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心中歡喜,不停默誦龜息銘,體會其中微義。當下又盤膝坐起,依銘練氣。
心中默默存想若有若無、無來無去、不出不入的境界。存想之際,時不時又冒出雜念︰「若這般練習,也不知何時才學得龜息閉氣之法?」又想︰「顏萱姐姐從阿龍婆家中回來,看到我不辭而別,也不知會怎麼想?」隨之腦海中又浮現和顏萱同床共枕的情景,心神為之一蕩。如此一念,呼吸又變得急促,全無綿綿若存的境地。再想︰「若不學得閉氣之法,卻如何出得了此谷……」
如此胡思亂想,如何靜得下心,不免心浮氣躁,難以入定。可是他依然堅持打坐,不願躺下去睡。心想早一日練成閉氣法,早一日出得谷去。心中只存了急功近利的念頭,卻不知偏偏與龜息功法心法相左,練了兩個時辰,未見進展,天卻亮了。
忽覺雙腿酸痛,須得活動一下,便起身出了竹屋,憑欄而看,見山谷晨景,碧水青山,微風拂面,清爽無比。只是暗自焦急,他想谷中雖然清靜,終是遠離人間。自己生性無拘自在,畢竟少年性情,更喜塵世熱鬧。
他本來隨恩師牧道人隱修西蜀幾年,正因不能專心練功,才被恩師逐出山門,浪跡江湖。自己一個人行走江湖,雖然奔波無定,倒也逍遙自在,想去哪便去哪里。如今被困谷中,獨對此龜蛇二物,谷中景色雖美,可是山寂水默,卻哪里比得上人間活色生香?
越想越覺煩悶,信步走向谷中,到處游玩。又多往峽谷水流處尋去,或冀能找到玄竹谷出口。胡亂走了一天,見谷中鳥獸飛禽隨處可見,只是人跡罕見,道路難尋。他順著溪流而走,轉了也不知幾個山坡溝坎,卻哪里見著通出谷外的路?倒是行至一處向陽坪地,竟發現一簇簇山花野果,隨手摘下來吃,入口雖然酸澀,亦足可充饑。他又選了幾個大的,摘了放入衣兜。
直走到日落西山,也沒尋出個頭緒,只得沿舊路返回。
次日起來,又出去尋找出口。他心里存了個僥幸念頭,卻不信諾大個峽谷卻沒有一兩個天然出口,因此凡可涉足之地,他都去踩踏,看哪里藏有出谷的秘道。如此四處尋找,每天只以野果充饑,累了便找個陰涼處歇息,將谷中所有夾縫角落都走遍了。一連找到第四天,依舊無路可尋。
到第五日,仍不死心,又出去再找,找到日影西落,依然一無所獲,垂頭喪氣,只好放棄另尋出口的念頭。
回到竹屋,卻見龜蛇兩個依舊盤伏窗台石上,也不去理它們,自己躺倒床上。不一會,便鼾聲大作,呼呼睡去。一覺睡到天光,醒來時已是近午時分。他每天出去尋找出口,早順手將谷中各色野果摘回竹屋存放,肚餓便拿幾個來吃,也無無炊之憂。吃飽後又躺倒睡去,一連睡了兩天兩夜。
這一日,早晨醒來,伸個懶腰,起身下床,走入竹屋水池邊上,胡亂洗漱幾下,拿出野果來吃。
一邊吃果,一邊拿起桌上《周易》翻看消遣。忽听窗外有風雨之聲,心中一動,早見竹屋壁上掛有細竹釣竿,將《周易》攥入懷中,拿過釣竿,穿戴簑衣雨笠,出了竹屋。
遠遠看見湖中竹塔,已被水淹至第三層,只露出一個塔頂。心想竹塔內尚有三玄心法,自己既拜了邵正奇為師,成了三玄宗開山弟子,須將心法全部記下,即使一時不能盡解,也要為師傅留下遺教。
