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四年八月初,太宗擬旨在汝州西山建襄城宮。八月中旬,封密王之女李雪燕為公主,封號文成。
深秋八月,正是獵物肥美之時,太宗于同州狩獵。此次隨駕狩獵的還有兩名公主︰文成與任城。
因為好奇沿途的風景和當地人的風土人情,所以李昔一路行走還算規矩,守在李世民的龍攆上給他捏肩捶背,甜言巧笑,討好不已。文成雖不及她的活潑,卻也在一旁盡心侍候,偶爾也會插上幾句話調節一下氣氛。
到了同州,諸王孫公子駿馬雕鞍,彎弓長箭,身後跟隨著數百侍衛保護,漫山遍野地追捕獵物。閑著無事,李世民許李昔與文成在侍衛保護下也騎馬上山,隨著那些趾高氣揚的公子們一同狩獵。
說狩獵,其實李昔才沒興趣莫名其妙的一人一馬追著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動物到處瘋跑,她與文成悠悠然騎了馬,慢吞吞地跟在他們身後,一下沒一下地隨意抽著馬鞭四處閑逛。因狩獵,諸人縱馬橫行,保護公子們的軍隊很快分散開來。馬蹄重踏,煙塵漫天,等到一隊接一隊的鐵甲士兵晃離她的眼前後,她茫然四顧,這才發現自己一個人已不知走到了哪里。
抬頭看看天色,見秋陽當空,想來時候還早,李昔思索片刻,放下心來,暗道︰這山左右不過就這麼大,山上來去不過也就幾千人,想來松州都闖過,這點地方她總能找到文成的。
于是她定了眸,重重揮下馬鞭,疾馳尋人。
不知不覺行至一處高山,山有懸崖,懸崖邊秋日的鵑花開得正火紅灼血,她看了會兒,見山上無人正待離開時,一只美麗的小鹿陡然闖入我的視線。它匆匆跑來,匆匆剎停在懸崖邊,警惕地望了她一眼後,回眸看著身後滾滾襲來的飛揚黃土。
她正奇怪時,「嗖」一聲明箭離弦的聲音傳來,小鹿嚇得目光中晶瑩一閃,腿退後一步踏空懸崖。李昔心中一急,忙飛身過去抱住了它,躍開,那只箭鏃射空。剛要回頭看來人,卻听又一聲箭離弦的聲音響起,李昔嚇了一跳,推開小鹿趕緊飛身退後。
誰知飛身去後腳步落空,錦靴擦了擦懸崖邊緣,踢落數不清的石子後,她的身子重重垂落。
「救命」絕望下李昔只能高聲喊救,再提氣,卻也無力可借,輕功不能運反而身體跌落更似月兌弦之箭的迅猛。
李昔閉了眼,又悔又恨,心道︰完了我命休矣
心思剛落,腰上卻忽地被一雙胳膊用力勒緊,有人自上方飄下,死死抱住了她。李昔欣喜地睜眼,入目剛觸及一片紫紅色的衣裳時,腳下一軟,寒氣自腳底迅速浸至腰際。
「我不會水」剛說完幾個字,嘴巴就被冰涼的潭水堵住,她用力抱緊了那個人,似救命浮木般不敢松開半分。
那人抽離一只手劃著水,一邊在她耳畔輕聲道︰「別怕。有我。」
聲音柔和輕軟,卻帶著說不出的安穩和鎮定,仿佛天崩地裂在他眼中也是不堪一提的雲煙過往,語中蒼穹,胸有沉浮,見風浪,卻獨不見慌張和害怕。彼時水已迷眼,潭幽至寒,李昔瑟瑟抖了抖,鼻間窒息,驀然間意識漸漸散失,暈了過去。
迷糊中仿佛他已帶著她上岸,迷糊中仿佛他抱著她、燃了火堆在取暖,迷糊中似乎他曾低頭吻過我,自唇間慢慢給她度著氣,緩緩消散于她胸間的抑懣,讓她重新呼吸通暢……
迷糊中,她靠在他懷中,安穩睡去。耳畔有人在吹笛,笛聲听不清晰,但李昔總覺得那是她穿越過後听過的最美妙的樂聲。
醒來,李昔已躺在行宮軟塌上,文成守在她身邊,她笑道︰「你醒了就好。」
李昔怔了怔,想起閉眼之前見過的紫紅色和那人的笛聲,不由得臉一紅,低聲道︰「可知是誰救了我?」
文成皺著眉輕搖著頭,「侍衛們找到你時,你就在崖下的水邊岩石上。渾身濕淋淋的。父皇擔心極了,連傳了三名御醫上前診治,見你確實無礙才放下心來。」
李昔呆了呆,那人竟然救了她之後便走了,連只字片語都不曾留過。記憶中,那人好似很是熟悉……
李昔自這場意外後,身邊被李世民調派了許多人手過來。一時,無論李昔走到哪里都是烏泱泱地一大群人跟著,顯得整個反而比皇帝還要隆重、氣派。
這樣的陣勢直至李昔安然回到長安後才作罷。
長安,明德殿。
