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晚白到現在還一直保存著那把折扇,閑暇的時候便會拿出來細細擦拭,因著做工極好,加上主人珍惜,將近百年也是依然如舊。
扇骨是觸手瑩潤的純白象牙,考究的雕刻著鏤空的圖案。
上好綢絹的扇葉純粹清冽,依舊純白。
扇面上,緋色的朱赫點綴在墨黑的枝干上,一扇的桃花壓滿枝頭,落英繽紛的旖旎非常。
折扇的最右端,有幾筆勾勒出來的寥寥幾字,雋秀卻矛盾的霸氣。
彼時,他握著她的手,共用一支毛筆伏在案上。
依稀還記得,那人燦若花盤的純真笑容和糯軟清明的甜亮聲音,然後便融進了蔚色的天際和午後的陽光之中。
折扇的最下面歪歪扭扭的寫著兩個字,近看別扭遠觀卻帶著行家草書的風流味道,細細長長的一直蜿蜒到扇骨底端。
——塙麟。
幼年的時候,她便與他相遇。
她坐在黃海荒樹上,晃著系著銀鈴的小腳丫子,無邪的倚著枯枝,明媚的眼楮直勾勾的望著天際,水瞳里倒映著一方天空。
然後,那水鑽一般的紫眸里劃過了他的影子。
他向來是不屑與黃海之中的妖魔打交道的,銀色的鳳眼里匆匆的掠過瑰金的淺影。
只是輕鴻一瞥,他卻不知一眼萬年,已然成劫。
澄晚白這個名字,是她給起的。
他沒有名字,因為名字會成為自身的束縛,那是有咒力的東西。
白雲蒼狗,他不知道見過多少出因為名字落入他人手中而身首異處,或是遭人驅使的悲劇。
也許他曾經是有名字的,不過是時間太長,長的讓他遺忘了而已。
名字這種東西,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後來他和她漸漸熟悉了起來,她問到了他的名字。
他愣在了那里,突然之間覺得,有個名字……其實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時的天空琉璃一般的澄澈,時間剛剛好是傍晚,與地相接的山巔高聳的望見一片純白,原本應該出現的晚霞奇異的消失不見了。
她雙手抱膝,似是微冷的縮成一團扭頭溫柔的看著他。
我給你取個名字,可好?
……澄晚白。
眸子里印著清冷,那三個字從她的舌尖縈繞出來的時候,他便決定之後他便叫澄晚白了。
因為名字的緣故,那日的景色和少女清淺的模樣深深的印在了腦中。
他和她之間總是有著默契的,就像那每日的淺眸回望。
那時,他心高氣傲完全不把那個女孩放在眼里。
一直到某一天,她走進了黃海內維,身單力薄居然收服了幾只實力不弱的妖魔。
于是,他便對她來了興趣。
她親眼見到他的時候,精致的小臉上帶著驚詫,眸子里劃過一道驚艷的光芒,然而卻是轉瞬即逝,這讓他對自己的樣貌首次產生了懷疑。
他絕對是她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人。
一身紫色龍紋長袍拖沓到地面,掩住白玉般的雙腳。銀色的長發未束飄逸在腰間一派風流姿態,那雙細長而貴氣的丹鳳眼微微上挑,帶著無人能比的冷傲與煞氣,即使是唇角揚起的弧度,也未能消磨去逼人的陰郁和貴冑。
後來,他得知了她的姓名和身份。
塙麟,是巧國的麒麟。
因為閑著無聊,他便起了念頭幫著她,在黃海靠內的地方捕捉高級的妖魔做使令,幫她提高實力。
起初只是稍微的感興趣,然後發展成了探知欲,等到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深陷其中了。
——他澄晚白喜歡塙麟。
這一點他從未否認,和承認過。
因為塙麟的心思太過細膩了,他兀自莽撞的下場也許會演變成陌路的結局。
她會逃走。
初時的幼女漸長成了窈窕的女子,氣質也越發的出塵。
在他感覺只是眨眼的功夫,那個女子已經一臉幸福的捧著金色的手環,溫和的笑著告訴了他,自己找到了巧國的國王,以及王賜予她的新名字——塙和。
在塙麟看來,從小玩到大的澄晚白是全然沒有自己的王要來的重要。
麒麟的天性便是如此。
所以,她只是和他匆匆的道了聲別,便隨著另一人,離開了蓬山。
她走的那日,他站在山頂的枯樹上一直看到背影消失。
而她卻至始至終,都沒有回頭。
那笑靨如花的模樣,終不再是他獨有了。
不久以後,他離開了黃海,到巧國買下了臨近國都的一塊土地。
他栽種了他最喜愛的桃花,春日的時候,落英紛紛揚揚的甚是美好。空氣里溢滿了她喜愛的香氣。
他卻終是急不可耐了。
憑著出眾的文筆和設想,一步一步的登上了冢宰的地位。
然而,塙王的失道把他的所有念想都一舉推翻了。
他看著躺在床上被黑色漆斑糾纏的金發女子,終于忍不住讓她痛苦而下定決心的準備殺死塙王。
只是他忘記了,麒麟是世間速度最快的神獸。
當年因心高氣傲而沒有將麒麟的厲害之處放在心上,等到他自以為迅速地追到塙王那里的時候已經遲了。
渾身是血的塙麟被女怪擁抱,緩緩的沉入地面,那個塙王甩掉了手中的寶劍,精神失常的抱頭痛哭。
金色的手環堪堪的落地,圓潤的一角反射著月亮的冷芒。
他僵硬的站在那兒,耳中听見血液汩汩流淌的聲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幾個字是那時手把手的教塙麟寫在扇面上的。
是她極喜愛的一句話。
翠篁宮中廊腰縵回,檐牙高啄,精巧工致的院落隔著一重又是一重。
轉眼已過二十多年。
那宮廷的幽深小徑里栽種著一株又一株的桃樹,甜怡的香氣隱隱約約的透過紅牆白瓦飄到正殿之中。
他知道,塙麟,定是喜歡。
而這血色的新麒麟,不是更襯粉白的桃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