解她?」說話間,嚴可守點爆了一顆雷,便隨手又開了一局,「你讓她當個警察,追個殺人犯,審個犯人什麼的沒問題,讓她來管事……還真不是那塊料,當然,我們都不是那塊料,要不然還要嚴律來干什麼。」
「不過說起來,讓電腦來管人,這說起來……」陳雷話說了一半,沒有再做聲。
「你的這種想法還停留在五年前,」嚴可守滿不在乎,「電腦怎麼了,電腦比人管用多了,五年前我就建議過日本政府,建一套反魔法火控系統,一直不听,說什麼不能讓電腦干涉人的生命……現在你看,一場仗打下來,還不是乖乖的裝,比誰都積極,其實你們都一樣,都屬于那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
「算了,反正我也說不過你,」陳雷沒在這個話題多糾纏,隨手拿起一根煙,憑空舉在手,對著空氣喊,「嚴律,幫個忙。」
「陳先生你不用這麼大聲,我听得見,」嚴律的聲音從天花板處傳來,也許是因為音響裝置的不夠好,听起來有些沉悶,「不過我還是要警告您,房間內禁止吸煙……請您手別抖。」
下一秒,附近的牆壁中突然出現五六個個小孔,每一個小孔中都瞬間出現一條細細的醒目紅光,這幾條光線以驚人的準確性,匯聚在陳雷手中這根橫截面積只有小半指甲蓋大小的煙頭,只是一瞬間,煙頭就滋的一聲,燃起了淡淡的火焰,紅光也隨之消失了。
「真是帥氣,」陳雷由衷的贊嘆,「起碼以後我在這里用不著帶打火機了。」
「你當心有一天定位程序出錯,偏了小半米。」嚴可守說話間,站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你不是說這系統很智能的嗎?」陳雷深深吸了一口,對著天花板吐出一個煙圈,「你看,頭頂煙霧警報器也不響……」
「智能不是萬能的,」嚴可守調出監控畫面,在城市里隨意亂看,「越是智能的東西越會犯錯……當心有一天,嚴律忽然覺得你討厭,順手滅了你,到時候我是不會管的。」
「會嗎?嚴律?」陳雷對著房間中央的攝像頭調侃,「你看,雖然把這個變態把你造出來,可用的都是我的錢,你看現在整套系統,也是我來裝的,你看著家伙都干了什麼,一邊讓你干活,一邊讓你陪他玩游戲……」
「我說過,我不喜歡你們拿我開玩笑……」嚴律這次換了一個比較遠的喇叭說話,「我會考慮嚴先生的意見,所以陳先生你以後走路最好當心點。」
「嚴律,別理他,就當他是空氣,」嚴可守說,「對了,讓你來這兼兼職,感覺怎麼樣?」
「這里很好,」嚴律實話實說,「感謝您對我的信任。」
「只要是智能,都需要隨時跟外界保持聯系,」嚴可守說,「當然你也得明白,權利同時也意味著責任,對你來說,甚至對你們所有I來說,這既是機會,也是風險。」
「我明白。」嚴律回答,然後又說,「趙真雪來了,她似乎找你們有急事。」
嚴律話音剛落,電動移門自動打開了,趙真雪快步走了進來,臉色不佳的對兩人說︰「我爸那邊說要再讓這里塞幾千人……」
「絕對不行,」陳雷一口否定,「次來的這些個人已經把這里折騰的夠嗆了……什麼活都不干,還嫌伙食差,煽動原來這里的人,罵我們是政府走狗……這窩囊氣我早就受夠了,這才剛用錢把他們勸走,怎麼又要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可我們這畢竟還……」
「別提政府撥的那點糧食,象征性的幾十噸,夠干什麼?幾千人一個月不到就吃完了……你爸要還是拿這說事,準備把我們這當收容所,那你就讓他把糧食拉回去……要不然你就讓他派點軍隊過來,就說沒軍隊,這里就快要造反了……我這不是抱怨,前天的事你也不是沒看見,運糧車剛開進來,這些人就是撲去準備搶了,要不是當時我手拿著槍,這里早亂了。」
