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冬天,李昔接到了蝶風的第二封信。
早在盛夏時節接到了蝶風第一封信,那是封報平安的。只說自己回了魏王殿下府邸,身份有些尷尬,既不是原來的奴婢身份,也不是什麼正經主子。只要李泰在府中,便叫她貼身伺候……信中,字里行間沒有失落的情緒,反而有些淡然知足的心態。李昔勸也是白勸,這也許是她想要的生活吧。
而今早的這封上,蝶風告之,李泰將她收了房,因她的身份低微不能被封為側妃,只為妾室。蝶風這輩子也心滿意足了,這已經超出了兩人預先料想的結果。不管怎樣,至少蝶風有了歸宿,雖說這樣的歸宿有些讓人心酸。十年後的事情,李昔不敢往下想下去,相信蝶風對李泰不離不棄,直到那一天的到來。在信的結尾處,蝶風又婉轉地告訴李昔,房遺直與長孫芷和離了……
李昔看完信,心情很是抑郁。由太宗帝李世民親賜的姻緣,竟然和離了。這條路房遺直走得有艱難,李昔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未來……李昔搖搖頭,未來的事情,李昔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帳簾掀起,撲進一股寒風,尼瑪端著一碗濃濃的酥油茶進來,熱氣騰騰的,濃香誘人。李昔接過,慢慢啜飲,只喝了幾小口,便放下了。
尼瑪欲再勸她多喝幾口,李昔已起了身,讓她備了厚厚的毛裘,兩人去了文成的大殿。
帳外,大雪已是鋪了厚厚的一層,天空湛藍一片,雲是白的,與雪遙相呼應,在高遠的陽光照射下,刺得人眼痛。
達雅相較于尼瑪細心一些,幫李昔掩了下雪帽,遮擋光線。尼瑪則扶了李昔的手,小心翼翼地往文成處去。
大殿內,爐火燒得正盛,暖意融融的。
文成正在考貢日貢贊的功課,貢日貢贊都很流利地回答上來了。
松贊干布坐在旁邊傾听,眼底的寬慰之色更濃,交待了幾句諸如「用心讀書」之類的話。
貢日貢贊一一應諾。
早在文成嫁到吐蕃後,松贊干布便把貢日貢贊的學業交給了才學出眾的文成,希望使未來的繼承人,多學些大唐的文化,多了解大唐。
不過一年,貢日貢贊的漢文大有進步,這也與他自身的聰明好學有關。
文成趁著父子兩人攀談的機會打量尺尊王妃的表情。听到松贊干布也在她的殿里,便馬上著裝打扮了一番,施施然地過來。
她相較于半年前,態度已緩和了許多,原因無他。松贊干布對忍隱謙恭的文成很是寵愛。對平日里飛揚跋扈的尺尊冷落了許多。見面相敬如賓、若即若離的感覺,讓尺尊少不得靜心反思,她不是一個沒有腦子的女人,終有所頓悟。
文成望著父子兩人憨憨地笑著,尺尊低垂著眼瞼正襟危坐,姿勢顯得有點僵硬。
過了半晌,偏就松贊干布一副沒有瞧見她的模樣。
文成突然覺得這場景有點可笑。
看似熱鬧喧闐,卻各有各的心思。念頭一閃,文成不由朝松贊干布望去,他表情認真的側臉有一種成熟男子才有的內斂與沉穩。
平心而論,松贊干布的相樣雖不如祿東贊俊美,但也算得上是儀表堂堂,氣質穩重,給人一種勇于承擔一切的安全感。當初自己嫁給他還有些惴惴不安,但相處下來便很快地接納了他,與此也有很大的關系吧?這樣一個出眾的人,還有讓人艷羨的身份地位,在吐蕃哪個女人不會動心呢?