日照朱紅琉璃,煙色濃濃。高殿厚牆,白日里宮殿里總會顯得不及殿外光線明亮。腳下的暗青玉石幽幽湛著冷芒,風吹緯動,金鼎里淡霧裊裊,滿殿縈繞著一股子微含清苦的蘭花香氣。李昔立于殿下長廊,入眼處只見枯褐的落葉紛紛繞繞,淡黃的花瓣零落飄搖。漫天的落葉和花雨而平白多了幾分妖嬈迷亂。
這般看得久了,眼中漸漸發澀。悻然回寢殿小睡,醒來時夜色已深沉,房里僅燃了一盞燈,燭光很微弱。
李昔伸手按了按依然有些脹痛的腦袋,迷迷糊糊地掙扎著從榻上坐起身。
門邊傳來窸窣聲響,有人輕輕地推門而入,腳步細碎,帶著小心摒住呼吸的溫柔。李昔下意識彎了唇,不去想也知是蝶風。
「蝶風。」
「公主你醒了。」蝶風的聲音听上去有點莫名的驚喜。
「嗯」,李昔低聲含糊一應,反應過來她話里的語氣後,這才扭過頭看著她,隨意問道︰「莫非出了事?」
「听說吐蕃使臣已到長安。皇上已派魏王殿下親自為他們接風設宴。」她邊說著邊靠近榻前想要攙扶正要下地的李昔。
李昔聞言皺了眉,身子一轉,刻意逃離開她伸上前的手,口中沒好氣道︰「上次吐谷渾派人來求娶弘化公主也沒見父皇安排接風宴請,怎麼這次要這般殷勤。」
蝶風听出了她語中的不滿,知道李昔心中對被俘蕃營之事一直直耿耿于懷,不由得緩緩垂下頭。
沉默了半天,明知李昔此刻心中不快,她竟還是咬牙輕聲道︰「可……魏王殿下派人前來,要公主過去陪宴。」
陪宴?
李昔抿了唇,斂眸想了想,方啟唇慢慢道︰「你去告訴他我隨後即到。還有,打听一下,這次吐蕃求親來的是哪幾位?」
「是,公主。」
李昔抬頭目送蝶風退出門外後,頹然坐在銅鏡前,拿起木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頭。
待李昔換了件素淡的長袍時,蝶風已回,「公主,此次前來求親的是吐蕃大相祿東贊與使臣次丹巴珠。」
那個次丹巴珠果真是跟著來了。
接風宴請並不是什麼場面隆重的大宴。李世民讓李泰來做東道,自己避而不見,也是想著身為天子對外邦的一種傲然的態度。不親不疏,倒是拿捏得恰到好處。
李昔清清嗓子,迎著三人的目光,緩步踏入宴請的殿內。
祿東贊與次丹巴珠見她到來,忙起身對著她揖手行禮。
次丹巴珠低眸看著腳下,素來神色莫測的清俊面龐上奇異地多出幾分紅暈。李昔還是第一次見他這種靦腆模樣,與上次那種傲慢無禮形成鮮明的對比,心中奇怪的剎那也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為了讓自己不會忍不住失儀笑出聲來,李昔趕忙將目光移向另一側。
視線停頓的瞬間,入目的容顏看得她微微失了神。
縱是之前已見過很多次,李昔卻還是第一次正眼將祿東贊的面容瞧得清楚。
眉目俊逸,面容風雅,那張從來都不會輕易摘下的面具已不再,身著的天青色衣裳將他襯得愈發地雋秀風流。他站在那里,頭雖微微垂著,眸子卻依然平視著她,眉宇間聲色不動,沉穩從容的氣度仿佛蒼穹在胸。
李昔正沉思時,臂上突地一緊,耳邊隨即響起李泰的笑聲︰「這位是任城公主,想必你們都曾見過面吧……」
李昔苦笑,怎麼听著他的是這麼地刺耳?
「公主文武雙全,贊普很是欽佩」祿東贊轉眸瞧了一眼李昔,笑著說道。
李昔彎唇一笑,開口道︰「文武雙全?贊普還是那麼喜歡開玩笑。」
「任城,休得無禮」李泰喝斥道,可眼中卻帶著些許無奈與寵溺,「大相勿怪,我這皇妹一向被父皇嬌慣。越發的無禮了。來,大相,快快請坐。」
祿東贊笑著搖搖頭,示意無礙。
李昔自李泰的下首坐下。
酒是梅子酒,入口綿,落口甜,飲後香。
李昔手指捏著酒盅,正要抬手遞至唇邊時,耳邊響起一冰冰涼的聲音︰「听次丹巴珠說,上次宮宴時公主飲醉臥桌了?」
說話的人是祿東贊,看似隨口道出的話,卻听得李昔指尖微微一顫,純透晶瑩的酒水潑灑出盅的邊緣,沿著手上的肌膚緩緩滑落。
這個次丹巴珠還真是個大嘴巴
聞言,李昔橫眉瞅向次丹巴珠,似笑非笑︰「使臣還是那麼的喜歡說話?」
次丹巴珠正抬眸,目光無意間與她的眼神接觸後,頓時一口酒含在口中上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