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氣氛壓抑的沉默著,辦公桌的那台電話一直在響,總統先生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它,身體一動不動,站在一旁的李立天和幾名軍方代表互相偷偷瞄了一眼,但誰也沒說話。
電話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像一只被惡意設置的腦中,固執的行駛重復自己的使命,終于,總統先生伸出手去,將听筒放在自己的耳朵旁,十幾秒之後,他又放了下來,臉色卻比剛才更陰沉了。
「都出去。」總統先生的語氣冷的像一塊冰,然後他又轉過頭,瞥了一眼李立天,「李先生,你想跟你談談。」
房間里其他人都離開之後,總統先生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按照李立天從新聞對這位總統先生的了解,他似乎是從來不吸煙的。
「國防部長剛才給我打了電話,電話中讓我……」總統先生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然後讓我準備一場演講。」
李立天什麼話都沒說,因為他不知道總統為什麼把自己留下來,為什麼跟自己說這些,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說什麼,不過對于他口中的「心理準備」,李立天多少還是能猜到一些。
在這場戰爭剛剛開始,得知皇帝的出兵規模和意圖之後,卡梅爾的參謀團隊就分析過,紐約,是守不住的,只是當時他們還比較樂觀,以為按照一次戰爭的模式,就算再艱難,總還是能堅持幾天,那樣的話,也可以給美國人一個心理緩沖時間,但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僅僅一個下午,幾個小時的時間,這座城市就已經崩潰,如今更是面臨「屠城」的風險。
一場真正是在全世界範圍內的,當時大家覺得這是全地球的勝利,而這一次只是針對美國,失敗卻只屬于這一個國家,一次的勝利是那樣的輕松,完全是一邊倒的碾壓,而這一次的失敗是這樣的沉重……在這次戰爭剛剛開始之前,許多一些樂觀的美國軍方甚至擴建了為敵人專門準備的焚尸爐,而現在,他們則不得不開始考慮,在全國範圍內進行大規模城市人口疏散。
這樣的心里落差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爆發,恐怕一時之間,任何人都難以承受。
皇帝這次的出兵規模超過千萬,按照皇帝金字塔型的統治結構,這次戰爭中百夫長的數量起碼也有十萬以,十萬名施法者,戰場的施法者數量只要達到這個數字的一半,不,甚至十分之一,哪怕只有一萬人,一萬名施法者,即使被包圍的0多萬軍民全都是馬拉松長跑冠軍,即使紐約街道交通情況暢通無阻,恐怕也難以逃離這座地獄城市。
從這個層面來說,美國軍方組織進行的所謂「突圍」計劃,純粹就是拼拼運氣,殊死一搏,整個計劃不管是理論還是實際,都完全沒有成功的概率可言,甚至,李立天私下揣測,這就是美國政府主導的一次「政治秀」,畢竟即使這樣的計劃失敗了,也好過什麼都不做,在這之後,政府方面完全可以就這次「突圍」中,人們表現出來的「精神」發表一系列慷慨激昂的演說,從而適當轉移政府方面的責任。
李立天相信美國政府在這方面肯定能做的不錯,可能現在總統先生的幕僚班子已經在起草演講稿了,這次事件在某種程度可能是因禍得福,就比如二戰時期,一次珍珠港反而讓美國人民眾志成城,但……看看總統先生現在的表情,就能了解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前者是理智,後者是感官,感官層面的世界往往更真實。
「李先生,我听說魔法可以讓人看到數百公里外的世界,是那樣的嗎?」
「是的,總統先生。」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無關兩國之間的政治,只是私人層面,」總統先生掐滅手中的煙,看著李立天說,他的眼神看起來疲憊而又沉重,「用魔法讓我親眼去看看戰場,可以嗎?」
……
克萊爾不知道自己已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在城市,因為煙幕彈,周圍能見度非常低,空中刺眼的閃光彈在煙霧的籠罩遮蔽中,看起來就像大雨中朦朧的路燈,許多次克萊爾抬頭仰望它們的時候,都覺得有一種別樣的美感,但這種想法根本無法維持太久,每一次她低下頭,看到自己腳下流淌的鮮血,感受到從腳不斷傳來,尸體特有的觸感,听到周圍無數人發出驚恐的慘叫,她就明白,自己正身在地獄。
「記住,如果我死了,你就找個地方躲起來,或者裝死!」父親回過頭再次對她交代,克萊爾因為奔跑和緊張,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只是下意識狠狠的點著頭。
身後傳來汽車的轟鳴聲,克萊爾被父親猛的一拽,摔倒在地,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只看到一輛擠滿人的載重卡車消失在煙霧中,她看了看剛才自己站的地方,一位躲閃不及的小伙子正抱著自己的大腿痛苦的哀嚎,父親去簡單看了一下,什麼都沒說就拉著克萊爾繼續朝前跑去。
克萊爾的父親是一位醫生,曾經在部隊中服役,她知道父親不是見死不救的人,她更知道,現在不是救死扶傷的時候。
在接下來的一路,克萊爾看到很多被這輛卡車撞倒在地的受害者,以及許多被車輪碾的毫無人形的尸體,幾十秒之後,她听到前方傳來一陣撞擊巨響,沒過多久,在一個十字路口,她看見這輛載重卡車停在路的一旁,車頭深深的撞進拐角處的一家咖啡廳,整輛車都在淋灕著鮮血,面所有的乘員都已經成了尸體。
