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您就別操心了,將軍大人身手高明,宰相大人則是聰敏機智,他們不會有事的。」連虹泉親自為高君夜送上茶點,想勸著她多吃兩口,免得等到戈楚回來後,見到的是餓瘦一大圈的高君夜。
「夫人,兩全大人此行是視察官道情況,全都是些熱門城鎮,所以不會有什麼危險,就請夫人安心吧!」尹其在帝也跟著勸慰。
「我知道,謝謝你們。」明白總管夫妻是好心安撫,可高君夜卻依舊眉頭深鎖。
「夫人……」連虹泉正想再多勸幾句,冷不防地,房外竟爆出高音呼叫。
「尹總管,有、有將軍的消息!」
下人在內院里以焦慮的聲音喊著尹其,讓高君夜打了個寒顫。
「有戈楚的消息?是什麼消息?」高君夜起身往外走去。
尹其與連虹泉亦匆匆跟著離開房內,見到來報訊的下人,連忙問道︰「什麼事急著通報?」
「是……將軍和宰相大人……他、他們……」下人邊說,邊往面前的高君夜看了一眼,跟著才咬著牙吐出了回答,「報訊的人說,他們可能因不熟當地小路,又趁夜趕路,所以從山崖上摔落。」
「什麼?」高君夜爆出驚叫聲,小臉一下子刷白。
「摔下山崖?怎麼會……」尹其也是滿臉錯愕,虧他剛才還在安慰高君夜,怎知卻突然傳來惡耗。
「傷勢呢?他們的傷勢如何?現在人在哪里?回京了沒有?」一旁的連虹泉伸手扶住斑君夜,一邊向下人探問。
「人……他們都已經……哪還顧得了傷勢……」下人吞吞吐吐地回應,眼眶已經一紅。
見下人眼泛淚光,高君夜再也沒有勇氣往下問了。
「不……他現在人在哪?我要……我得親眼見見他……」高君夜半癱在連虹泉身上,小手絞緊,骨節泛出青白色調,她強忍淚水,哽咽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戈楚他在哪?」
她不信!不可能會有這種事的!瓣楚出門前還再三向她允諾過,甚至還用他粗獷的聲調毫不害臊地在房內哄了她一夜,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的雙臂摟住她的高溫啊!
「水……沖走了!听隨行替他們扛行李的人說,因為遇上當地下大雨,摔下去時又撞上尖石,血都給濺到石頭上,尸體也就滑進河里,找都找不回來……」下人說著,聲音已經混入哭音。
他們的好將軍、賢明宰相,怎麼居然就這樣走了呢?
「不!不要再說了!」高君夜原本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沒料到听見的竟然是這樣的回答。
她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失聲,縴弱的身子因為連日擔憂未曾好好歇息,如今加上此等打擊,立刻就讓她軟了腿跌落地上。
「夫人!」連虹泉見狀,連忙自一旁將她扶住,小心地帶回房內。
「你先照顧夫我,我去打听是否還有別的消息。」尹其做事終究謹慎,他吩咐過妻子後,便匆匆拉過下人離開內院。
連虹泉扶著高君夜在床邊坐下,面對這樣的情況,她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在旁守著她。
自戈楚成親後,他們這對夫妻有多恩愛,將軍府的僕人們都看在眼里,卻沒料到戈楚竟會英年早逝……
「連大娘……你先出去忙吧!我……想一個人靜靜。」高君夜低垂著頭,呆坐了好半晌後,才吐出幽音。
她知道,戈楚走了,不只她難過,府里那些讓戈楚和善對待的下人們,也一樣感到傷心,可現在她真的沒心情去面對那堆瑣事。
「好的,夫人。」連虹泉有些不安地回應著,雙腳走到門邊卻又停步。
「夫人,我知道您傷心,可也別做出傻事來,好嗎?」連虹泉叮囑似地說道。
「我懂……謝謝你……」高君夜僵硬地點了點頭。
听著門板合上的聲音,眼淚也跟著無聲息地落了下來,高君夜瞪著眼盯住自己緊握得泛白的雙拳,這才發現自己為了忍住淚水,早已用盡全身力氣。
瓣楚,疼她又寵她的戈楚,還有待她親善又愛民如子的宰相大人,為什麼老天爺要這麼不長眼呢!
