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似心底的哀涼,無知無覺層層迫上心翼。這樣長久的靜默,無端地使房遺直的內心掀起了千層浪。他漸漸明白了她的想法,這種想法讓他慌亂不已,他不想失去她啊
「昔兒。」房遺直輕聲喚道,聲音中有著壓抑的痛苦與哀求。
李昔對他那雙閃動著緊張、祈盼的星眸,報以溫柔的一笑,心底洇生出一點稀薄的暖意。他已盡了心,竭了力,卻依然想死守住她,這樣的情意是暖人的,不是麼?
長孫芷眉心一動,正欲說些什麼,卻被高陽拉扯起來,退在一旁。既然已如她所願,就不可再節外生枝。高陽很了解李世民的脾氣。李昔這般于朝臣親眷面前,跪不接指。這已讓天子的顏面受損。何必再去淌這個渾水,沒的徒惹父皇的惱意。
長孫芷出自名門世家,若在平日,這點眼色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可今日卻是牽及她的終身幸福,情感沖走了理智,被高陽這樣一拉,方才恍然明白。暗自懊惱自己的沖動。
只听李世民道︰「任城,你可是有話要對父皇講?」
他的語氣淡淡,不見任何惱意,甚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難道……
李昔心思一轉,或許這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難。
房遺直的心似被人狠狠一揪,皇上他終于問出口了。這是在給李昔拒絕的機會嗎?
他待要說話,李世民向他一擺手,溫和道︰「朕想听她自己說。」
房遺直無奈噤聲。
李昔輕輕一笑,露出一點瑩白如玉的貝齒,「父皇可知,兒臣很羨慕母後。」
母後,自是指的長孫皇後。
「哦?」李世民頗有興味,「為什麼?」
「母後雖然早逝,可是父皇心里只認她一人為妻子,時常想著她,」她停一停,認真地瞧著李世民,「兒臣雖不是父皇、母後親生,但父皇很疼愛任城,是不是?」
他點頭,眼里有淺淺的笑意,「是。」
李昔點點頭,「兒臣自小便有一個願望,希望成為心愛的男子的妻子。不是他的妾,也不是他心中有著重要地位的女子,而是唯一的最愛的妻子。就如同母後一般。父皇仿效娥皇女英讓兒臣入房府。雖沒有委屈了兒臣。然而,卻不能滿足兒臣的願望了。兒臣懇請父皇,給兒臣這樣一樣機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為別人的唯一的妻子,而不是讓兒臣這樣永遠羨慕母後。」
他的目光漸漸涼下去,唇角卻依舊含笑,「朕說過,你很聰明。」
她搖頭,「這不是聰明,而是事實。父皇若執意讓兒臣下嫁,那麼房公子可以給兒臣什麼呢?那一份只給妻子的愛也要平分成兩份嗎?兒臣其實很貪心。」
她笑,「父皇與母後都很喜歡彼此吧?」
想到長孫皇後,李世民默然頷首,眼中多了幾分旖旎溫柔,「兩情相悅。」
李昔鄭重下拜,她的眼中含有晶瑩的淚光,「請父皇賜兒臣這樣的福氣。」
楊妃試了試已濕潤的眼楮,任何一個女人,只要她深愛著對方,都渴望這一世做他唯一的妻子。花好月圓,歲月靜好。然而這一簡單而美好的感情與渴望在這深深宮廷中,卻是不可能的。李世民與長孫皇後青梅竹馬,伉儷情深。他的心中只有她一個妻子。縱然後宮佳麗三千,時有恩寵不斷,卻不及先皇後一人。原來,問盡天下女心,不過是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多麼美好的願望,于長孫皇後是,于楊妃是,于李昔是,于每個女人亦是。一個女子,一生所求所願不過是所盼望的那個人,真心願意帶給她幸福。唯此而已,卻常常難得。
李昔的容色有單薄的憔悴,卻透出一層緋紅的堅毅。
李世民輕嘆了一口氣,「也罷。只是任城,今**此言一出,朕可不敢保你將來的姻緣比眼下的要好。你不僅是朕的孩兒,更是這大唐的公主。一言一行都要慎重。你,可不要後悔啊。」
李昔挺直的脊背,她可以感到來自四周的探究、驚詫的目光。更能感到身側那道灼人心脾的目光,她不敢回頭與那目光踫撞,她怕被那道目光所溶化,被那道熾熱所吞噬。
她心中默念著︰對不起……對不起……
那種掙扎只在眸中瞬間過而,再抬眸時,卻是清亮如水,異常明澈,「兒臣無悔」
「好你平身吧。」李世民點頭道。
他起身舉杯,言談輕快︰「呵呵……看來宮中喜事將近了。房相、無忌你們兩家也要快快商量婚期報予朕听,朕也好準備封賞。」
被點名的兩人,忙上前叩首謝恩。
氣氛也因此變得輕松起來。皇上不提,誰人還敢去追究方才拒婚的一幕。
