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萱跑進自己閨房里,重重的將門關上,把李元霸晾在外邊。原來那晚去陪阿龍婆,听她講完故事睡去,自己才剛睡著,那阿龍婆卻忽然醒來,不住嘮叨說昨晚自己太乏了,給她講的故事兒講不到一半兒便睡著了。
顏萱忽听阿龍婆說出,自己驚得幾欲暈過去。心想昨晚給自己講了一夜錢相公和賴大小姐故事兒的不是阿龍婆,卻又是誰?莫非竟是那個油嘴滑舌的小道士冒充了阿龍婆來給自己講故事?他卻怎麼進得屋里的,又為甚麼要來哄我?當時自己只盼著听故事,沒留意他的桑音,竟把他當成阿龍婆,還跟他一起睡在床上,又什麼心里話兒全跟他說了。難怪他總是轉過臉去,自己還覺奇怪呢。心念至此,不禁哎喲一聲,暗道︰「真是羞死人了。」雙足不停亂踢,大叫一聲︰「阿龍婆!」哇哇欲哭,突然用手蒙住了臉,阿龍婆見她那樣,莫名其妙,倒嚇了一大跳。
後來阿龍婆起身,見桌上豬腦湯竟沒了,以為顏萱吃了,還問她味道好不好,顏萱猜知定是李元霸偷吃了去,自己啞巴吃黃連,只好說味道很好。越想越氣,氣鼓鼓的趕回听竹居,推門進去,卻不見李元霸的蹤影。心道一定是他心虛,怕我問罪,自己偷偷溜了。心下更是幽怨,又復嘆息,一連幾日茶飯不思,滿腦子都是這個小道士的影子。外公說過兩天回來卻也不見人影,院子里削好的竹篾摞起一大堆,閑來無事,每天在家編織竹器。
這一天,將手頭上一個還剩幾根竹篾沒編的竹器編好,抱至柴房。走近去看,見李元霸睡過的草席猶在,自己一邊收拾,一邊嘆氣。心道︰「他卻答應過陪我上一趟揚州城的,如今卻自己跑了,說話不算數兒。」
正自愁悶,想開門透透氣兒,誰知一開門,忽見李元霸竟冒出來了,當真喜出望外。她早盤算好了,哪天等他回來,若只空口逼問他,這小滑頭多半不肯承認,須得假立個證物兒,才唬得他招供。誰知這一招兒真靈,一拿出來他便承認了。見他跪下認錯,自己倒不好意思,羞得轉身躲進屋里,伏在床上哭泣。
卻說李元霸手中拿著顏萱摔到自己身上的綠色汗巾,不禁發呆。他見這條綠巾卻似女兒家用的絲綢手絹,還是新織的,上面竟繡了一朵蘭花草兒,自己衣袍里幾時又見過這條汗巾呢?忽然心中大叫︰「苦也,卻上她的當了。她不過拿一條手絹虛詐唬我,誰知我自己心虛,一慌亂便不打自招了。」不禁啞然失笑。
又見顏萱生氣跑開了,自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沒料想從谷中出來,一回到听竹居,便被顏萱問出冒充阿龍婆之事,念及顏萱的悲慘身世,自己假冒之舉實有欺侮之嫌,這時听見顏萱閨房里傳來嗚嗚哭泣的聲音,更覺不安。轉念又想,所幸自己那晚並沒什麼輕薄之舉,要不她發現真相後定不能饒我。她不過見我冒充阿龍婆,哄得她將自己心事全告訴了我,因此害羞生氣。
當下走過去,隔著門口在外安慰道︰「我知道錯了,請姐姐別生氣罷,別氣壞自己身子。你若氣不過,打我都成…….」才說這幾句,里面忽然便沒了聲音。
頓了一頓,又說道︰「我知道的,我就猜姐姐一定嫌我故事講的不比阿龍婆好听,因此生氣…….」他故意說笑兒,想引開顏萱的注意力。
正想再哄她幾句,忽然門打開了,反嚇了一跳。只見顏萱背倚在門,長發輕挽,頂插一根綠簪,一縷發絲飄散在額,大聲道︰「你進來……」
「怎麼?姐姐……」李元霸不敢相信顏萱竟命自己進她的閨房,遲疑不前。
見他並沒有移步,顏萱又嗔道︰「我叫你進來!你听見沒有?」
「姐姐,我、我不敢……」
顏萱一咬唇,竟過來拉他,硬將他拖進自己閨房。李元霸進了房里,驀聞見一股淡淡女兒香,卻似蘭花香氣。他哪里進過女孩兒的房間呢,忽被顏萱又推又拉的進來,手腳竟不知如何擺放,又不敢抬頭。
顏萱忽然將他的手一摔,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很會編故事兒麼,今晚你就進屋里陪我,再講個好听的故事我听……」
李元霸一聞此語,不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自己听錯了。
「哼,你怎麼了,卻不吱聲了麼,你怕了麼,你膽大妄為,你又怕甚麼?」顏萱連珠齊發,又走近前,扳過他肩頭,去看他的眼楮。
李元霸滿臉漲紫,卻如一個害羞男孩,躲開不敢看她。
