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付懷秋給外人的印象是個清冷的木頭美人。
因此當她開誠布公地向凌端請教夫妻相處之道時,他彷佛遭受五雷轟頂,足足呆滯了半刻鐘,才在她的催促下回過神來。
只是她當他是朋友,認真向他請教問題,他卻在心里將莊敬詛咒了一百萬遍。
那個混賬!平時說得好听,什麼人生至樂莫過于日日為妻畫眉,盡享閨房情趣,結果……他成了親,卻變笨蛋了,放著嬌妻獨守空閨,還談什麼風花雪月?
現在鬧得付懷秋居然要向他請教如何與夫君和諧相處,這些事情他是知道,可要他如何說與她听?
老天爺,男女有別啊!哪怕他口舌厲害,這等事也是不好意思對妻子之外的人說的。
一時間,見慣風浪的一代富商凌家大少爺竟被問得面紅耳赤,久久無法言語。
付懷秋看他支吾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覺泄氣。
「倘使凌公子也不知答案,那就算了。」
凌端擦拭額頭的冷汗,尷尬得不敢看她。
「這個……不好意思,不過,我想這事你慢慢與莊敬說,應該能夠解決的。」
付懷秋一張俏臉霎時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她太久沒有與外人談論心事了,況且她也沒有足夠親密的朋友能聊這些女兒私密。
正因沒經驗,當她翻遍腦海里認識的人,找出凌端可能是那個能夠為她釋疑的人時,她便能毫無顧忌地對他說清楚、講明白,純粹將這當成一樁生意在談。
可說到底她仍是個姑娘,女兒家該有的羞澀與矜持,她還是有的。
因此面對她最在乎的莊敬時,她反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傻乎乎地躲在房里,暗自神傷。
所以凌端讓她和莊敬談夫妻相處之道……唉,她要說得出口,何苦找他頂缸?
凌端眼色何等凌厲,見她模樣,便知她已深陷情網,難以自拔。
對于這樣的人,任何道理都是無用的,因為他們那被愛沖昏頭的腦子早成一堆漿糊,如何指望他們作出正確判斷。
他一邊暗嘆付懷秋,任她再聰明、不解風情,一旦愛上一個人.同樣逃不開變傻的下場。
同時,他也在心里臭罵莊敬,明明如此好運道,得美人青睞,他不及時把握,又在蹉跎什麼?
莊敬莫非不知道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想到這里,凌端就想狠揍那個人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看看能不能打醒他,叫他別只會講情趣,要去做,才能真正享受閨房至樂……
這笨蛋!他又在心里罵了莊敬一句,打譜與付懷秋談完生意,就去找好友聊一下什麼叫「夫妻相處之道」。
付懷秋在這里得不到答案,不免有些意興闌珊,兩人再談了幾件合作生意後,她便告辭離去了。
走出凌府,她自去了青莊油坊。這是她在發覺付家危機後私下做的第一樁買賣,生意不算太好,但也不差,約莫四年,讓她又賺到了兩座農莊和一家糧行。
她暗地里培養的人手差不多都在這里,其他地方則委任這些親信的友朋經營。那時她想的是,萬一付家倒台,又被人查出青莊油坊與她有關系,連這里都被封掉,至少還能保有剩下的產業,算是給付家留條後路。
慶幸付家的劫難沒有擴大,全家人的性命都保住了,只可惜……唉,他們全家都對不起小泵姑啊!