他尋思︰「三玄心法以連山、歸藏、周易為三種境界,依次修煉,終以周易境界為高。連山、歸藏早已失傳,唯有周易可知,自己也隨恩師牧道人學過周易,卻不知連山歸藏本義若何?師傅邵正奇卻自發明連山歸藏隱義,創立三玄心法,殊為難能,自己雖然懶散,卻不可不學。」
他跳上竹排,將竹篙一撐,向竹塔劃去。其時,湖上風平浪靜,四周寂寥無聲。他不斷撐篙,耳中只听見劃水的聲音。
劃近竹塔頂,只見水已淹沒刻有字跡巨竹。心想只能待湖水退後才能看清字跡,自己不妨先垂釣湖中,放松一下。
他將釣竿魚鉤拋入水中,坐在竹排中間,身穿簑衣,頭戴竹笠,儼然一個雨中獨釣的隱士。眼楮只盯釣竿,久不見竿動,拿出《周易》來看,卻哪里看得下。下竿了半天,也不見有魚蝦食餌。眼看夕陽斜照,山影拉長,自己竟釣不上一只小魚小蝦,心中懊惱。
忽一瞥眼,只見湖中水波涌動,冒出一頭大鱷,竟朝竹排游過來。看見兩只綠眼,心下不免吃驚,慌的拿起竹篙,猛力一撐,要將竹排劃走。誰知手忙腳亂,竟將竹篙月兌手,沉入水里不見了,竹排卻在原處打轉。
他慌了神,雙手不停在水中劃,只盼將竹排劃走,避開大鱷。可是連劃了幾十下,竹排才移開幾尺遠,心道︰「苦也,莫不今日也藏身鱷月復?」
正不知如何是好,轉頭一看,大鱷游動幾下,只是望了他幾眼,或許嫌他長得瘦小,身上沒幾斤肉,因此轉過了身,游去一邊了。
他長舒一口氣,懸著的一條心略放下。雖然那頭大鱷嫌他瘦小,卻不知還有哪頭大鱷餓急了也不嫌他瘦呢,于是手下急劃,竹排向湖邊緩緩行去。
劃了半個時辰,才將竹排劃靠了岸。他不等竹排靠穩了,早跳上岸,徑往竹屋跑去。不想走得急了,下雨路滑,行至一個斜坡邊上,不防被腳下斷木拌了一下,摔倒在地,重重著地,疼得哎喲大叫。
原來那晚他假扮阿龍婆咬了顏萱小腳,卻被她踢下床來,摔著了,還未見好,誰知舊傷未愈,又添新痛,痛哼幾聲,一時竟站立不起。
歪斜在地,扭頭一看,見懷中《周易》也掉了出來,落在身邊。他喘了幾口氣,隱隱作痛,身子稍動便如刺骨。索性躺下,以竹笠遮雨,竟拿過《周易》來看。
隨手翻開書頁,卻看到了幾句卦辭,說道︰「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歲不覿。」猛然看見這幾個字,不由得瞪大眼楮,心道︰「如此,豈非我今日之寫照乎?」
不禁嘆了一口,待酸痛稍減,這才爬起,慢慢走回竹屋。
他垂頭喪氣,見身心煩躁,走到水池,月兌掉衣袍,引水沐浴,躺在水池中,一邊回想那幾句周易卦辭。
他跟恩師牧道人三年,對周易卦爻辭早已爛熟于胸,他知道看到的幾句卦辭卻是周易第四十七卦困卦里的佔辭。
又看到「三歲不覿」的佔辭,心下嘀咕︰「莫非自己困于谷中,卻要三年後才得出去?此非吉兆也。」心中不禁擔憂。又想︰「此卦乃是澤中無水之象,可是如今湖中之水卻大漲,不見半點退降之勢。」
他已觀察幾日,這谷中湖澤水漲極快,瀉流則慢。眼看天已無雨,湖水卻無絲毫流瀉的樣子。若湖水不退,月洞卻難進入。月洞過不去,卻如何月兌得出這高崖深谷?
