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瑪似乎顯得有些焦急,目光不時地投向帳篷又悄悄略過李昔的臉。
略帶哭腔的賽瑪噶說了一長串蕃話,帳內半晌沒有人答話。
李昔的臉稍稍朝向卓瑪這邊,卓瑪立刻附在她耳邊低語道︰「公主問大相是不是忘記了從前貢嘎山上的誓言?公主說她從未忘記過。」
李昔挑了挑眉,哦,還貢嘎山?有奸情啊。她撫了撫下巴,饒有興味地將目光再次調向帳篷。
「方才臣想了好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公主殿下怕是誤解臣了。臣並不認為那是什麼誓言。那時公主還小,各部落戰亂,臣只是盡忠起誓,誓死保護公主而已。」祿東贊語氣輕松不卑不亢。
賽瑪噶厲聲道︰「你狡辯」
「臣不會狡辯做過的事情,更不會承認沒有做過的事情。還望公主慎言。嗯,還有,臣要提醒公主,自從贊普娶了文成王妃後,可是讓我們學說漢話的。以公主的聰明,相信會說得很好。」
「哼這個用不著你來提醒我。嘖嘖嘖……倒是你,瞧瞧睡在你帳子里的女人,你竟為了她連面具都不戴了。那個女人有什麼好?長得那麼丑,身上沒有肉,定不會生養孩子。」賽瑪噶咬著生硬的漢語罵道。
「呵呵……丑嗎?好象是有那麼一點。幸好尚在臣忍受範圍之內。肉嘛,確實也不多。不過沒關系,臣有信心定會將她養胖。至于孩子,公主的結論似乎下得有點早。」祿東贊輕輕一笑,言下盡是維護之意,他繼續說道,「今日臣是奉了贊普之命前來勸公主的,勸了這麼久希望公主能明白贊普的苦衷。」
「苦衷?可誰又能明白我的苦衷?我不喜歡那個李迷夏。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少的妃子,知不知道他多大年紀了?你們有誰為我想過?」怒吼聲中帶著極度悲憤,緊接著又是一陣器皿的破碎聲。
李昔之前先她罵自己還有些氣惱,後來听到這里又隱隱地對賽瑪噶起了惻隱之心。自己與文成都是和親的命運,她又未嘗不是呢?三個和親之人的命運卻是不盡相同。根據史載當屬賽瑪噶的最慘,完全是和親的犧牲品。想到自己這個史外之人,未知的結局會不會比她們更慘?
心下煩亂,閉上眼楮做了幾下深呼吸。這時,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夫人,你怎麼樣?出了什麼事?」
是蝶風,她問的後一句話時卻是看著卓瑪。
李昔擺擺手,拉著她匆匆離開。
卓瑪略皺了眉,看了一眼帳篷,也快步跟上。
午後的陽光融融,卻絲毫感覺不到它的暖意。許是還沒有忘卻前一刻的北風夾雜著雪花的猖狂肆虐,陽光是記仇的,是弱小的,它懼怕了,不一會兒,便敵不過呼嘯而過的北風,膽怯地隱在了濃厚的烏雲里。不大一會兒,又飄起了細小的雪沫。
祿東贊從贊普的議事殿出來,便直奔自己的帳子而去。
不知何時,一向喜歡在贊普與營地之間穿梭的他,開始喜歡回自己的大帳。喜歡那帳間流溢著清雅的味道,喜歡看靈動嗔笑的眼楮,喜歡那暖在心間的甜蜜。
正要抬手掀帳簾,只听蝶風在他身後叫住了他,輕聲道︰「大相,奴婢有幾句話要與您單獨說。」
李昔自從回到帳中便有些不快,不過她也懶得再想那煩心的事情。對于自己已經打定的主意,又何必讓旁的事情擾了自己。索性往床榻一倒,不一會兒在暖意融融的帳子里睡著了。
朦朦朧朧間,李昔好象听到帳外有人在低聲說話,細听是蝶風低低地說話聲音,蝶風做事向來是有章法的,對她自是十二個放心的,她懶懶地翻了一個身不去理會。
蝶風听到帳內有了響動,「少夫人……」她剛喊了一聲,就見祿東贊對她點點頭,眸間含笑就要進去,她趕緊上前一步,將帳簾打起,讓男主人進去。
祿東贊撢撢身上那件精工細作的毛裘上的細雪,見李昔假寐不理他,便自己將毛裘月兌了下來,蝶風見狀就要接過來,他擺擺手要自己來。
祿東贊慢吞吞地踱到李昔的床榻前,眼楮在靜悄悄的帳子里掃了一圈,「我還從不知昔兒有午睡的習慣?」
蝶風殷勤地送上茶,對著李昔的背影努努嘴,朗聲道︰「是,夫人早上起來,就覺得頭有些暈。」邊說邊偷看祿東贊的表情。
祿東贊裝腔作勢地將濃密挺拔的眉微微挑了挑,「請了醫者嗎?」。
「還不曾,奴婢馬上就去請。」蝶風忍住笑回道,李昔卻有些不安,不敢再裝下去,翻身起來︰「是老毛病了,多躺躺就好,用不著麻煩醫者。」
祿東贊不置可否,對蝶風道︰「你退下吧。」
蝶風笑著點頭,退了下去。
跳躍的爐火籠散著金黃火紅的光暈,籠罩在床榻上。石榴紅長裙從榻上垂下,旖旎委地。李昔斜倚在榻上,用素白的紈扇蓋了臉以擋住火光,象牙扇柄上的粉紅流蘇傾瀉而下,將她縴長的脖子遮了大半,越發襯得那脖子猶如凝脂一般雪白細膩,讓人忍不住想輕輕模上一模。