她胡思亂想著,眼角不禁再次飄向尺尊。
就感覺一道像利刃般銳利、充滿著寒意的目光盯視著她,見文成望過來,便很快斂下眼眸,仿佛那道目光從不曾出現過一般。
「大相夫人求見。」有侍從報。
文成發自內心的露出微笑,站起身來,「快請她進來。」
李昔進殿,一怔,沒想到殿內竟這麼多的人。依次見了禮,坐下。
松贊干布對李昔有著十分復雜的心情。初見,覺得她是個烈性兒的女子,且很有謀略。後來,他讓祿東贊去大唐求娶公主時,沒想到祿東贊將她帶了回來,給他做了夫人。這多少讓松贊干布有些失望。幸好,文成溫柔慧婉深得他心。不過,暗地里,他還是對祿東贊的這種假公濟私的行為感到不屑。再後來,這個膽子極大的女子,竟敢給滋事謀反的卓瑪假死藥,還順帶拐走了他的一名將軍。這讓松贊干布著實惱怒了一回。這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女子說出狠話。可偏偏這個女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再加上那個巧如舌簧,城府極深的大相在一旁幫腔,他還真拿他們夫妻兩人沒有辦法。
李昔哪里知道松贊干贊那復雜的眼神中隱含著什麼寓意,硬是沒往自己身上想。見他半天也沒有想走的意思,便撿著家常話閑聊著。
尺尊知道這位也自身公主的大相夫人,絕對是比文成還不好相與的主兒,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她。便也不咸不淡地插上幾句話,以致于場面不再那麼冷清。窄一看,還真有那麼點其樂融融地味道在里面。
「贊普。」
正當李昔想得入神時,耳畔突地響起祿東贊的聲音,上午他要去軍營操練的,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驚得她眼皮一跳。
李昔轉眸一看,卻不知他何時走來她身旁。李昔起身讓座,祿東贊小心地扶了她的手,讓她仍舊坐下。
這點小小的關懷,卻讓尺尊紅了眼楮。曾幾何時,她也如那個女子般受盡寵愛,可後來……一切都變了。
松贊干布的目光從祿東贊的身上落到了隨他而來的侍從手上。
「贊普,賽瑪噶公主讓人從象雄國帶來了這個。」祿東贊伸手將侍從手中的托盤接過,扯下滾著金邊兒的細絨布。
女帽一頂、松石一串。
松贊干布看後,直命他呈上來,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卻猜不出所以然。
李昔自從看到女帽、松石後,神色一動,將雙手交握得緊緊的。祿東贊正低了頭對著她,目光華動的眼眸中似含擔憂。
李昔的心微微一動,不自覺地點頭。
祿東贊的眸光輕閃,伸手將她的小手包握在自己的手中。
李昔似下了決心,起身對松贊干布道︰「贊普,這女帽與松石是臣妾在公主出行時贈與她的。」
一語既出,四周皆驚。
松贊干布隱隱有些氣,怎麼什麼事都有她呢?直把眼楮瞪視著她道︰「這是何意?」
李昔的目光並不退縮,「臣妾也是一番好意。您看,公主正是領了臣妾的好意,今天才把這些送回來報信。」
報信?
不僅眾人迷惑,就連深知李昔的祿東贊也覺得詫異。
「嗯。」李昔點頭,「請贊普讓送信的人進來一問便知。」
當下,松贊干布傳了人進來,「你們王妃可有話要帶給本王?」
那送信的是個精明的,用眼楮把殿內的人偷瞧了一圈兒,松贊干布道︰「放心,都是自已人。」
那人松了一口氣,跪倒在地,用蕃語唱了一首歌兒。
李昔現在多少能听懂一些蕃語,听到的歌詞果然與預想的一般。待歌聲落定後,李昔焦急地說道︰「贊普,賽瑪噶公主有難,請出兵象雄國。」
眾人大驚。
當下,便听李昔細細說道︰「歌詞系謎語,內藏玄機,不是有心人難解其意。涉及了牛︰上部北方的草原上,有一頭凶猛的野公牛;從山谷內傳來呼喊聲,從谷口處傳回應答聲,從衛地射出了一支箭,就在此呼彼應之間,射殺了獵物。涉及了虎︰虎肉懸掛在鐵鉤上了,兩旁有窺伺者盯上了它;如果不能火速前來拿取,過了明天後天,魚鷹和水獺將會吃掉它。涉及了魚︰果然是一條大魚啊,能抓就把它抓住吧天上的銀河地面的水,相距雖遠也能連在一起;沿著河水越走越近了,往上走就會直達天際。」
松贊干布听罷與祿東贊兩人對視一眼,心領神會。立刻,贊普已經下達了軍令︰開赴象雄。方才還其樂融融地場面,轉眼劍撥駑張地匆匆離去。
文成還一副蒙在鼓里的樣子,驚慌地攜了李昔的手︰「昔兒,贊普這是怎麼了?賽瑪噶公主出了什麼事嗎?」。
李昔點頭,將歌詞的寓意講給她听,原來歌詞是發兵舉事的動員信號,女帽和松石則是賽瑪噶公主進一步的激勵︰王兄若缺乏勇氣攻佔象雄,無異于怯懦的婦人,請戴女帽吧反之,則是英雄配享的高貴飾品松耳石。
文成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嘆道︰「想來公主受盡了委屈,才會有此舉。不過,這也太冒險了一些。幸虧你是個聰明的。」文成說著,忽覺不對,目光深深地凝視著李昔,「可是,昔兒,這樣的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早在賽瑪噶公主出嫁前你就知道了?」
文成想著李昔在贊普面前承認東西是她送給賽瑪噶公主的,她心中的疑團更重了。李昔她難道是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