「你倒說話呀,阿龍婆,你老人家現下卻怎麼忽地變成個啞巴了呢。」
「好姐姐,求你,你饒了我罷。」伸手去拉顏萱的手。
顏萱將他的手摔開,又道︰「哼,你現下卻笨嘴笨舌了麼,想求饒也沒個新鮮好听的詞兒。我偏想看看你這偷吃了東西、油嘴滑舌的阿龍婆今晚再怎麼編個故事兒我听,今夜我也要模模你的小腳,看它是不是又白又女敕又……」說到這里,自己終于忍不住格格笑出聲來,故意繃著的臉也一下如花綻開了。
李元霸見她居然學自己那晚編故事的語氣來打趣自己,也被逗樂了。
顏萱見他笑,一跺腳,嗔道︰「你還笑,你居然還敢笑……」伸手去扭他耳朵。李元霸慌忙躲去一邊,顏萱卻不肯放過,李元霸到處躲,她便滿屋子追。最後他無路可逃,只好撲到她的床鋪上,將頭鑽入枕下。顏萱追過去跪在床上,隔著枕頭打他。
李元霸抱頭求饒,道︰「好姐姐,菩薩姐姐,求你發發慈悲饒了我一回罷。從今以後我再不敢了。」
「我把你這油嘴滑舌、專會裝神弄鬼的臭啞巴,你還說以後,我要你現下就編排我听,看你還能胡謅出什麼......」又氣鼓鼓道︰「我便是想不通,虧你竟能編排出錢相公和賴大小姐一起喝酒,作賤人家女孩兒,說什麼賴大小姐喝醉了和錢相公睡在一起……」
「我不過隨口胡謅的,卻不是存心說賴大小姐壞話......」
「哼,你就是存心的,這一回我、我也學學錢相公,把你的腳……」
「嘻嘻,姐姐千萬別咬......」
「我偏要……」當真伸手去抓李元霸的腳。
「哈哈,你咬可以,卻不可以嫌我、我的腳又大又臭……〞李元霸已躲至床腳。
顏萱听了,呸的一聲,嗔道︰「美的你,誰又咬你臭腳,難道我不會扎麼……」說著,右手作勢要從頭上拔出那根綠玉簪,左手卻一面握住搖搖欲垂的頭發。
「好姐姐,別扎我,饒了我罷。」李元霸嘴上求饒,眼里卻看見顏萱雙臂曼舉,三下兩下的將亂發重新挽好,卻沒將玉簪拔出。但覺她明眸皓齒,香汗微現,清麗不可方物,不覺看呆了。
「哼,誰又是你姐姐了?今天若饒了你,我以後再不能做人了,我干脆便打死了你省心……」撲過來又舉他。
李元霸見她口上氣勢洶洶,下手時卻是輕若拂柳,忽然捉住她的雙手,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惹你生了氣,可是我卻知你舍不得打我......」
顏萱呸的一聲,將手掙月兌開去,氣喘吁吁,道︰「臭美的你,越說越得意了呢,你又怎知我不肯打你......」忽然月兌開左去。
只听啪的一聲,李元霸左頰臉上便留下一個小紅手印兒。顏萱見自己竟失了李元霸一個耳光,自己驚叫起來,縮回左手緊捂住口,怔怔的看著他,突然鼻子一酸,嚶嚶泣下。
李元霸模模臉頰,笑嘻嘻的過去扶她肩,想安慰幾句,誰知她卻扭過身去。又去拉她的手,她又一把摔開。
從懷里掏出那條綠色手絹,遞過給她,她瞥眼見了,伸手奪過,自己擦眼淚兒。
見她自己擦去了眼淚,李元霸伸過手去,道︰「姐姐還我汗巾兒。」
「也不害羞,怎麼是你的汗巾兒呢。」
「你不是說那晚從我衣袍里掉出的麼,要不你怎麼在阿龍婆家找見?」
顏萱撲哧一笑,道︰「哼,你以為就你會冒充阿龍婆,人家就不會唬你一次麼?還當真了呢你……」
李元霸故意訝道︰「難道這條汗巾兒不是我的麼?」
「是你個大頭鬼!」將汗巾一摔,伸指戳他額頭,誰知李元霸卻沒不留意,被她手指輕輕一戳,身子竟然一歪,倒下床去。著地之際,他哎喲一聲,疼得大叫。
顏萱忙過去扶他,關切問道︰「你、你摔痛了麼?」
李元霸的已是第四回被摔痛了,呲牙咧嘴,哭笑不得,嘆道︰「哎喲,姐姐,我起不來了,看來今晚我只好在這屋里陪你不走……」
顏萱听他這樣說,突然間竟怕他真的賴著不走了,呸的一聲,急站起身,硬是拽扶起他,便往門外推。
李元霸故意不肯挪步,顏萱伸過臉來,咬著他耳邊,昵聲道︰「你再不快點兒出去,卻等我拿簪兒來扎你麼?你快回柴房睡罷,明兒我還有話和你說。」一把將他推至門外,轉身進屋立刻關門,下了門栓。
李元霸回頭見門已關上,自己刺痛,一時站立不住,竟爾坐倒在地。心想顏萱雖然已知自己裝扮阿龍婆哄她之事,可是她嬌羞之情尤勝于惱恨之意,回味方才情景,只覺顏萱真個情態可掬,俏嬌動人。
一拐一拐走回柴房,見草席依舊,被單卻洗換過了。倒頭躺下,又自體味一番顏萱款款之意,不覺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