沒有人關心,沒有人說話,甚至沒人願意多花一點體力扭頭看一下,這場景讓克萊爾想到電視,曾經看到過非洲獅子狩獵羚羊的場景,當羚羊群中其中一只被獅子抓獲的時候,同胞們只是竭盡全力跑的更快。
克萊爾記得剛開始逃跑的時候,人群非常密集,連邁動腳步都困難,然而,這才短短的幾十分鐘,自己的周圍已經稀疏到幾乎看不見人的地步,現在她和父親兩人身,都沾滿了遇難者的鮮血,這種隨時都可能接受死亡的氛圍,讓克萊爾感覺自己的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人就像一架機器一般,不斷朝前邁動腳步。
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血腥味,每一次深深的呼吸都讓克萊爾有種作嘔的感覺,她開始覺得呼吸不勻,腿腳酸軟,被父親牽著的那只手感覺來自父親的力量越來越大,身體的重量越來越沉,她知道,自己已經快跑不動了。
「還有……還有多遠……」克萊爾大喘著問。
「別說話,」父親的氣息沒有絲毫混亂,他的體力依然充沛,「什麼都別想,調整呼吸,步幅加大,控制節奏,跟著我跑。」
又一個十字路口,克萊爾看見一對奔跑的夫婦,丈夫拋下妻子,獨自消失在煙霧中,妻子頹然坐在地,眼神呆滯,也同樣看見停下來等待同伴的人,他們抓緊每一秒來休息,周圍一旦有人死去,他們就會像受驚的兔子一般,掙扎著跳開,繼續勉強跑幾步。
時間在這里似乎過的格外的慢,每一秒,每一個動作,仿佛都是慢鏡頭。
一些老人拿著手機給親人打電話,準備最後的遺言。
一具尸體旁邊,年輕人在同伴的尸體面前抬起頭,他放棄了奔跑,對著空氣,對著整條大街,高聲狂笑並對入侵者發出痛罵,但敵人沒有找他,最終他從口袋里拿出一把,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只有七八歲的孩子畏縮的報著雙膝,對著不遠處父母的尸體,臉滿是淚水和驚恐……
突然之間,一直牽引著克萊爾,往前的那股力量消失了,她失去了平衡,跌倒在一具尸體堆,這具尸體還沒有失去溫度,他流出的血液還沿著衣服緩緩的流動,克萊爾掙扎著站起來,看到父親正捂著自己脖子,眼神死死的盯著自己,以及自己頭頂的方向,她明白父親的眼神意思——跑!快跑!
克萊爾抬起頭,順著父親的目光,看見就在自己的頭頂方向,一個若有似無的黑點正靜靜的懸浮在半空,克萊爾知道它正在盯著自己,就像一只獅子盯著羚羊,她想跑,可強烈的恐懼讓她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最終,她朝著父親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他頹然低下的頭顱之後,絕望的閉了眼楮。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感覺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緊緊牽住,這只手是那麼溫暖,充滿力量,就像……克萊爾猛地睜開眼楮,握住自己的這只手松開了,克萊爾轉過頭,看到在自己旁邊,坐著一位渾身黝黑的黑人,他身穿著自己在新聞見過的,藍色的卡梅爾軍服,右手握著一把染血的匕首,臉色很難看。
隨後克萊爾才注意到,自己的周圍不再是遍布死尸的大街,而是在一個似乎很熟悉的廣場,在自己周圍,有許多穿著藍色軍裝的軍人正一排一排坐在長椅,臉是和救自己的那位黑人一樣的表情,大概有數百人。
大概足足愣了幾秒鐘,克萊爾才遲鈍的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所處的情況,她呆呆的轉過頭,看見不遠處那再熟悉不過的華盛頓紀念碑,以及紀念碑周圍一圈飄揚的星條旗,還有在廣場周邊,無數閃光燈不間斷的閃爍,那些維持持續的美國軍人,附近盤旋的直升機,以及……以及就在自己眼前的白宮。
意識到自己已經安全之後,她突然就想起父親看自己的那最後一眼,意識到父親還可能獲救之後,她全身猛地一抽,就像遭到電擊,又好像身體的某個開關被打開,下意識張開嘴,對著剛救了自己的這名卡梅爾軍人喊︰「我爸爸,快去救他,他還沒死,還沒……」
站在自己面前的黑人抬起頭,認真的和她對視了一眼,堅決而緩慢的搖了搖頭,說︰「對不起,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
「不……你可以!……你有魔法,我求求你……」情緒的強烈激動讓克萊爾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她左右看著這身邊的所有卡梅爾軍人,「求求你們,我父親還沒死,他還沒死……」
沒有人回答她,這樣的場景,剛才他們經歷的已經夠多了,每人在任務完成之後,救一個人回來,這已經是他們能做的全部。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明明有能力去救他們,卻什麼都不做。」克萊爾嘴里喃喃自語。
兩名美國軍人來到克萊爾面前,其中一名是女兵,她小心的攙扶過克萊爾,柔聲勸她離開這里,但克萊爾不听,她神經質一般跪倒在地,死死抓住這名卡梅爾軍人的衣服,就像落水的人拽住一塊漂浮的木板。
「回去,」克萊爾腦中出現一個陌生的聲音,「好好的睡一覺,就當這一切都是個噩夢。」
……
街道的尸體,靜坐的黑色人群,無處不在的空間之眼,驚恐的人群……
空間門,殺!……
殺!我殺!……
空間門,殺!一陣劇痛,來自自己的脖頸,我被……難道,自己這是要死了嗎?