轉念又想︰「卦佔說困亨,便是亨通之義。哈哈,困而不失其所,我卻不是還有個竹屋來避雨容身麼?有言不信,尚口乃窮。處于困頓之所,說什麼卻是多余的。惟有閉口不語,堅忍不拔,方能月兌出困境。因此書上說君子遇見此卦,必要致命遂志。我有師命在身,無論如何都要設法出得谷去。」
李元霸至此,已別無選擇,只能練成閉氣之法,方有機會出得谷去。如此一想,心即大定。將衣袍沖洗干淨,掛在竹桿之上,自己裹了一條布巾,走到床邊,上去盤膝,閉目而坐,漸入定中。
不知過了多久,自己看見窗台石上的龜蛇也蠕動起來,那龜老仙兒先睜開了雙目。
龜老仙兒似能感應其意,見他意志堅定,一心練功,便爬起來,目視著他,神情凝重。忽見冰蛇也昂起首,竟對著他臉吐出一股寒爽冰涼之氣,他頓覺滿面清涼,身心一暢,自己深吸一口氣,鼻息隨即關閉。
這一口氣便在體內自行緩緩流動,貫注身周上下。雖然閉目,眼楮卻如看見這股氣流,如一粒細如針芒的紫珠,于身周諸穴穿過。紫珠所到之處,便覺清爽無比,氣力凝聚。紫珠愈行愈緩,自己也漸入定中,轉眼間,渾身散發紫色光輝,化作一團發光之氣......
心知自己正以龜息,練習閉氣之法。心念動處,氣隨意轉,紫珠時隱時現,只在體內流轉,如此反復九回,便能運用自如。練習至此,心知自己已學會了閉氣之法,心念一動,鼻息頓開,忽然睜開了眼。
只見龜蛇兩個正望著自己,不時伸頭引頸,在青石上來回游走,神情甚是歡喜。
其時,已是次日辰時,窗外朝陽初升。
他卻不起座,略定了定神,依法用念,深吸一口氣,又將鼻息關閉,進入龜息閉氣之功。果然不用口鼻呼吸,卻能閉氣而動,體內力氣反比平日增強。
見龜蛇助己練成閉氣之法,大功告成,心中歡喜。跳下床來,拿過玄竹杖,拔開蓋子,又將杖頭遞至龜老仙兒跟前,可它仍不肯爬入。
李元霸忙拱手道︰「龜老仙兒,務必請你二位先進了杖中,等我潛入水中,從月洞鑽出,再請你二位出來。」可是龜蛇听若罔聞,兩個跳下青石,自去水池嬉游。
李元霸只得作罷,猜想定是龜老仙兒回到玄竹谷中,再不肯出了這里,戀故之性使然。自己須慢慢與它套近乎,與它相熟了,它才會听我的。
既然它能听懂人話,我有什麼便和它說什麼,于是走過去對著龜老仙道︰「龜老仙兒,進了這谷中多日,總悶在這屋中小池,不如我們到大湖中游玩游玩如何?」
見火龜似未听見,又近前去,再說一遍。那火龜似才听懂他的意思,居然點了點頭,爬出池水。
李元霸暗喜,忙伸過竹杖,龜仙卻不進去,爬出竹屋,動作甚速,冰蛇也跟在後面,倒把李元霸扔在後面。在後面追喊道︰
「等等我,湖中有鱷,我們去捉幾個來騎著玩……」
到了岸邊,只見龜蛇早在等他。龜老仙兒見他來了,轉身跳入湖中,即潛入水,轉眼不見了蹤影。冰蛇則在水邊不住引頸張望。
突然之間,湖中水浪翻騰,幾十頭大鱷魚同時浮出頭來,場面浩大,令人震怖,李元霸看的目瞪口呆。
這幾十頭大鱷仿佛被什麼物事驅趕,爭先恐後,紛紛向湖邊游來。李元霸心知又是龜仙驅動大鱷了。
心念一動,喊道︰「龜老仙兒,卻讓這些大鱷們排隊兒游走」話音剛落,只見那些大鱷一個挨一個排起,見火龜靠近,竟慌忙躲避游開,似怕挨近它。
李元霸看得好笑,又道︰「哈哈,有趣,有趣!快叫它們都排成個圈兒。」
不一會,大鱷居然又排成一個圈,個個溫馴異常。
忍不住拍手大樂,忽發奇想,喊道︰「卻讓它們比比賽兒,看誰跳得最高……」那些大鱷又逐個躍出水面,頓時湖中如開了鍋,波濤翻涌。
李元霸見冰蛇也躍躍欲試,嘻嘻一笑,道︰「蛇神兒,你何不也下去玩玩,將那一個最大的鱷魚頭兒給我趕上來,哈哈……」
話聲剛落,只見冰蛇果真跳下湖中。那些大鱷見了,也紛紛躲避,似比見了火龜還要驚恐。
笑聲未了,只見一頭大如牛犢的鱷魚掀過一片水浪,竟躍上了岸,伏在自己腳下,張開血盆大嘴,甚是凶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