陳雷說的是戰爭爆發那天下午,他之前在國際黑市——位于公海,糧食走私販子私下交易的地方,花高價買了一船糧食,通過嚴可守在卡梅爾的關系,用魔法把糧食運進了這里,當做這座城市日後最基本的糧食儲備,沒想到被人發現之後,竟然引起了哄搶——這座城市之前的秩序全靠大家自覺維持,別說警察,連個真正管的住事的都沒有,當時嚴律也沒有來這,城市里許多設置雖然修好了,但沒有投入使用,可以說當時這就是一塊無政府地盤,要不是因為戰爭,隨車人員帶著幾把槍,現在這里是什麼情況還真不好說。
也正是因為那件事讓陳雷和趙真雪這這里的未來產生了危機感,所以才會第一時間讓嚴律崗,而嚴可守因為日本在戰爭中的糟糕表現,為了分散風險,所以索性把嚴律的硬盤也帶到了這里——現在對于嚴律的限制已經沒有當初那麼嚴格了,因為I遠遠不止他一個。
趙真雪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說,陳雷提的這兩個要求她知道父親是不會答應的,為了備戰,軍隊和糧食的管理是重中之重,別說是他們一個小小的民營機構,就連許多政府主管的單位和地方,也在爭奪這些資源。
……
「世道艱難,人心險惡。」以前湯雲良一直認為,這兩句話是並列關系,就像東邊一棵樹,西邊也有一棵樹一樣,但在經歷了這段時間之後,他已經開始明白,其實兩者是因果關系,世道艱難是因,人心險惡是果。
在這批農民工來之前,這座僅有兩千人不到的「小城」一切都是那麼井然有序,每一個人都按照進城之前的約定,每天早9點集合,出去工作,中午11點半休息,下午1點半繼續,直到晚5點半,或者6點結束,工作強度不大,與其說是工作,不如說是一種集體活動,組裝床鋪,拉拉電線,休息的時候,大家都在討論如果出現了災難,在這里如何如何避難,這里準備的有多充分,工作的時候,大家就開心的用自己兩只手,把剛才討論的內容逐步付諸現實。
記得剛來這里的時候,這里雖然通了電,但所謂通電也只是在現在宿舍區的地方,留下一個電力接口,所以地隨處可見拖的長長的,猶如蜘蛛網一般的電線以及插線板,有時候前端的電線被不小心絆倒,後面整整一串都會斷電,引起一連串的叫罵,正是在他的帶領下,大家才自發組織起來,從倉庫里搬出電線和開關,靠著從手機查的電工資料,把開關裝到了每一張床的床頭。
後來大家覺得廁所位置不夠,于是自發開始修起了廁所。
食堂設計不合理,他們就客串了一把裝修工人,拆了半邊食堂又重新修了起來,雖然那樣子是坑坑窪窪,許多地方還參差不齊,在正規工地肯定屬于要返工的東西,但卻實實在在的解決了問題。
接下來因為許多人覺得伙食單一,然後陳雷運來了幾十卡車的泥土,用人工光源嘗試著種植蔬菜。
在這些農民工來之前的一天,湯雲良看見一群人還在準備養雞和鴨,說把現在食堂的剩飯利用起來……
在來這里之前,他們大多數人都是剛畢業沒幾年的小青年,家里無牽無掛,對工作又不太滿意,加處于對卡梅爾警告的擔心,所以來到了這里,許多人之前連飯都不會煮,在這里時間雖然不長,但每一個人都學會了不少東西,讓他們變成了食堂大廚,電工,泥瓦匠,下水道疏通人員,普工,甚至警察——負責處理矛盾的權威人員,在新的一批工人來之前,湯雲良這個工頭就已經具備了警察的一些職責。
如果一切都按照既定的節奏走下去,這里本可以自發的形成一個社會體系,也許這個體系並不完美,但它起碼可以保證基本的秩序——勞動的秩序。
但這種秩序現在正面臨崩潰的邊緣。
這批農民工進來的原因是因為工資被拖欠,來這里也是因為政府的安排,所以打從進來的第一天起,他們就一直有點心不甘情不願。
一開始是嫌食堂飯菜不好——這是事實,在這里伙食標準原先是每人兩素一葷,後來因為糧價暴漲,這個標準被逐漸降低,到他們來的時候,只有一素一葷,而且所謂葷菜也不是純肉菜,而是肉丁夾著素菜炒,更別說因為食堂人員都是一些小青年,所以味道一直都不太穩定。
按照他們這里原先形成的默契——誰嫌食堂做的不好吃,可以自己申請去做飯,但這些工人一听說這樣的要求,當下就鬧僵起來——在他們看來,他們來這里是接受政府「安置」的,而不是來工作的,更何況這里工作還不發錢,純粹義務。
