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郊籠罩在滂沱大雨之中。偶見一、兩個人跑尋著避雨的地方,並不見什麼異常,再往東行約十里地時,李昔便察覺到雖然下著雨,但天氣仍舊悶熱,似是氣壓極低的情形。
路面上出現一群跳躍而過青蛙,馬兒被嚇得嘶鳴一聲,李昔收攝心神勒韁下馬,快步走到近處的一灣池塘邊,俯身看去。只見水面波動異常,塘中不時有魚跳躍,顯得極為躁動不安。再往前連看幾塘皆有此兆,濕泥之中尚見大量蚯蚓鑽出,蟲蟻等物更是隨處可見。
孟飛跟在李昔身後,頗有些模不著頭腦,只見她走了幾處,直奔村鎮邊上的一家農舍而去。
開門的是一位老者,以為兩人是來避雨的,很熱情地將兩人迎進屋子里。
「看兩位的穿戴是京城人士吧。」老人給他們各倒了一碗水。
李昔起身接過,憂心道︰「老伯可知這個村子的村長住在哪里,我有要事要與他談。」
老人道︰「敝姓王名青陽,便是村長,小公子找我何事啊?」
李昔放下碗,「王老伯只怕京郊不日將有地動,還望您能速速安排,使百姓預防避難,以備不測。」
王老伯顯然愣了一下,一時間似乎沒弄清楚李昔話中之意,問道︰「您兩位是在傳聖上的旨意?」
李昔搖頭︰「皇上還不知此事,沒有旨意。」
王青陽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關系,遷動一村及鄰村近千百姓本就不是易事,何況又是無旨行事,弄不好殺頭的罪都有。他道︰「貞觀七年京師曾有地動,之前並無人出言示警。今天這位公子所出示警之言,是真是假,實難辨別。不知以何為據啊?」
就她所知的征兆,這場地震已有七成,該如何說服于他呢。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的那碗水突然皺起了眉頭,端起碗來細看著水。孟飛見她神情有異小心地將碗中之水抿了一小口,只覺又苦又澀味道怪異,噗地一口吐出,道︰「這水怎麼如此難喝?」
王老伯尷尬道︰「這幾日井里的水都如今日這樣,我也是沉慮了許久才用的。」
「王老伯。」李昔對王青陽道︰「井水翻揚污濁,這便是地動的一個前兆。天氣異常,池塘涌動不安,蟲蟻出土紛亂,雖不敢說十成把握,卻有個七八成。天災無常,不知何時便會發動,只怕等不到皇上的旨意,百姓的性命如今便握在老伯手中。」
王青陽將信將疑,這幾日的天氣的確沉悶的異常,回想起貞觀七年的那場地動,確實可見李昔所說的那些前兆。
李昔見他沉吟不語,知他顧慮,道︰「若有偏誤,我願一力承擔,絕不連累村長半分。」
王青陽抬頭,見她眸底銳光,一股浩然正氣竟叫人一時不敢逼視。在她堅定清明的目光下心中微動,想到方圓近千的百姓,他一揚眉︰「在下便陪你賭這一局。不過,你是誰?」
李昔眉目一斂,唇角勾起淺笑,深深拜下︰「在下,江夏郡王之子李昔。」
王青陽恍然出神,捋須暗贊她小小年紀卻是氣度非凡。
簡單商議了預防之事,李昔拜別出了王青陽。
人剛上馬,卻見早已暗沉的天空一半明亮一半陰沉。陽光異常,四象皆異。她心中一沉,怕是難逃這場天災了。
「昔兒,我們現在去哪兒?」孟飛上馬問道。
李昔亦飛身上馬,甩了一馬鞭,揚聲道︰「去魏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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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李昔求見。」
李泰放下手中的書卷,略一蹙眉,沉默半晌,方道︰「請他到這兒。」
侍衛微怔,向來訪客都是在前廳的,怎麼今天改在書房了。而且這書房不是一般人能進得來的。
他踫觸到李泰的微銳目光,身子一凜,忙退了下去。
雨已停,李泰推開窗子,看到天上陰晴各佔一半的氣候,撫著下巴沉思。
李昔舉步踏入他的書房,白衣翩飛在身後撒開飄逸弧影,渾身上下帶著股風塵僕僕的颯爽之氣,清利肅然。
冒雨趕回京城,李昔一路憂慮盡數掩在鳳目微微清凜之中,從容拜道︰「李昔見魏王殿下。」
李泰皺了皺頭,一抬手,「自家人,不必多禮。今天找我何事?」
李昔也不客套,「四哥,我中午出了城,發現京郊以東數十里的村子氣候異常,池井之水翻涌沸騰,蟲蟻蛇鼠躁動不安,天際出現明顯地異光,此都是地動之兆,望四哥能速速進宮請旨,讓百姓避災。」
李泰沉吟,若他進宮將此事稟報給父皇,他會相信自己嗎?更何況,他自己對李昔的話也是有些疑問的。明日便是中秋,逢此佳節向來報喜不報憂的。天災乃是天家失德失政的警示,萬人有人借此生事,豈不惹禍上身……
李昔見他猶疑不定,決然道︰「我願以身家性命做保,請四哥進宮求旨避災!」
李泰目視李昔,見她神情極為堅定,眼中那抹淡然隱露的自信,叫人覺得不容置疑,「你有幾成把握?」
李昔目中微光一閃,說道︰「七至八成。」
「剩下兩成呢?若非天災,你可知後果如何?」李泰的神情淡漠,卻是看不出喜怒。
「若是子虛烏有倒叫人寬心,無非我一人受罰而已,然京郊方圓便少了一場禍事,不知有多少人活得性命。」李昔听他相問,便知他所想,誰願意擔起這不知禍福的使命,這簡直便是一場賭注。「四哥,人生如棋,黑與白的交錯,生與死的交融。道之生,無常之變。道之滅,無妄之災。前路漫漫,確實令人難免舉棋不定。每走一步都有對有錯的時候,人生有時真的是一場賭注。就看你願不願意下注,下了便有一半的勝算。若是敗了,自有我李昔一人承擔。」
李泰目光深沉一如瀚海,滴滴不露,思索片刻,「你一人承擔?你以為還能跑得掉我這個進宮請旨的人嗎?走吧,你與我一起進宮。」
李昔微喜,「好,我讓師兄先回府報信。」
李泰瞥了她一眼,疑道︰「師兄?」
李昔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道︰「是我父親給我請武師,是師父,不是師兄。我一時歡喜,叫錯了。他現在等在門外,我這就叫他回府去。」
李泰望著她如孩童般的奔跑出門,與之前那個肅然而立侃侃而談的人大相徑庭,卻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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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今天中午要趕火車出門,明晚之前能趕回來。所以,今天只有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