眾人圍上來紛紛致酒作賀,尤以房遺直舉杯最多,通明燈火輝煌地灑在他的臉上,他的神情柔和喜悅,似是為有此佳緣而高興,亦似是為自己高興,他唇際難得有如此恬和的笑意,少年豪氣盡在疏朗眉目間。
方才那個哀傷得火燒般痛楚的表情,消之殆盡。仿佛從未出現過。
李昔被蝶風扶身起來,悄然退到麟德殿內。
許是真的很高興吧,為了解月兌,為了拒婚成功。將桌前的甘露酒水一杯杯盡數吞入喉中,恍惚中連李泰端過來的酒亦喝下好幾杯,李泰別有深意地說道︰「任城難得這般高興。」
她只是呵呵地傻笑著,就象一直裝痴扮傻的呆公主一樣。只是,她此時是真的傻笑著。笑得臉都開始麻木了。
不是她一個人的,她不要。這樣的她,對房遺直來說,會不會太自私了。她既然要不起,就只能丟下。
一彎眉月斜掛樹梢,風吹得身旁的花枝樹葉亂顫,遠遠望去月亮也仿佛掛得不穩,有些搖搖欲墜的樣子。
到底是蝶風來扶她,「公主您醉了,奴婢扶您去吹風醒醒酒。」
醉眼望去,眾人悉數喝了不少,稀稀落落地進入殿中,都是一副醉意沉沉的樣子。
蝶風恐被別人看到自家公主的失儀,從殿內側門扶她下了台階,出了麟德殿。
涼風如玉,飄搖的身子沒入月色暗影中,仿佛是有人出來與蝶風耳語幾句,蝶風退開一箭之地,一個男人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道︰「小心。」
隔著衣衫薄薄的料子,依稀能感覺他手心熟悉的掌紋。只是這雙手,這個人,從此都歸長孫芷所有了。風撲到熱得發燙的臉上,胸前滯悶欲嘔,他撫著她的背,語意悲涼,「你這樣難受,我比你更難受。方才,你又是何苦。你明知道,我是非你不娶。有她又如何,我不理便是。」
李昔推開他,「今日是房公子的好日子呢。呵呵……來日,公子便是本宮的姐夫了。」
長孫皇後是她名義上的母後,也是長孫芷的親姑母,按輩份兩人是表姐妹。
他別過臉去,那哀傷似深入骨髓一般,「一定要如此嗎?」。
李昔強忍著眼中的淚意,笑著指著月亮道︰「你瞧,月亮注定要西沉,太陽終究要東起。我和你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命數如此,只能如此,」
說到這兒,李昔忽想起袁天罡出行時對她講的話。要有一劫,這便是那一劫嗎?情劫……李昔苦笑著,狠狠吸一口清涼的空氣,「不如此,毀的不只是我,還有你。你是他的暗臣,卻于殿前公然忤逆,你以為你有丞相當父親,他便不會對你下手嗎?」。
李世民的賜婚是迫于房遺直,而李昔的拒婚卻是為的房遺直。幾人心知肚明,李世民不想李昔這麼早的出嫁。他處心積慮地將她認作公主,難道僅僅是為了讓她下嫁臣子的嗎?
更何況,李昔確實不想二女共侍一夫。眾人眼中欣羨不已的婚事,在李昔看來,卻是那樣的殘缺不堪。
他深深歉意,亦帶著痛苦的哽咽︰「終是我無能。」
一只玉白小手掩住他的唇,「莫要這樣說罷。長孫芷一直傾心于你,對你倒是有著幾分真心。事已至此,你不要辜負她。」
他將她的手輕輕拉開,包在自己溫熱的掌心內,目光在她的臉龐逡巡,似要把她深刻地印在腦海中,刻在心里,他的手撫上她的臉,口中喃喃道︰「昔兒,昔兒……」
李昔微閉上眼楮,任滾燙的清淚自兩頰汩汩而下,倚在他的掌中輕摩著自己臉,輕聲道︰「我在,我在……」
房遺直再也忍不住,將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懷中一帶,緊緊地擁她入懷。長長地吁出一口濁氣,胸口卻是依舊悶悶地不暢快。喉頭似有重物哽在那里,吞咽不出。
不,不要失去她
他的內心狂亂如颶風,她是他的,這一世只能是他的妻
這樣的念頭如此強烈,強烈得沖昏了他的頭腦,他的理智。他想要得到她,現在就要,哪怕是一吻。他俯下頭,就要吮含住她的唇。
卻被她驚躲開來。
她掙月兌他的懷抱,一步步退後。
她不忍再听,亦不忍再看。
她怕自己也會如他般忍不住,忍不住撲進他的懷里,要他帶她走;她怕忍不住她的眷戀,她的思念。
頓足,倉惶轉身,風撲簌簌吹落滿地殷紅的花瓣,如泣了滿地鮮血斑斑。
她只身逃離而去,只余他一身蕭蕭,隱沒在風中……
自從寫完上一章後,收藏掉了許多。或許親們都不太喜歡李昔與房遺直的不圓滿。但人生又有多少是圓滿的呢?于這段感情,我無能為力。殘缺的雖有傷感,卻也是一種美,若不能欣賞或體會,就無法在精神上站立起來。我會繼續按自己的思路寫下去。不過,親們,請放心結局會很幸福,當然是與真正意義上的男主。而且是絕對的HE結尾。
順便求一下推薦票與粉紅票,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