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館的那天晚上。三浦春做了個夢。
夢里的主角不是她,是白天遇見的那個女怪。
眼前是一棵白色的大樹。
白銀般的樹枝往上方努力延伸,貫穿了整個岩壁,枝椏上長著金色果實。
這些都是寄宿有各種生命的卵果。
周圍盡是一片黑暗,只有頭頂的茂密樹枝的縫隙間流瀉下星星點點的磷光,讓三浦春能夠在昏暗的世界中打量周圍的壞境。
她像旁觀者一樣,隱在半空中,詫異的看著淺金色的果實中衍生出了一個生命。
白色的長發,蛟頸,性雌,龍尾,鷹爪,身上有蒼青色的鱗片,背後有一雙蒼青色的翅膀。
渾身濕漉漉的卻已有意識。翠色的眼眸里透露出執著,仰著頭看向不遠處光禿禿的僅掛著一顆果實的古樹。
是那個執著的喊她為塙麟的女怪。
從今往後,你的名字就叫做蒼氳。
滿頭銀絲的老嫗拄著粗木拐杖,用杖尖點了點她的眉心,女怪被賜名——白蒼氳。
姓氏為白,這是生于蓬山的女怪不變的定律。
三浦春听到老嫗這樣說道,語氣帶著難以名狀的自豪和捍衛,帶著穿透骨血的榮光。
塙麟。
被帶到那棵樹下,她滿懷激動地用前爪小心翼翼的捧住尚未成熟的果實,將它靠在臉上摩挲,淚水無法抑制的滾落,口中喃喃的低語,始終只有兩個字。
蒼氳,她是為了守護一國麒麟而出生的存在。
三浦春愣了愣,看著說出這句話的老嫗,又將視線投向依靠在古樹下的女怪身上。
蒼氳時時刻刻的守在樹下,眼楮一眨不眨的痴痴地盯著白色樹木枝椏上的果實,翠色的眸子溫柔的能滴出水。
滿是激動與幸福的姿態。
三浦春看著古樹上的果實越來越大,最終成長到令人的雙手都無法合抱的地步。
女怪臉上的滿足越發濃重,有穿著古裝的少女從古樹下經過,她會笑意盈盈的應答她們關于塙麟的問題。
然異變突起。
天空中突然出現了巨大的漩渦,空氣猛然震動,氣流瘋狂的卷涌。
山中的花草被席卷而過狂風刮走,落到溪水中,混亂了原本的清澈。
幕布般的紅光映紅了半片天空。
空氣中逐漸產生了扭曲的空間,一個個金色的扭曲的空間在空氣里上下旋轉,逐漸的覆蓋在綴著金色果實的枝椏上,並逐漸的將樹枝吞入其中。
「不要!」蒼氳絕望的看著金色果實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卻無法挽回。
金色的果實最終在女怪無助的哭喊聲中沉入扭曲的空間之中,失去了蹤影。
「——!」
三浦春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微微收縮,變成了野獸一般的豎瞳。
窗外的月光透過房間深紅色的窗框軟軟的流了進來,有風吹動紗簾,朦朧的鋪就了一襲如水涼夜。
反映了過來,果仁色的眸子回復原態,三浦春披散著棕色的發,從床上爬了起來,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有些微的瘙癢。
影子被拉得很長,一直傾斜到床尾。
棕發女子拿起窗邊茶幾上的酒杯,蓄了半杯酒在指尖晃動,輕巧的躍上不高的窗欞,背部倚靠著,似笑非笑的看著窗外的冷月。
月光末梢吊高的光芒讓她倏地恍惚,在移開視線的前一剎,她的余光瞥見了、自對面高樓大廈頂端縱身躍下的少年,漂亮的長發盡是一片金色,飄袂起的衣袂鼓飛如長翅,月光映照在稚女敕如玉般的側顏上。
等到三浦春想要攝住那道身影時,被鐵柵欄圍住的樓頂已經沒有一絲金色的殘存。
「塙麟。」
從身後傳出聲音,三浦春回頭看過去的時候,白天的那個女怪又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一半的身體隱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是你啊。」三浦春挑了挑眉,輕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杯子里的光彩和眸子相印灼灼,帶著墮落的誘人色澤。
「白天的時候就覺得你消失的太詭異,那個時候我就懷疑你是不是跟了過來。」
