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雜著青稞酒的味道,灼熱泅濕……
一顆溫熱的淚滴落到彼此地唇間,咸咸的,帶著些苦澀的味道。
祿東贊松開她的唇,額頭抵著她的,「對不起,我……」明明只是低語呢喃,話一出口,才發覺到它的靡軟中透著沙啞。
大滴大滴地淚,滑落下來。
「昔兒。」聲音有點大,帶著困惑與驚慌。
李昔一把將他推開,沖出了營帳。
「昔……」
祿東贊追至帳口,停住了腳步。也許現在,他不該去打擾她。望著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目色深沉而又專注,狹長的鳳眸輕輕眯起,燈火的顏色緩緩沉入他的眼底,一道一道,不停地渲染著那抹濃重的墨色。漸漸地,墨色散去,漂亮的眸子里流轉出灼灼欲燒的光華。
長安。
「你要朕答應和親?」李世民猛地抬起對,直視著面前的人。
袁天罡點點頭。
「天師可知那贊普已有三個妻室,有一個是尼泊爾的尺尊公主。朕要嫁公主與他,可不就是便宜他了嘛。」
袁天罡微微一笑,「皇上,臣已卜算此姻緣乃吉位。」
李世民的眉心一動,「可任城還在他們的手里。看吐蕃信使的意思,他們還不知道任城的身份。難道,要任城……」
「是,也不是。」袁天罡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此話怎講?快與朕說來听听。」
李泰看上去很疲憊,蒼白的臉上凝固著一種含義不明的頹喪表情。他半躺在寢殿里精致的木榻上,本來就已模糊的視線被眼前如蝴蝶般翩躚的妙曼舞影播弄得更加恍惚迷離。
他仰頭,將一杯酒倒進了嘴里,酒水順著唇角汩汩流下,一如年輕而熱烈的內心生活在涂留在空間上的表情。
屋子里原本通俗易懂的格局被巧置于房中的許多面鏡子演繹得仿佛一座晶瑩剔透的迷宮,就像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女在第一次輕易地墜入愛情時,都喜好用情調將明白無誤的幸福支解得傷感而滄桑。
此刻,正輕緩地和著樂曲舞動腰肢的閻婉的心境陰晦復雜。
象閻婉這般的女子,她代表著尚顯生疏的整個女人世界全部誘人的內涵。
那風鈴般的歌聲,蝶一般輕盈的舞步,曾使她一踏進魏王府,便成為李泰熱切眼神里捕捉的尤物,她的存在間歇性地使李泰的臉上多了一種陶陶然微醒的神采。她深知贏得天下男人寵愛最直接的本錢就是自己年輕妖嬈的身體及鮮活大膽的。
她不是他心中的女人。這一點,她很清楚。
然而,她相信男人是下的俘虜。她要用自己的身體、心智去換取他的憐惜與疼愛。
她運用處于青春期的乖巧而輕浮的智慧締造了這一場景,指望自己聲勢浩大的愛情,能像鏡中折射的那樣從四面八方吸引這個魅力男人疲憊的心靈,她期望自己的花容月貌能夠永遠地塞滿他模糊的視覺,並最終佔據他同樣模糊的頭腦。
他,大唐天子李世民的最寵愛的兒子,名動天下的四皇子魏王李泰,是她的男人。
于是,她從四面的鏡子里焦急地洞察著這個男人臉上凝滯的表情。但她很快意識到他混沌的臉龐並非如自己所願的那樣出于對美的迷離,而是來自某種程度的心不在焉。最終,她懊惱地停止了舞動的身子,神情悲戚地從鏡中注視著身後的李泰。
「怎麼了?你,怎麼不跳了?」李泰懶懶地問道。
閻婉噘起小嘴兒︰「不跳了,再跳還有什麼意思。妾身辛辛苦苦從胡姬那里學來的舞,跳了半天,王爺連句話也不肯多講,臉上也沒什麼表情,誰知道您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李泰閉上眼楮,半晌,才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喜歡,當然喜歡。你做什麼我都喜歡,你沒看見我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嗎?」。
「哼,王爺閉上眼楮,當然是連眼皮也不曾眨過的。」閻婉不依。
李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走到她的身後,攔腰抱住她。「婉兒就是我的小仙女,永遠輕靈靈的,風一樣,好像隨時都會飛走。」
閻婉疑惑道︰「妾身哪里飛得走呢?妾身心里只有王爺。即便是住進了金造的鳥籠也是心甘情願的……只是,王爺身邊那多美麗的鳥,若飛走一只,您還會費心去找嗎?」。
沉默……
她意識到身後全無反應。
李泰定定地望著鏡中自己憔悴的面容,像是不得不面對一個令人尷尬的傷口。他于是突然覺得很傷感,怔怔地望著自己一言不發。
「王爺,您,怎麼啦?」
李泰扳過她的身子,「你看著我,是不是很丑?」
閻婉心中一驚,誰人不知魏王李泰是個多麼驕傲而自負的一個人。他年輕,英俊、才華橫溢……很丑麼?