「戈楚……」下意識地吐出呼叫的音調,在乍听自己的微弱聲音之際,高君夜終于再也忍耐不住了。
「戈楚……戈楚……你為什麼……為什麼沒有回來!你說過很快就回來的……戈楚……」高君夜伏在床上,涼透的被沒有余溫,有的只是令她發顫的寒意。
熱淚滾落床面,幾乎佔據了高君夜的雙頰,她聲嘶力竭地吐露著心里的心酸,感覺喉嚨里熱燙而火辣,像是連血都能給她哭到咳出來。
「我不該贊同崔令史的,不然的話,也不會害你去送死啊!」想去促成兩人往官道巡察的人,除了崔藍之外,還有她這個妻子。高君夜更是哭得柔腸寸斷。
那雙曾經誓言要呵護她一輩子的手臂,每回遇上惡徒歹人,總會挺身而出的戈楚,早知道此行是有去無回,她寧可不要多添亂,寧願什麼也不說!
「你根本就不該听我的……我早說過了啊!」高君夜吐露著哭到沙啞的聲調,淚水糊花了她的視線,更剝奪著她全身的力氣。
她曾經失去一切,是戈楚重新為她打造起一片天,給了她一雙能夠平實、穩當擁抱住她,任她依靠的強健手臂,可現在呢?
「說什麼問我的意見、听我的話……我害死你們了啊!」高君夜懊悔地揪緊棉被,哭得嗓音幾乎出不來,「我確實希望你們多瞧瞧外邊的民情,但不是這樣收場啊!瓣楚……」
「我根本就……不是你們口中的好妻子……我沒有你們說的那麼好……我不配受你保護啊……我不配,一點也不……戈楚……」連番急喘、咳嗽,讓高君夜有些昏眩,她哭到淚水幾乎流光,淚痕在頰上反復重疊數度,氣力亦失去大半,才終于逐漸平靜下來。
「戈楚……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宰相大人……也對不起皇上……」喃喃自語地蜷縮在被窩里,高君夜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發顫,卻不明白自己為的,是因失去了戈楚而感到傷心,或是因為此後,她的身旁再也沒有人能夠為她送上暖意……
瓣楚走了,慕曉陽死了,惡耗盤踞著虎將將軍府,讓人紛亂而無所適從。
只是在這當口,身為主母的將軍夫人高君夜,卻沒待在府中指示下人處理喪事所需,而是喚人備上馬車,並在未說明去處與原因的情況下,于尹其百般不解的眼光目送之下離去。
馬車駛向虎威將軍府相隔三條大街外的崔府,亦即令史崔藍家中,高君夜在通報之後,便讓人帶入崔府的一處幽靜偏廳。
絞緊著雙手十指,高君夜在廳中一刻也坐不住,茶更是半口沒喝,只是緊張地來回走動。
好不容易在等候許久之後,終于有人踏入了廳中,高君夜連忙回頭探看,只是在瞧清來人面目後,她原本緊繃的神情卻越顯嫌惡了。
「田紀和,崔令史呢?」蹙起秀眉,高君夜僵著聲調吐出問句,態度看似熟稔,卻又帶著幾分戒備。
「崔大眾有事忙著,怎能為了一點小事來偏廳見你?有事的話,告訴我這個親信便成。」被喚作田紀和的男人約莫中年,冷冽的表情之下是雙銳利的眸子。
他逕自走進廳內,隨手倒上茶,坐下飲盡,才擱了杯子,往高君夜看去,「倒是你,堂堂虎威將軍夫人,突然跑到崔大人家中,可是相當引人注意的,你不怕旁人說閑話?現在可是虎威將軍將辦喪事的時刻吧?」
他說得冷淡,像是靖國死了個有功績在身的將軍,並無損失。
斑君夜听得眼里燃起恨意,她瞪向田紀和,怒斥道︰「你還敢說!瓣楚的死一定跟你們有關!什麼叫掉下山崖摔死,尸首找不到,分明是你們吧?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隔牆有耳,你話可不能隨便說。」田紀和白了高君夜一眼,駁道,「這事雖與我們有關,但你根本不必知道情況,對你這個將軍夫人來說,他們就只是失足摔死。」
虎威將軍與宰相出巡卻摔下山崖致死,這不過是皇上對外人說的理由,但真相嘛……
「我就知道戈楚的死一定是你們搞的鬼!」見田紀和承認了,高君夜忍不住尖嚷起來,「宰相大人是個斯文書生,遇害還說得過去,但戈楚身手利落,如果不是你們使詐,他怎麼可能會死!」
「不管他死不死,反正你這個內賊沒必要知道,不是嗎?」田紀和橫了高君夜一眼,斥道︰「別以為我們不曉得你在耍弄什麼心機,當初我們送你進府做內賊,你卻當起牆頭草,半邊心向著戈楚去!」
他的一番話震得高君夜原本還算理直氣壯的責問突然軟弱下來,她氣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又找不出半句話能反駁,只得緊咬下唇,吞了這口氣。
對,沒錯,她是內賊,當初崔藍為了對付老在朝中與他的人馬作對的戈楚、慕曉陽,所以使計將她送入將軍府中,為的是監視戈楚的一舉一動,卻沒料到最後戈楚與她會牽上了感情。
雖然她曾想過,要對戈楚言明此事,但是……
「至少我還是說動戈楚與宰相大人出巡了……」高君夜咬牙迸聲,只是卻摻入了泣音,「答應我的事呢?連津在哪里?如果你不能作主把他還給我,那就找崔大人來。」
「戈楚那家伙地下有知,也會死不瞑目吧!」田紀和突然放聲狂笑,「他看上的女人,心里頭最牽掛的卻不是他的生死,而是另外一個人!」
「夠了!我不是來听你嘲諷我的,總之,你們已經如願除去了眼中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也到此為止,快把連津交出來!」高君夜忍著胸口那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的疼痛感,憤慨地喊道。
對,她是自私,她之所以沒對戈楚說清楚自己的身分與目的,就是因為有人質在崔藍手里。
可她又能怎麼辦?就像戈楚想保護她,為她費盡心思一樣,她……也有想呵護的人啊!