卡莫猛的從床坐起來,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模著自己的喉嚨,沒有傷口,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只是在做夢。
「做夢?」卡莫下意識的朝自己的手腕看去,本該戴著通訊器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他側過頭,看著房間門背後,裝滅火器位置那熟悉的卡梅爾標志,還有自己現在,這是哪?白色的被子,醫院?這是,怎麼回事?
房間門這時候被打開了,走進來的是一位穿著軍裝的軍人,這是他的一位戰,中東人,他不記得對方古怪的名字,只記得他在部隊里的代號,叫撒哈拉,也是沙漠的意思,看到卡莫迷惑的眼神後,撒哈拉對著他點了點頭。
等了一會,見卡莫沒反應,他嘴里嘰里咕嚕的說了一串完全听不懂的阿拉伯語,然後從卡莫這張床的床頭櫃里,找出一塊民用通訊器扔給他,卡莫帶之後,撒哈拉對他又打了一遍招呼︰「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這里,是醫院?」卡莫有些不解,「我記得我沒受傷。」
「是的,我也這麼認為,」撒哈拉聳聳肩,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不過醫生不這麼認為,他們覺得,我們這里有點問題,說是心理疾病,對了,你做噩夢了沒?」
卡莫點點頭。
「這就是了,」撒哈拉說,「你要是不小心把這里當成戰場……」
卡莫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發了一會呆之後,他又想起來問︰「戰爭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撒哈拉撇嘴,「從我們離開戰場那一刻,這場戰爭就已經有了結果。」
「那,我們一共……死了多少人?」卡莫又問。
「不少。」撒哈拉似乎不願意直接回答,含糊的說道。
「到底多少?」卡莫當然知道不少,隨著時間推移,他們這支滲透部隊越到後來損失越大,因為高強度的作戰是不可能持續太久的,即使是卡莫自己,也明顯感覺到最後自己的反應速度開始變得遲鈍,好幾次都差一點……
「25個人出去,」撒哈拉悶著聲音說,「回來7個。」
陣亡19人,超過三分之二,對于任何一支部隊,這樣的損失都可以算的傷筋動骨,根據卡莫知道的信息,這個數字是卡梅爾現有特種作戰部隊的十分之一還多。
「那……」卡莫張了張嘴,但想了想還是作罷。
「你是想問戰場有多少人逃回來是,」撒哈拉看穿了他的想法,「除了我們撤回來,救得那0多人,整個戰場只有六百多名幸存者,都是躲在尸體堆里裝死的。」
「裝死?」卡莫有些不解,「那他們是怎麼回來的?」
「不是他們回來,而是我們過去發現,」撒哈拉嘴角露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大半夜的屠殺之後,他們慷慨的把紐約,還有0萬具尸體還給了美國人,天亮之前,撤退了。」
「撤退了?」卡莫滿臉的震驚,下意識問道,「撤到哪?」
「從哪來,回哪去唄,」撒哈拉躺床,從枕頭下面拿出一個遙控器,對掛在牆的電視機按了幾下,「你看,美國人正在收尸呢。」
「你……」卡莫看著撒哈拉臉的笑容,有些不理解,「似乎很高興?」
「我不否認自己對美國的厭惡,」撒哈拉一邊看著新聞,一邊臉露出冷笑,「這不奇怪,之前我是一名伊拉克人,在任務之外,我很高興能看到美國人倒霉。」
卡莫沒有再說話,抬起頭去看電視,畫面中,到處都是震驚和木然的人群,昔日最繁華的都市現在已成為一座死城,在紐約市的郊區,之前為敵人準備的焚尸爐現在正在全功率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