若他不是這般問出口,她一定會十分肯定地回答,不。
可他問了,她忽然覺得,這個風華絕然的魏王也不過如此。
她的眸光微動,輕笑道︰「怎麼會丑?王爺,您醉了。」
「我醉了?呵呵……我醉了?哈哈哈……」
李泰笑得不能自持,與閻婉微斂起笑容的莊重全然不搭調,她被笑得有些不知所措。
鏡中的身影晃動,零亂,又完整地拼湊出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英姿颯爽中,不失小女兒的媚態……昔兒,我醉了,便可以毫無束縛、不必顧及地想念你了……
李泰將閻婉的手拉貼在自己的有些發燙的臉上,「婉兒,你還不夠聰明,魏王妃不是人人都可以當的。」
閻婉忍住心中的惱意︰「妾身怎麼不夠聰明,王爺以為天下只有她最聰明嗎?天下智慧分幾種,一種陰毒險惡……」
李泰喝道︰「閻婉,你听著,知道我為什麼會來你這里嗎?……因為你年輕,簡單,于是就很純潔,能讓我忘掉不愉快的事情,輕輕松松地來做一場白日夢,一場美麗的溫柔的清夢。可如果有一天,這個可以讓我做夢的地方都沒有了那我來這里還有什麼意思?閻婉,別讓我失望我只希望你能幫我把夢做得更優美,更完整。那麼你,閻婉就是我身邊最美麗的鳥,永遠不會被放走,听清了嗎?」。
閻婉的手輕輕顫抖著,微笑不語。
此時,窗外庭院中的樂班子奏響了華彩,那音樂淒迷高揚,如嗚咽一般。
東宮殿。
稱心無趣地擺弄著香囊,盯著在房中來回踱步的承乾。這種時候,最好不要主動與他說話,他放下手中的香囊,起身來到窗前,站在一旁悠然地撫弄著棲息在寬軸上的鴿子,當然,也不會忘記懶洋洋地瞟一眼愈見煩躁的承乾。
終于,承乾出聲道︰「你來幫我梳梳頭吧。」
「好。」稱心溫順地應道。
從妝台上拿了梳子,將承乾的頭發解開放下,理順梳平。他關切地望著鏡中面色蒼白、嘴唇微微顫動的承乾。
稱心微皺了眉︰「太子,您太累了,應該好好地休息。雖說魏王權重,但您到底是這大唐的太子,有些事是不是緩緩再……
承乾猛地張開眼楮,滿腔怨怒隨即奔涌而出,「不,絕對緩不得。你以為世人都如你這般單純嗎?他魏王李泰想的是什麼,難道我還不知道?」
承乾騰地站起身,又開始在房中煩躁地來回奔走。
稱心傾慕地望著承乾,臉上掠過一絲委屈的神情,「我……只不過隨便說說,您最近太愛動肝火,這樣不好,很傷身體的……」
承乾望著愣得地站在那兒不知所指的稱心,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怨氣似乎沒什麼來由。
他注視著稱心,沖動地走過去,握住他的手,「稱心,答應我一件事。」
稱心殷殷地望著他︰「什麼?」
「你今天晚上就走,回家去躲上一段時日」
稱心驚異地問道︰「為什麼?」
承乾心痛道︰「父皇對你,已略有所聞。今日退朝後言語間已流露出一二。我擔心……」
稱心上前掩住了他的口︰「您把我理解得太簡單了。其實我自從進了東宮後,便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哪怕得到的僅僅是世人唾罵和鄙夷,並且永無勝機。但是,我明白世上只有一樣東西甚至比皇權更加美好,那就是……愛不論是遭受了傷害,還是傷害他人,只要是以愛的名義,並且真誠,就已經是崇高而尊貴的了。您剛才所表現出的令人感動的體貼,倒令我懷疑起您對于我的感情。太子,我不會走的。請您坐下,讓我替您把頭發繼續梳完」
承乾深情地望著稱心,兩人緊緊擁在了一起。
結果就象所有人期待的那般。
李昔被請到松贊干布營帳的時候,看到了將軍劉簡。
離開蕃軍的營地,李昔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即便她知道,有一道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那是一個夢。
一個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夢而已。
「大相,你知道她是誰嗎?」。松贊干布看著祿東贊痴望的目光還沒有從遠方收回,笑問道。
祿東贊看向這個年輕的贊普,不語。
「她是大唐的公主,任城公主。哈哈哈……這次大唐皇帝答應和親,你說,我求娶哪位公主為好呢?」松贊干布的眼中閃著狡黠的笑意。
「臣,臣不知。」祿東贊只覺得自己的心狂跳了起來。
「哈哈哈……」松贊干布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們先回邏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