只是……戈楚,她真的對不起戈楚啊!
她原以為崔藍他們只是想趁戈楚與慕曉陽不在朝中的時候,想作亂方便行事,所以才挺而走險,想著先順了崔藍的心,救回她重要的人,事後再向戈楚等人致歉認罪,況且朝中還有英明的皇上頂著,崔藍再怎麼大膽,也不敢以下犯上,應該惹不出什麼大亂子才是。
可她萬萬沒料到……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原來崔藍其實是要害死戈楚與慕曉陽!
所以她在戈楚與慕曉陽出遠門時,才會天天擔憂,更在听聞死訊時,震驚異常,一切只因為……她自以為聰明地料錯了崔藍的狼子野心!
「不放!」田紀和板起臉孔,冷冷地回瞪高君夜,「既然知道你會為了他做盡一切,我們怎能放了他而不多加利用?況且你已知道我們的計謀,所以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同條船上的人,你最好識相點,配合崔大人行事,不然的話……當心小命不保!」
要脅吐露,田紀和也沒再跟高君夜擺什麼客套,自袖中掏出一封信柬,他塞到高君夜手里,沉聲吩咐道︰「這是崔大人的密令,你拿了就滾,免得引人起疑,然後給我依計行事,不然你跟那家伙都別想活命。」
他說得陰狠,高君夜卻听得一臉慘白。
「不……」高君夜搖著頭,緊抓著密令的五指幾乎把信封給扯破,「你們這些騙子,我違背良心,對你們言听計從,甚至誤害了戈楚,都是為了救連津,可我根本不想這麼做,既然你們根本不會把我愛的人還給我,我又何必听你們的,繼續殘害忠臣。」
她走錯過一步路,讓她原本被幸福環繞的生活,頓時變得空白而破碎,甚至有可能危及靖國未來,而今她有了第二次選擇的機會,她還要這麼與自己作對嗎?
不!她不想再這麼繼續下去了,否則她真的連去地府找戈楚謝罪的勇氣都沒有了。
至少這一回,她不想再選錯了,橫豎都是抱著想死的覺悟,那不如別再助紂為虐。
「你不想听話?」田紀和露出森冷的表情,手也跟著撫上腰間的長刀,「好,既然你不要命了,我就送你去地府跟戈楚那家伙做對同命鴛鴦!」
「卑鄙小人!」高君夜吐出帶泣的吶喊,為著她做錯的選擇,為了無辜死去又深愛她的戈楚,以及她日夜懸念的人……
「你受死吧!」
長刀出鞘,田紀和凌空一揮,對準毫無抵抗能力的高君夜便劈了下去——
「住手!」
事情來得突然,讓人猝不及防,隨著喝止的聲響付出,瞬間兩柄長劍自田紀和身後竄出,架住了他的刀鋒,讓他沒能送高君夜入地府,卻是硬生生地擋了下來。
「什麼人?」田紀和氣憤地回頭,正想看清楚是誰那麼大膽子,竟敢在崔府里攔阻他,卻沒料到……
「當今皇上。」段曄虎一身輕便勁裝,站在廳堂入口,雖是打扮得極為樸實,可臉上露出的天生氣魄,還是教田紀和在瞬間刷白了臉。
「大膽!見到皇上還不跪下!」身旁探出長劍阻止田紀和的兩名護衛,見田紀和還愣在原地,刀鋒甚至返身指著段曄虎,忍不住出口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