三浦春並沒有驚慌,潛意識里讓她認為這個女怪不會傷害自己。
女怪就呆在那處,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安靜的拿清澈的眸子看著三浦春。
三浦春看對方沒就要解釋的想法,便移開了視線,晃了晃杯子,看著杯中的酒紅色沾染上了月的光澤。
突然之間,杯子里的那點光線消失了。
「啊,找到了。」
變聲期少年的沙啞聲線從身後傳來,帶著淡淡的海水的味道。
三浦春回過頭去,眸子一瞬間睜大了幾分,又恢復原態。
是剛剛從高樓頂上躍下的金發少年。
「呀。」少年眯起漂亮的丹鳳眼,蹲坐在窗框上距離三浦春只有一個手臂的長度。
頗為稚女敕的聲音里帶著濃重的興趣,三浦春听見他這樣說道︰「這位就是巧國的新麒麟麼?」
先是一個女怪喊自己為塙麟,後來了一個莫名少年同樣說她是麒麟。
三浦春揉了揉眉心,覺得生活了二十幾年的世界突然變得不可理喻了。
「我並不是你們口中的麒麟,我想你們找錯人了。」三浦春把白天的話又說了一遍,這樣的辯白枯燥無力,連自己都不會相信更何況是那兩個看起來認定非她不可的人。
金發少年愣了一下,繼而突然笑了起來,清冽的笑聲在安靜的房間里異常清晰。
「專屬麒麟的女怪可不會認錯自己的麒麟,所以根本不會存在找錯人的可能哦。從你失蹤那時起,蒼氳已經找你找了二十三年了。」
三浦春扭頭看向房里的女怪,翠色的眸子里帶著怕被拒絕的怯懦和重獲重寶的激動,她想起了夢境里金色果實被卷入黑空是女怪的傷心絕望。
嘆了口氣,她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那個少年,「就算你們都這麼說,總不能讓我一下子接受活了二十三年我並不是人類這個事實吧。」
三浦春說話的語氣里卻沒有一點難以接受,而事實上她已經相信了一大半了。
少年突然湊了上來,三浦春措不及防的對上了漆黑的眼瞳,像是最上乘的石墨研磨出來,他垂下眼,細長的眼睫在眼瞼下淺淺的掃了一圈淺影。
「情況已經很緊迫了,國家和百姓等不下去了,他們需要你。」
他的聲音里透著嚴肅,帶著悲憫天人的傷痛。
「那些都與我無關,不是麼。」三浦春揚眉看著對方,語氣里帶著一絲嘲諷。
她理性,可以坦然接受這種非科學的事實,卻不能撼動她骨血中的淡漠,父母飛機失事的時候、自己車禍的時候,她就看盡了人間百態、世態炎涼。
讓她對陌生的人民和國家產生愛與責任感,那是不可能的。
金發的少年顯然沒有料想到三浦春有這樣的反應,詫異的呆在了那里,墨色的眸子微微睜大。
從一國麒麟口中听到這樣不負責任的話真是不可思議。
「但是麒麟不是生來就為國家……」
「其他的麒麟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會為了這種突然冒出來的使命而付出。」三浦春看著少年,認真地說道,「人類就是這樣,本性自私,如果沒有法治的約束,這個社會不可能這麼安逸,而和諧也不過是表面現象罷了,正是因為生活沒有了保障,人民才會想到國家的拯救者,大概就是你口中的麒麟。」
少年仿佛被觸動了內心,低著頭不再說什麼。
「我叫三浦春,現在你可以給我解說一下所謂的巧國是什麼意思麼?」
從女怪的夢境里三浦春能依稀的了解到他們所在的地方與她所呆的地方不是同一個世界,但又不像是平行世界。
「巧國是十二國中的一個國家。我們所在的世界是由十二個國家構成的,這十二個國家分別是慶、奏、範、柳、雁、恭、才、巧、戴、舜、芳、漣,十二國的世界與現在所待的世界有蝕聯通。」
少年的聲音變得低啞了幾分,語調里帶著幾分溫柔,三浦春扭頭看去,才發現說話的人並非是原本的金發少年,而是另一個人。
被絲帶束起的黑色長發隨風飄動,在月光下泛著絲綢般的光澤,那人站在陽台上,一身古裝長袍被穿的氣質淋灕,帶著七分儒雅三分柔和,看著三浦春笑著說道。
「初次見面,我是戴國的麒麟,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