她懷著感傷的心思走進油坊,里頭的掌櫃看到她,眼楮都亮了。這掌櫃也是個苦命人,家鄉遭災,他一家上京投親不過,流落街頭,乞討為生,誰知老母又重病,眼看著就要魂歸離恨天,恰巧遇上付懷秋,見掌櫃人忠厚,又識文斷字,便出錢替他母親治病,然後開了這間油坊請他經營,他一家才算月兌離窘境。
岸懷秋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別聲張。盡避皇上已經赦了付家,但誰曉得皇上會不會又反悔,因此這條後路她並不打算放掉,最好能一直保持,以備不時之需。
她裝作顧客在油坊里繞了一圈,然後迅速閃進後院的密室里。
密室中,一名發鬢皆白的老者正在整理賬冊,他便是付懷秋最倚重的大管事。
「忠伯。」付懷秋喊了聲。
老人抬起頭,看見她,臉上所有的皺紋都笑開了。
「大小姐,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來看忠伯。」付懷秋給老人倒了杯茶。
忠伯是付懷秋娘親昔年陪嫁的僕人,因為性子太耿直,一直不得她爹和大哥歡喜,可她很欣賞這敢言敢道的老人,與他情同祖孫。
當她料到付家的結局,有意給付家留一條退路時,便想到忠伯。兩人一番懇談後,忠伯詐死離開付家,拿付懷秋的貼己錢開了這家青莊油坊,從此一心為付懷秋打理生意。「忠伯,你年紀也不小了,該休息就要休息,別太累。」
「多謝小姐關心。」忠伯真心喜歡這個聰明的小泵娘,頗有當年他家小姐的風範,就可惜小姐去得早……付懷秋為何不是男孩,否則付家怎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小姐,我們已經想辦法把老爺和大少爺都弄出來,送到南城的田莊了,可他們……」
「爹和大哥肯定過不了這樣清靜的日子,他們又想使啥花樣?」她太了解家里那兩位大老爺了,奢華成性、一日無歌舞都不行的個性。
以前小泵姑未出嫁時,還會勸著她爹,讓他收斂點,待小泵姑入了宮,爹和大哥臭味相投,便似那放出籠的鳥兒,天天絲竹管弦、山珍海味,把丞相府弄得象戲台子般吵鬧喧嘩,無一日安寧。
他們驕奢慣了,如今去南城,關在田莊里,沒有歌舞可賞、也無佳肴美酒宴飲,想當然是抱怨連連,指不準還把她罵個狗血淋頭呢!
付懷秋是沒辦法改變爹爹、兄長的個性了,只能關著他們,好生奉養……至少別讓他們再出去闖禍,自找死路。
忠伯也對兩位舊主子無啥好感。也不想想如今是什麼時機,容得他們胡來嗎?小的不懂事,老的也胡涂,委實教人氣煞。
「老爺和大少爺言南城太過偏僻,嗯……疏無人煙,清寒孤寂,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想到那兩位提的借口,忠伯是好氣又好笑。「老爺和大少爺說……莊子不干淨,所以……」
「等一下,我記得南城的田莊里至少有奴僕三十余人,還維護不了田莊的整齊干淨嗎?」
「小姐,」忠伯失笑。「老爺他們說的不干淨是指莊子鬧鬼……」
「胡說八道!」付懷秋氣白了俏臉。「天底下哪里來的鬼魅?虧爹和大哥讀得聖賢書,連子不語怪力亂神都不知道,簡直……」她被他們氣到說不出話了。
「小姐莫惱,想必老爺他們是過不慣那清冷生活,才想出這麼一個借口,希望搬到比較熱鬧的城鎮,重溫昔日的富貴榮華。」忠伯安撫她道︰「其實不管是什麼日子,過習慣就好,且讓老爺和大少爺在南城休養些時日,他們終究會認清現實,安分下來的。」
「他們想不安分也不行,小泵姑已然往生,皇上對付家的戒心又未完全消除,最重要的是,我現在也供給不起他們花天酒地的金銀。」付懷秋簡直要被她爹和大哥氣死了。「忠伯,你再派幾個可以信任的手下過去,務必看牢我爹和大哥,千萬別讓他們再出來惹事,否則真是自找死路了。」
「我知道了,小姐。」忠伯決定,必挑那些武力強悍的,徹底看死那兩位專門惹禍的主兒,省得他們連累付懷秋。
岸懷秋深吸幾口氣,平復心情後,又道︰「至于爹和大哥若怕寂寞……唉,忠伯,你且打听看看有什麼落難的戲班子、歌伎、舞伎的,挑幾個伶俐的給爹他們送過去吧!不過事先要跟對方說好,此後吃住都在莊子里,等閑不得外出,以免招人閑話。」
「那不如挑些聰明的小乞兒,簽了死契,訓練些時候,待能表演了,便送到南城的莊子,讓他們逗老爺和大少爺開心去。」
「也行,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忠伯,我不希望爹他們再惹是非,也不願他們郁郁半生,所以,他們的要求只要不是太過分,就盡量滿足吧!」
說著,付懷秋疲累地嘆口氣。一個人撐著這麼一個家,真的很累,可幸好……
想起莊敬,她臉上浮起一抹幸福的笑。多虧有他全心全意的支持,否則自己早垮了。
好高興能嫁給他,好開心今生得這一好伴侶。
之後,她又與忠伯談了些生意上的事,然後看準一個油坊沒顧客的時機,拎著一小瓶油,裝成一名打完油的客人悄然離去,轉回她與莊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