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霸見顏萱轉身進了里間,才覺隱隱作痛,便到閣樓外間床榻上歇息。躺了一會,疼痛稍減,不覺睡去,醒來一看,已過了晡時。
側耳听里間卻無聲息,以為顏萱睡著了,悄悄起身,出了閣樓。他早見客棧頂樓並非只會仙閣一間房,輕手輕腳,走過去瞧,只見隔壁還有一間閣樓,門朝北開,門上寫有「扶風閣」三字。他貼耳窗下,听見里面有細碎腳步聲,似已有客入住。
從客棧後樓出去,到附近街市四處走走看看,游了半個多時辰,見天色向晚,就便在一家食肆買了些瓜果點心回來。
上了閣樓,輕輕推門進去。抬頭一看,只見顏萱坐在外間床榻上,見他回來,滿臉嬌嗔。
他笑道︰「姐姐睡醒了。」走過去將點心放到桌上。
「睡你個大頭鬼,我又幾時睡了。你卻跑哪去了,居然一聲不吱兒的溜開,我、我以為你又不辭而別……」竟是一頓搶白。
「我才下樓到外面溜達一會兒,順便買些好吃的給你。」
顏萱嗔道︰「我又不餓,誰叫你買吃的去了。」說著站起身來,跑過去扭住李元霸耳朵,又咬牙道︰「下回你去哪里,若不叫上我,瞧我不扭你耳朵!哼,你既帶我到了這里,我、我就跟定你了,別想扔下我不管。」
「嘻嘻,好痛,姐姐快松手!我哪敢扔下你不管,我只怕自己老在你眼前晃來晃去的,你看見我心煩呢。」
卻是無意說中了顏萱心事,她臉上一紅,嗔道︰「就是呢,我看見你就煩,看不見你就……」後面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看不見我,便一時三刻的念叨咒我是不是?嘻嘻。」
顏萱道︰「咒什麼咒,我咒你哪天變成個癩蛤蟆!」見李元霸依舊嬉皮笑臉的,全沒將自己的話當一回事,一跺腳,道︰「我可是和你認真說話兒,你究竟听見沒有?」
「听見了。便是方才我出去都想叫你一起去的,我以為你睡著了,又擔心兩個出去,怕官府探子看見疑心,因此才沒叫上你。」
「哼,我跟你上揚州,難道成天只窩在屋不出去麼?兩個出去又打什麼緊,難道我、我不會改頭換面麼?」她想起李元霸假扮阿龍婆講故事給自己听,曾有賴大小姐女扮男裝的情節。
「嘻嘻,莫非你也想學那個賴大小姐?」
「不可以麼?我偏要給你看看。」說著轉身跑進里間,不一會,從屏風里便轉出一個青衫書生。
原來她縫制了一套青衫,本是給張二哥留的,後來給李元霸穿了,從玄竹谷回來又將衣衫弄破了,她洗淨補好便帶上了揚州。心想既然李元霸已穿過,便給他以後行走江湖洗換罷,誰知現下自己先用上了。
李元霸見顏萱穿上青衫,竟是俊美之極,不禁拍手笑了。顏萱笑吟吟走過來,一拱手,道︰「李賢弟,別來無恙,愚兄請了。」卻是逼緊嗓音。
李元霸躬身回禮,道︰「顏相公,好俊模樣!小弟有禮了。」
顏萱掩口一笑,道︰「嘻嘻,你看我學得像不像?」
李元霸一本正經道︰「顏兄這一轉身回頭,小弟都快認不出了。像倒是很像的,就是相貌太過俊美些了。如此打扮出門,何等風lu瀟灑,恐怕路上女子見了,都要住足回首,對你一見鐘情的呢。」
顏萱听了,噗哧一笑,嗔道︰「甚麼風lu瀟灑、一見鐘情,你又來取笑我,那些文謅謅的套話,我可听不懂,也學不來呢。」
李元霸忽道︰「我早想好了,姐姐,明日你便這般打扮,我們一起上揚州城里最熱鬧的曲坊……」
顏萱奇道︰「又去哪里做甚麼?」
李元霸笑道︰「嘻嘻,那可是個好玩的地兒。到時去了,你便知了。」他不敢說曲坊里往來過客甚多,可以就便打听到江北山東那邊消息,怕她一听自己提起張二哥便害羞生氣。
顏萱望著他,似笑非笑,嗔道︰「哼,你竟想到要帶我去那種地方兒,我知你身上的錢該布施的也布施了,不該花的也花了,又住進這什麼會仙閣,錢也用的差不多了,莫不是你就想把我賣了換些房錢酒錢不成?」她一口氣說到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又道︰「就是賣呢,我也不怕的,總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半步不離開你,看你能把我甩開沒有?」想起李元霸曾說自己若去曲坊唱曲兒,那些歌女多半都沒飯吃了,不禁微微一笑。
李元霸一揖到地,笑道︰「天地良心!我怎舍得將姐姐撇下你不管,更何況是賣了呢?我不過想請你去曲坊听听曲兒,或听一回說書彈唱的,讓你也見識熱鬧一番。人家都說,到了揚州城,若不往曲坊一游,也算白來了呢。我打听過了,出客棧右轉,過得幾條街,便有一個曲坊卻是揚州城最有名的。今晚若不是我們走半天的路累了,我都想立時便和你一起去的呢。」
顏萱吃吃一笑,道︰「你還當真要去哪個地方兒呀?可是我怎麼去呢,那里亂七八糟的,又多是男人,到時我又不會說話……」