祿東贊的喉結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情不自禁地將目光移在李昔穿著的那件天青色繡著粉白牡丹的小襖上,粉白的牡丹,中有綴著金黃的蕊絲兒,繡在襟前袖後,漫地散落一朵朵,花蕊在火光下灼灼生光,兀地吸引人。
祿東贊不自然地低咳了一聲,李昔又眯起眼楮紋絲不動。
「昔兒」他坐在床榻上,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貼了貼她的臉頰,「是心里不痛快嗎?我們之間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別悶在心里好嗎?」。
那樣的柔聲相問實與這個粗獷豪放的男人不相匹配,然而,他卻是這樣問了,這樣做了。
李昔密長的睫毛在紈扇下輕輕顫了顫,唇角漾起一絲苦笑。取下遮臉的紈扇,慢吞吞地坐起身來,臉上已是一派的溫婉︰「我能有什麼不痛快的?你多想了。」
祿東贊坐下的時候正背著火光,臉上線條有些發暗,李昔有些看不清他的臉孔,但她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青草味,還能听見他的氣息,能感覺到他灼熱的氣息幾乎撲到她的臉上,將她的臉和脖子吹得又癢又酥。離得太近,李昔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下意識地就想往床榻的另一邊靠去,卻被一雙鐵臂緊緊摟住了肩頭,她低聲道︰「唉,你別……」這個無恥的家伙,又在一本正經地佔她便宜了。
「昔兒……」祿東贊的氣息有些不穩,他可以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跳是那麼的劇烈,幾乎要沖出胸膛來,即便是在血雨腥風的沙場之上,也未見得如此。他穩了穩神,有些事情還是講開了比較好,他實在不能忍受她對自己的誤解,哪怕一絲一毫也不可,「我昨夜領了贊普之命,今早是去勸公主完婚的。你也知道賽瑪噶任性得很。眼前的局勢有些不穩,吐谷渾已經公開對作,如果象雄國此時與他聯手的話,吐蕃怕是再劫難逃。贊普英明神武乃蕃人之福,我等立誓盟約追隨贊普。如能勸服公主和親,蕃民的安危便是去了大半。」
他是良臣,很擔心他的君主與子民,所以他去找賽瑪噶,用彼此的情誼去勸服。只是這「情誼」兩字……李昔想到這兒,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干嘛要去在乎呢?她抬眼看著他,「干嘛對我說這些?」
「我以為你會在乎。」他的嗓音有些干澀,他對她已是推心置月復,為什麼她還這麼執迷不悟。
「我為什麼在乎呢?不管你與賽瑪噶是否有情都與我無關。你只要記著,我遲早會要離開這里的。其他的就都隨便你吧。」李昔一鼓作氣地說完,發覺祿東贊的臉色極為難看,自己難道太無情了些?
她改用歡快的語氣又道︰「你放心地做事吧,我很好。不用擔心我的。我們是朋友,我永遠都會記得,也支持你哦」
「是嗎?朋友?我此生最不想從你的嘴里听到的就是‘朋友’兩字。」祿東贊抿緊了唇,猛地將她摟入懷中。李昔沒有掙扎,靜靜地伏在他的胸前,听到他的心在她的耳下有力地跳動著,她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和幸福。那是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明白的寧靜和幸福。
祿東贊發現她的安靜順從,不由越發加重了手臂上的力氣。告訴自己要忍耐,再等等,再多給她一點時間,總有一天,她會明白自己的心。
二人都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依偎著,火光跳躍著,將兩人的身影映在帳壁上。
良久,他自言自語道︰「年少時,我已是部落之王。在遇到贊普後便對他的果敢、英明所折服。呵~可以說是一種英雄惜英雄吧。贊普要立業,身邊不會留無用之人。我呢,也沒有什麼野心,與其為自己的小天地整天提心吊膽,不如歸從于贊普。他,確實沒有讓我失望過。賽瑪噶心不壞,很聰明,很漂亮,活潑,在我心里只把她當成是妹妹。那年三大部落之間發生戰事,我負責保護公主撤退到貢嘎山,為了救她我受了一箭。這些,我都不太記得了。哪個男人沒流過血,受了傷。可是,賽瑪噶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