後來陳雷來過一次,他的態度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威脅,說在這里不干活的話,就還請回去,當時陳雷就被罵是政府的走狗,以至于趙真雪再來的時候,遭受了同樣的待遇。
陳雷當時就準備斷了這些人的伙食——但被趙真雪阻止了,當時距離倒計時已經不足幾天,她怕因為這種事情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然後他們這些老人就和這些新來的出現了矛盾——活都是他們干,而他們就像大爺一樣享受,到了飯點,食堂里一窩蜂都是不干活搶著排隊的人,插隊,一人領兩份,甚至三份飯,吃完之後浪費,餐盤還不倒之類的低素質更是層出不窮。
根據陳雷制定的財務管理制度,所有的食品都是按人定量的——浪費的多了,吃到嘴里的就少,甚至許多人干活回來的晚了,會出現無飯可吃的境地。
僅僅兩天,在這些人的影響下,原本許多已經適應了勞動生活的人也不願意去工作了——又要干活要餓肚子,天下沒這樣的道理。
勞動人口和非勞動人口之間的矛盾在暗中滋生著,雙方開始在大小場合惡言相向,甚至嚴重到拳腳相加,在戰爭爆發前的一天,這里甚至發生了一場規模超過數百人的群毆——如果不是陳雷他們趕過來,這里早就鬧翻天了。
戰爭爆發的那天,所有人都圍在電視機前,因為恐懼而沉默著,一個午,大家都出奇的安靜,湯雲良覺得在這個強大的壓力之下,之前的矛盾多少會有些消解——但事實證明,他還是太理想化了。
當天下午,陳雷運糧食的車隊出現之後,大家就有些躁動——隨後趙真雪為了安定人心,告訴大家這里面都是糧食之後,人群更是低聲喧嘩起來。
所有的糧食都需要人力搬運,陳雷就開始組織一部分人搬——但他萬萬沒想到,許多人前腳扛著米袋子進了倉庫,後腳就從後門溜了出去——這已經不能用偷來形容,簡直是搶。
場面一度陷入混亂,在一群人的起哄下,就連當時的湯雲良也有沖前去,搶一袋就走的想法,如果不是陳雷掏出槍,對著頭頂連開了幾槍,場面最終會演變成什麼模樣,誰也不敢想。
後來陳雷才知道,因為怕糧食不夠吃,這些人是準備偷點糧食回去藏著,因為他們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在他們看來,老板欠他們的錢就是政府欠的,而這里又是政府安排過來的,所以他們拿的理所當然。
參與糧食偷竊其實搶劫更合適的人最終還是被陳雷打發出去了——盡管他們此時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離開,他們認為陳雷這是在逼他們死,但在一把16的威脅,以及一捆捆現金的誘惑下,參與人還是選擇拿了錢,以及一些糧食離開,剩下的人大部分則保證,一定嚴格遵守這里的制度。
陳雷當時就說,如果有人願意拿錢走人,他一律歡迎——當時他已經意識到了,秩序崩潰之後的可怕,但在剛剛發生戰爭的威脅下,沒有人敢于站出來——即使他們很喜歡這里。
當晚湯雲良就在宿舍里听說,有人準備搶陳雷武器,然後大家分糧食的建議——幸運的是,當時大家還停留在對未來的恐懼和迷茫中,所以建議沒有得到認同。
不得不說,他們當時沒有下定決心真是萬幸——因為現在,他們已經永遠喪失了機會。
「機器人,他們用機器人來管我們,還24小時監視,把我們當什麼了,囚犯嗎!草!打個飛機的地方都沒!」在遠處的一張床鋪,一個40多歲的中年人一邊揉著自己被激光燙傷的手臂,一邊小聲抱怨——如果聲音太大,很可能引來第二次燙傷,在他身邊,一群把頭低的很深的人發出小聲的附和,不時還神色躲閃的瞄向宿舍天花板的攝像頭。
「智能是需要被教育的」在主控室內,嚴可守通過攝像頭看著這一幕,對趙真雪和陳雷,以及嚴律說,「人也只是智能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