李元霸嘻嘻一笑,道︰「這倒不妨,我們一起去,你就扮個公子哥兒,我就作你的小僕童,到時你只裝作啞巴,看我周旋應付就是了。」
「嘻嘻,你倒會安排,原來你是變著法兒來報復我,也讓我來做一回啞巴,我可不干。」
「姐姐若不肯作啞巴,那麼我來做好了,到時一切由你周旋好了。」
「如此更加不可。」
「嘻嘻,總不成兩個都作啞巴。你若不肯做也罷,到時你愛說不說,全由得你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
「姐姐也該餓了,先吃些點心罷。」
「我不餓。你先放著罷。」
李元霸笑道︰「我放姐姐房里,你餓了再吃罷」說著將點心瓜果捧進里間。顏萱不置可否,望著他的背影不禁出神。
李元霸放好瓜果點心,回頭見顏萱也走進來,道︰「姐姐也累了,早些歇息罷!」說著退出自去外間安歇。
李元霸坐上chuang榻,拿過玄竹杖,將龜蛇二仙放出透氣。這龜蛇久悶在竹里,一出來便四處游竄,歡然異常。李元霸盤膝坐下,拈個指訣,入靜練功。龜蛇自在房中嬉鬧,過得一盞茶功夫,才慢慢爬上窗台上,相纏卷縮一角,便安然不動了。
李元霸坐了二個時辰左右,忽覺腰酸腿麻,復痛,便出定起身,下床活動了一下筋骨,才躺下睡去。睡到子夜時分,耳中忽听見有低泣之聲,他行走江湖以來,養成警睡之習,感覺異動,便即醒來。睜眼一看,只見顏萱坐在床沿上,怔怔的垂淚。
不禁愕然,忙坐起來,問道︰「姐姐是你,怎麼你還不睡?」
顏萱見他忽然醒轉,頗覺意外,慌忙背過身去,道︰「我、我一時睡不著,出來想和你說說話兒,誰知你睡著了。」
李元霸見她臉上淚珠猶在,又問︰「你、你不開心麼?若是我又做錯甚麼,你便原諒我罷。」
顏萱連忙擺手,笑道︰「沒有!你沒做錯甚麼。我、我哪有不開心了,我高興得很。」卻是強作歡顏。
李元霸掏出那條綠色手絹,遞到顏萱面前,可是伸到一半又縮回去,竟自己拿手絹替顏萱擦淚。
顏萱見他這樣,羞的推開他,嗔道︰「誰又用得著你這樣,拿來我自己擦.....」伸手來拿手絹。
李元霸卻不月兌手,笑道︰「嘻嘻,還是我替姐姐擦罷,我怕……」
「你又怕甚麼?」
「我怕你要回這條手絹兒。」
顏萱听了,伸手來奪,道︰「你不說我倒忘了呢。手絹你還是還了我罷,下回我給你繡一條更好的……」
李元霸早將手絹塞入懷里,道︰「我喜歡這條,下次你再繡一條,我還要呢。」
「你、你要這麼多手絹干嘛呢?」
「只要是姐姐繡的,我都喜歡。」
顏萱嘆道︰「唉,你又要我的手絹作什麼?人家看見便知是女孩子身上帶的。你若拿出來,知道的也就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的……」
「嘻嘻,不知道的以為是什麼?」
顏萱瞪了他一眼,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的……總之不大好,你還了給我罷。」
李元霸微笑不語。
顏萱道︰「好罷,跟你說罷。你、你以後要是遇見喜歡的女孩子,人家若見你身上帶著這條手絹,她一定會不開心的。」
李元霸笑嘻嘻的,道︰「你又怎知以後我會遇見喜歡的女孩兒,她怎麼又會不開心呢?」
顏萱忽地臉上一紅,嘆道︰「唉,就算你再聰明百倍,可是女孩子的心思你又哪里懂?我、我不和你說了,我乏了,要睡去了。」說著站起來,轉身跑進里間去了。
李元霸眼看顏萱的倩影轉入屏風後面,見她忽喜忽愁的,女孩家的心緒卻是變化莫測,也不禁納悶。
他枕臂而臥,轉頭忽見窗外明月高掛,才想起今夜正是十五之夕,心中驀感一絲惆意,卻不知從何而來。
他和顏萱相識,時日雖不太長,但顏萱身上那種江南女子特有的清麗溫婉,令他一見傾心。自從他得知顏萱身世之後,心中對她更生愛憐與同情,何況他在阿龍婆家又和顏萱有發膚之親,少年情懷,早已纏an郁結。再加師傅邵正奇臨死前又將顏萱托付給他,他心中對之顏萱更平添了一種眷念之情。
時至于今,他也隱隱感覺顏萱對自己似已暗生情愫,也知她曾與張二寶有過婚約,心中對這一段心事仍放不下,這一回她和自己同上揚州城,便是為了打听張二哥的消息。
又想自己陪顏萱到了揚州,若能打听到好消息,張二哥有一天回到雙橋鎮,顏萱真的嫁給了他,難道自己便真的無動于衷麼?即便張家上門迎親,師傅邵正奇已死,又有誰來替她做主呢。如此胡思亂想,也理不出個頭緒,心中更亂。
瞥眼看見龜蛇兩個纏繞一起,親密無間,它們卻無思無慮,自在逍遙,便覺自己連龜蛇都不如。人生在世,所為何來?為何心中情懷,總是憂喜參半,不似那天上一輪明月,圓圓滿滿。一時難眠,不禁站起身,彷徨窗下,愁緒排遣不去。